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对你设防。”方南逸苦笑一声:“就算到了现在,我也没后悔过……”
“打亲情牌这种事在我这里行不通的。”方贤轻轻弹了一下牢房外的铁栅栏,一声清脆的嗡响随着墙壁上湿润的水滴鸣出噪音:“你根本就不适合做一个皇帝,你体会不了真正的绝望和孤独——”
“的确。”方南逸迎上对方的眸子,从记事起他觉得自己就读不懂这个看似温柔敦厚的兄弟。就算到了这一刻,他还是能把决然的背叛隐藏的恰到好处。
“王者是民奉给国家的祭品,有时候真的不可以有太多的情感去丰富内心。我做不到那么大的牺牲——”
“你当然做不到。”方贤冷笑:“为了所谓的真爱,连丝毫的妥协都不肯,若你还有半分的责任感又怎会落入我的圈套?只可惜,这结果便是你救不了公主救不了洛依甚至救不了你自己。”
“你能做到不就够了?一个国家,不需要有太多冷血的面孔互相倾轧。”方南逸道:“你能出卖的东西,足够你担负起天下。无论是运筹帷幄还是杀伐决断,你比我强上太多了。”
“允哥……”方贤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你恨不恨我?”
方南逸沉默半晌才开口:“如果我说不恨,你能放了我么?”
“我以为你能说出什么大道理的话……”方贤泄了气一般皱眉道:“想不通你也会怕死?”
“谁不怕死呢?但凡有多一条路,我也想活着回到爱人的身边——只可惜,我若不死,你……”
“呵呵,你也觉得我睡不踏实是吧。”方贤解下身上的银狐裘,从铁栏杆里塞了进去:“这牢房间阴冷,穿上吧。”
“谢……”方南逸伸手接过,凝眸注视着他:“缪兰在你手上是不是?”
“呵,比起关心我的母亲,你是不是更应该关心下你自己的母亲?”方贤说。
“缪兰是刘鹿卿生前唯一的牵挂,如今与你相认势必半生无忧,相信你一定会遍寻名医治好她的病……”方南逸道:“有朝一日若她问起她弟弟,你可告知……他守护了她整整一生。”
“你干嘛一副说遗言的样子?”方贤笑道:“现在才刚刚过去大半日,沈师兄和皇嫂正殚精竭虑得为公主雪冤——”
“何冤可雪,孰是孰非陛下不是最清楚不过了么?”
“你太看得起我了。”方贤哼了一声:“为了区区一个邻国公主,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可以让我杀你杀得公里公道哦。”
“你到底想怎么样?”
“三天后是母后的生辰你还记得吧。”
“记得……”
“到时候她会去天祭坛祈福……如果朕心情好的话,兴许会让你跟着一块去。”方贤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便离开了牢房。
“小姑奶奶!”小面瓜一进王府大院就扯开了喉咙大喊一声:“到了!藩王到了!”
“在哪里?多少人!”洛依从议事厅里冲出来,已经整整两天没有进展了,公主的遗体还陈列在驿站客房,要不是天气寒冷这会只怕是——
“带了二十的铁架精骑,直奔驿站去了。”小面瓜气还没喘匀的样子,就被洛依逼着进了议事厅。
“沈大人,藩王托世汗到了。”洛依起身正色道:“我要亲自去见他。”
“洛依,你该知道他此时最恨的人除了阿允就应该是你了吧。”沈明夜示意她先坐下,还待从长计议。
“等不了了!就算我一进去,他的人用刀架上我的脖子我也要试试。”洛依连连摇头:“已经是第三天了,李巧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全然逼不出来半句有用的话。再等下去公主身上就算有证据也都丢了,那才是真的回天乏术!我……我跟公主年纪相仿,相信痛失爱女的心情让他不会那么轻易就要我的性命吧。”
从洛依第一眼见到藩王托世汗的那一刻,她就根本不相信眼前的男人会愿意与当朝永修秦晋之好。都说穆图主战,藩王意和。
可是凭借着洛依多年捕快的观人之术,从那王者一样犀利的棱角,冷血的眸子里她看到的是一个戎马半生为战是图的老王。
他年逾半百却风采不减,身形魁梧,墨髯垂胸。宽圆的额庭十分饱满,浑厚的眸子里带着睥睨带着质疑以及生杀得伐的敌意。
“你是——”他声如洪钟,操着一口塞北音。
“见过藩王阁下。”女孩浅浅施礼:“我叫洛依,是……礼亲王方南逸的妻子。”
可想而知,托世汗的脸色会变得有多么惊愕难看。他一挥手,身后那看似身手不凡的侍卫已然有所动作。
“你是在戏弄我么……”托世汗示意侍卫按兵不动,独自走下案阶停在洛依身前。
“洛依不敢……”女孩抬起头,言语中的示弱却在决然的态度中形成了诡异的反差:“洛依与礼亲王方南逸早已私定终身,并不会因为这场政治联姻而退缩半步。”
“政治联姻?哼!”托世汗目光森冷得扫视着眼前那身形娇小,气场却不凡的女孩:“身为王族的女儿,这是她不得不承担的责任。”
“那您爱她么?”洛依的淡淡得开口,目不转睛得迎上对方的直视:“虽然柯沁公主是您庶出的女儿,却也在您膝下承欢天伦十八载,您真的爱她么,愿意为她的幸福考虑过哪怕一丝一毫么?”
“我……你这丫头缘何由此一问!”托世汗面色铁青:“我是她的父亲,自然会为她的幸福着想。与你朝联姻,嫁与王侯贵胄又有何不满意!”
“公主与王爷素昧平生,何来情爱之心……”洛依抿着唇微微摇头:“即便藩王助太后除掉我朝圣上,即便王爷黄袍加身公主一人之下……他们又会真的快乐么?”
“你!”
“藩王阁下,那么您还记得——公主殿下过世之时……身上所穿衣物的样式么?”洛依的问询竟叫托世汗霎时间不知所措,他隐在长髯下的双唇略微动了动:“红色,就跟你……身上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