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以后能有个孩子（这个“如果”不是指生理问题），这个孩子还是活的，摆在宛云相同的地位可供选择，冯简一定甘心选后者。
别误会，没有正常人会为了一棵树苗而放弃整片森林。
从成本来说，正常人通常会在已经投资的事物上继续投资。
冯简认为他是正常人。
实际上，生活依旧并没有多大改变。
宛云没用她的那套标准来要求冯简，而以冯简的脑力，通常很难判断一百块的衣服能穿几年，一万块钱的衣服能穿几年，而这两者中又有什么细微区别。更多时候，冯简看到价格单，依旧会感到内心深处的悸动。
“家里的这个玻璃杯瓶居然要两万块？”他皱眉说。
“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手里拿着两万块，我手里也拿着两万块。”
宛云放下刀叉，无奈道：“家里早就买了的东西，怎么现在才想着发脾气。”
冯简解释道：“我又没发脾气，就是说这东西怎么能花两万块。”
所以在豪门婚姻当中，至少夫妻有一个人该深谙艺术品收藏。这样两人吵架的时候，才可以在那些名贵摆设中迅速的进行理性判断，挑一个不怎么值钱的扔过去。
话虽如此，冯简依旧不怎么喜欢半山别墅。
空间太大，装潢太华丽，闲人太多，活生生的像个小镇或博物馆。据说在没搬进来以前，李氏曾在这巨大的客厅里养鲨鱼。
“的确有此事，二叔托人买来，后来听说锦鲤有利风水，便又把鲨鱼放回去。”
冯简怀疑道：“我怎么听说当时还是你当家，是你做主直接拆了水晶鱼缸。”
宛云笑说：“唉，我怕鲨鱼。”
冯简皱眉说：“你当时还算有头脑，但随后怎么如此放任他们？”
“我不管那些公事，”她回答，“你有话便对我丈夫说。”
冯简怏怏：“你丈夫不会是我吧？”
司机此刻正在开车，假装听不见身后人的对话。
轿车缓慢爬坡，宛云看到半山腰又有一幢房子被黄绳围住，显示已出购。
这是周愈在半山别墅附近购买的第三幢别墅，宛云甚至不知道他动用什么关系，才能让多年的住户搬离。
毕竟这里的居民也不缺钱。
宛云收回视线：“你说你是我丈夫，嗯，总得做出点事情证明一下。”
冯简直视前方。
这该怎么证明呢，反正他不太想光天化日下尝试3P。但那女人不会又想买东西吧……
宛云提议：“这样吧，你背我走回去。”
轿车已经行驶到半山别墅的大门，正在等待眼前自动门打开。
司机依宛云言，忍笑将车停下。
冯简转头看她：“不会吧你李宛云？多大岁数了？不要那么幼稚。背什么背！”
宛云反驳道：“什么幼稚，当初你第一次来这里见我，连话都没听我说完，便开车逃跑。”
冯简受不了：“……你怎么不说我第一次见你，你穷的连鞋都没有！”
没办法，冯简只得背起宛云，眼睁睁的看着轿车驶走。
真是越来越不喜欢半山别墅，以前开车或跑步还不觉得，如今他察觉从门到建筑，至少要走二十分钟。光草坪就要交不少物业费。
冯简刚刚上完班，随后接宛云回家。如今他精神疲倦，抬脚没精神，宛云虽然软，但背久了手臂发酸。家里那两条狗已经向他们狂奔而来，在前方兴高采烈的引路，并时时刻刻想绊死他。
“怎么停下了？”宛云在他背上问。
冯简喘气道：“不是都到门口了？”
宛云看了眼：“刚刚才到喷泉而已。”
“李大小姐，我连珍妈在厨房的炖鱼味都闻到了！”
“少那么没诚意，继续背我回家。”
冯简吃力的抬头看一眼：“……前面这楼梯至少还有十层好吗？而且刚才从门口到这里都是上坡路，你走过的！那坡足有六十度的角！”
宛云催促道：“没有多远了，你快些走。”
再走到一半的楼梯，冯简不得不扶着栏杆大喘气。他怀疑自己贫血缺钙加营养不良，这简直比跑步还累。
“你怎么这么沉啊？”他让宛云帮着松领带，“看着平时吃的很少，现在怎么回事？骨头压秤？”
宛云伏在冯简背上，突然开腔，说的却是别的话题。
“我真的不知道周愈现在究竟想干什么。”
冯简一时没反应过来。
“……啊？”
宛云想着之前的房子，遗憾道：“冯简，无论你怎么赚钱，至少五年内吧，你还是没有周愈有钱对吗？”
冯简已经忘记重量，专心听宛云说话。
过了会，他才谨慎又不快地说：“应该没有，怎么了？”
宛云在他背后继续说：“没关系的，反正我家也没有他家有钱，所以咱俩还是有共同点的。”
冯简冷笑：“那以后要是我比他更有钱，你又会怎么做？”
“能怎么做呢？你都已经是我丈夫了。无论穷富。”宛云靠在他后背，“穷了也不太怕吧，至少你还能背我。”
冯简嗤之以鼻，他很怀疑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大小姐是否真正体验过艰苦生活。
他务实道：“有钱还好说，但如果我不幸真正落魄重归贫穷，是绝对不会去背你——省着力气背砖赚钱都不够，哪还有心情想这些那些。”
“但你背砖赚钱是为了养我吗？”
她等了半天，却久久都听不到男人的任何回答，宛云伸手去前面捂住他的眼睛。
冯简不耐烦的挪开她的手：“我刚才点头了！”
冯简确定自己不喜周愈。
宛云和周愈的前缘可能是一方面，但影响应该没那么明显。真正让冯简难以尊重周愈，甚至连男人间惺惺相惜都难以产生的，是别的小事。
那日冯简回到自己的公司处理公事，周愈正在与管理层谈天。
贵家子弟的姿态向来便好，举手投足见都是自然优雅，众人之中永为焦点。
周愈用那种特有漫不经心，又夹着笑意的语气道：“初来这里，我便注意到公司前台摆放名字的水晶玻璃裂了一角。那晶石碎片就落在前台桌上——我第一次没管它，第二次看到依旧没变——”
冯简面无表情地从秘书手里接过第二封文件，低声让对方影印几分资料。旁边的周愈已经讲到他第三次驾临敝公司，干脆利落的把前台那名“不注重细节不关心公司形象只知道看着他傻笑”的小女孩开除。
围着周愈的管理层对他的见微知著啧啧称赞。
冯简盯着人群当中周愈很纯洁的淡定模样，把心里那句“这种只应该存在政治斗争里小题大作的手法，上纲上线，不适合于公司的管理吧”的扫兴话咽下去。
之后还有一件事，是周愈的前助理所述。
周少某日去外地出差，第二日有公事会议，偏偏助理忘记携带袖扣。于是周愈亲自携带助理赶去深夜的专卖店，一次性购买了三十枚袖扣。
如此大费周章，周愈随后只取了其中两枚。再随后，周愈的助理，不，周愈的前任助理收着剩下的二十八枚袖章，被调配到其余岗位。
高潮在于前助理富有感情的说：“……我永远不会忘记周少对我的教诲——”
冯简庆幸当时他幸好没在吃饭，不然肯定违背用餐礼仪而噎食难咽。
然而放眼四周，又是各种敬佩尊重的目光投来。
周愈有他的一套。
“那一套”，在有志青年热衷在机场购买的揭秘成功学的书籍，教人处世的金玉指南里会备受推崇——甚至周愈去执教总裁MBA课程的模样都可以想象。
所有这些行为会被标榜为经典案例，冠上“人生榜样”，”商业偶像“，”偏执狂才能生存“之类的亮闪闪头衔。
冯简确定自己永远学不会周愈这一套。
管理么，并不需要改变人的立场，只需要约束人的行为。但周愈的言行，从每个毛孔里流淌出来的那种东西，散发着深深想影响别人的味道——这不太让人喜欢。宛云可以评论周愈狂妄，冯简却觉得他都有了这么多钱，却总用小心眼夺人，非常之无趣。
作为一枚从琳琅街出来的人，为了利益，冯简其实对投资伙伴是非常没品以至于完全不挑，但拜某些人所赐，倒是有勉强忍不下去的意思。
冯简出门的时候，正好看到宛灵。
她正从一辆轿车翩然而下，定睛一看，深色车窗升起遮住英俊的脸庞，里面貌似是腹诽后熟悉的人。
冯简皱眉，支开秘书，唤住宛灵
他鲜少多管闲事，此刻语气略有些僵硬：“李经理怎么坐周董的车？”
宛灵毫不慌张，至少表面如常。
”奇怪，姐夫怎么这么关心我？”她抿嘴，挑起细眉，”看来在宛今和大姊之后，姐夫今日终于想到李氏还有第三个人？”
冯简沉默几秒。李氏一个是宛灵，一个是何泷，这简直能毁了他容忍整个世界女人的能力。
宛灵还作势欲走：“如此不直接，不似姐夫作风。我是不是要避嫌？”
冯简拦住她：“你知我对你的家族企业毫无兴趣，以后的工作重心也仍想以自己的公司为主——“
“姐夫有话直说？”
“与其总拿你姐姐和外人做交易，不如和我做生意，不需夹缝生存。”
宛灵的脸略微白了些。
冯简皱眉道：“周愈这人并不简单。你有野心就算了，但总耍小聪明行事，难让人信任。李宛云也只是不和你计较——”
宛灵原本只是冷笑着听，突然冷冷开腔：“是，我是有野心，但也没野心到学着你入赘李氏。我总耍小聪明，但也没成功到像大姊般踹走妹妹，强行逼婚，如今她又想借着你的手插手李氏！”
冯简皱眉：“谁跟你说她强行逼婚？”
这事让冯简回忆，除了丢人不作二说。他向来对此事守口如瓶，宛云又不是多嘴之人，怎么宛灵此刻知之甚深的模样。
宛灵顿了顿：“姐夫曾经在新闻发布会上说过……”
冯简再看了她一眼，转身要离开。
宛灵在身后道：“我还以为姐夫是要继续警告我什么。”
能警告什么？她又没有资格当对手，狗咬狗一嘴毛的事情，不值得动嘴皮。
冯简只能想到方才周愈在车内明明看到他，并不出声招呼，只是笃定而缓慢的离去。
……和宛云一样装腔作势。不过，周愈似乎没有再嫁给他的打算。
冯简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认为那男人做事的确有一套。
但这并不影响他讨厌周愈，而且，不想把整件事告诉宛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