半年后,市交通局长因受贿落马,在研究接任人选时,戴言亲自提出了邵力法。有人提出质疑,说眼下市里的公路建设正是大干快上要速度也要等级的时候,邵力法虽也有大学文凭,学的却是教育,专业不对口吧?戴仁说,现在我担心的不是专业,而是管理,是领军主帅的自律能力。我虽然和邵力法没有更多接触,但据我所知,此人办事果断,不循私情。我们需要这样的干部去正一正风气,尤其像交通局这样权重敏感部门。
邵力法临危受命,官升一级,而且是去了让多少人梦寐期盼的重要部门,在市里再次引发不小的震动。联系到半年前的那场风波,人们赞许多多的是********戴仁。一个不计私嫌唯才是举的领导,到什么时代都是人们敬慕的对象。只有徐文娟回到家里恨得跳脚,说你行啊,人家拿你老婆开涮,你却给人家加顶子派美差,你宰相肚里能开航天飞机呀!戴言冷言以对,你懂什么?记住,少干政!
一年后,宣传部长拿来一份报纸清样,是写邵力法的,说他到了交通局,雷厉风行,严格管理,但也没少得罪人,报社在下稿前已听到一些反对意见,问发不发?戴仁在清样上批示,“要树正气,必顶邪风,建议发显着位置。”
又一年,市纪检委书记送上一份交通局干部的匿名上告信,说邵力法独断专行,与工程承包商交往过密,并有经济违规嫌疑。戴言的意见是,用人莫疑,疑人莫用,但可以适当给力法同志打打招呼,让他注意谨慎。
几天后,邵力法第一次夜里跑到戴家来。徐文娟开门,先是一怔,转而就不冷不热地说,没想是邵大领导,真是有失远迎。弄得邵力法好不尴尬。倒是戴仁老远迎过来,哈哈地笑,说这是你嫂子跟你不见外,埋怨你来少了。来,坐吧。那一次,戴仁给邵力法的鼓励是,要谨慎,但不是不做事,大雄宝殿的佛爷万人顶拜,可他究竟有什么作为?邵力法诚恐诚惶地表示,请戴书记放心,您的信任与支持我铭记在心,绝不会让您失望。
第三年的春天,省纪检委突然来人,先找市委主要领导通报,说经秘密审查,发现邵力法有重大贪污受赌嫌疑,决定先实行双规,然后送司法机关处理。戴仁长叹了一口气,说教训啊,就按组织决定办吧。
市委召开了领导干部会议,戴仁在会上讲话,并做了自我批评,他说用人失当,我要负主要责任,在市场经济形势下,对干部不光要看历史,更要防止变化,使用后的从严教育一定要切实提到议事日程上来。出席会议的人都很感慨,为邵力法,更为********,说戴书记外举不避嫌,胸襟博大,有古贤之风,邵力法真是辜负了戴书记的一片心啊。
表现得最高兴的是徐文娟,回家进门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活该,自作自受!戴仁问,你是说我,还是说邵力法?徐文娟说,你活该,他自作自受!戴仁责怪说,你不要狗肚子,装不得二两油。徐文娟说,这是我的家,我愿怎么说怎么说!戴仁默默不语,良久,才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我不活该,可他,确是自作自受,这回,他总该懂得什么是天,什么是地了吧?
徐文娟为丈夫的这句话琢磨了好多日子,难得要领。
最后一击
韩国良是傍晚下班前到的刑警大队,他进门就说,晚上我请大家搓一顿,请赏我老韩这个面子。消息传开,人们比接到侦破重大案件的命令还来得迅速齐整,没有谁会舍弃这个与韩局长再难一聚的机会,因为大家都知道,半月前韩局被检查出了那种不忍猝听也不敢相信的病症,明天就要去北京接受治疗,此一去,什么时候回来,还能不能回来,早已沉甸甸地压在了全局干警的心头。但愿不是韩局长籍此与同事们做最后的绝别吧?
宴请极简单,就在刑警大队斜对门的加州牛肉面馆里,每人面前一只大海碗,桌心几盘小菜,不上白酒,啤酒管够。平日见了嚼货不饿也口急的小伙子们今日都变得格外矜持起来,韩国良笑了,说,是不是还非得我亲自给大家倒酒啊?人们便彼此都斟上了。大队长孙大奎说,韩局,我代表各位弟兄先敬您一杯,只盼您此去京城,早日康健。韩国良眼望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心底一股酸酸热热的东西涌上来,可他故作大大咧咧地一笑说,我老韩这几十年昧心的钱没花过一分,昧心的事没干过一件,老天有眼,大慈大悲。喝!吃饱喝足后还有节目呢。
人们心里都压抑,没喝多少酒,很快响起的是一片唏哩呼噜吃面条的声音。孙大奎暗踢了内勤一脚,内勤忙起身,却很快回来,冲着孙大奎拧眉头。韩国良捧着海碗哈哈笑,说我既说请,账早结在了头里。这点儿大方你也不让我显摆一回?你要真想助我一臂之力,就去安排一辆大客车,饭后咱们再去电厂玩他个痛快。
老韩是分管刑侦和治安的副局长,平日对大家要求极严。电厂去年建了游泳池,因是利用余热,数九寒冬也能下水。游泳池刚建好时,孙大奎也曾跟电厂联系过,那天,大家都上了汽车,韩国良一个电话追过来,便只好扫兴地取消了活动。过后,韩国良批评孙大奎,说刑警大队随时要保证机动灵活,忽啦啦一下都扑进游泳池,来了任务怎么办?
今天韩局长却亲自做了这样的安排,是否含了某种补偿的成分?小伙子们很感动,情绪也有些活跃起来。孙大奎说,韩局,要不要我带几个人留下?韩国良说,不用,都去。今儿这出《空城计》由我导演主唱,大家尽管放心。
发电厂在城市东南二十多公里处,大客车开到时,已近八点。韩国良说,既来之,则安之,大家都玩个尽兴。各位身上有带着枪和手机的,都交到我这里来,里边人杂,弄丢了可不是玩的。我身子虚,不敢下水,正好给大家看东西。
保卫处的同志给老韩单找了一间休息室,隔着宽大的玻璃窗,能清楚地看到游泳池里面的情景。游泳馆里碧波荡漾,笑语喧哗,小伙子们似蛟龙,披波斩浪,身着泳装的姑娘们则像一朵朵碧波上的荷花,艳丽夺目。老韩想起儿时家乡的河,还有妈妈在村口的呼叫,眼角不由湿润了……
腰间的手机振动了,是老伴。
老韩吗?这么晚还不回家来呀?
和同志们聚聚,别惦着我。
你是啥身体自个儿还不知道啊,还去喝酒!
我没喝,同志们也不让我喝。
局里领导刚才来家看你,怎么都不知道你去饭店?
等我回去再跟你细说吧。
他能想象得出老伴在家里急得团团转的样子。说心里话,老韩怕死,母亲八十多岁了,他想像得到自己先行一步对老母将是一种怎样的打击;女儿正读高三,失父的哀痛也将是女儿人生关键时刻的拦路险峰……
孙大奎一身水淋淋跑进来,坐在那里抽烟。韩国良问他怎么不玩了,孙大奎突然问,韩局,游泳之后,是不是还有安排?
韩国良心里悠悠一动,两眼望定这员爱将。
韩局,以前的事,问题肯定出在上边,咱刑警队的弟兄你尽管放心,这里真要有披着人皮不拉人屎的东西,看我不摘出他的胰子!
大奎是自己当刑警大队长时选上来的干将,以前稍觉不放心的就是他脑子简单了点,遇事好靠上边拿主意。今天看来,自己真的可以放心地去治病了。
小伙子们再坐回车上时,已是夜深。孙大奎站在车门处,严峻地下达了命令:现在我们去执行一项紧急任务,警灯关闭,警笛拔掉。各位请把枪支带好,手机仍暂放韩局处,任务没有完成之前,任何人不许和外界联系。
大客车直向黑沉沉的夜色中冲去。发电厂再东去十余公里,有个不小的镇子,镇上有处颇具规模的大酒楼,集餐饮娱乐洗浴于一身,名号叫得响亮,“天一号”。那匾额是市里的一位大领导写的,字写得不怎么样,老板却做成了大大的霓虹灯,尤其是那落名题款,不比“天一号”几字小多少,紫幽幽闪烁于镇子上空。这二年,市里扫黄打非的力度不断加大,便有许多小轿车披星戴月直奔“天一号”。公安局多次接到举报,说“天一号”藏污纳垢,****聚赌,早成了恶得流脓的大毒瘤。局里几次夜奔搜捕,却都无功而返。事后,老板到市里闹,说公安局坏了他们的声誉;市里的一些部门也抱怨,说公安局这般乱搜乱查,无益招商引资大环境;据说那位大领导还在常委会上拍了桌子,斥问公安局究竟是扫黄打非,还是想把矛头指向什么人--
在距镇子还有二里远的时候,汽车熄灯,停在了路边。片刻前的蛟龙又变成了下山的猛虎,直向那个鬼森森的销魂处扑去。
老局长阖目养神,静守车中。二十分钟后,他掌中的手机激越振颤,屏幕上赫然四字:大获全胜!
韩国良吐了口长气,轻轻冷笑。就在那一刻,钻心的疼痛直袭腹部,他呻吟着,慢慢地伏下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