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前的这棵古槐树,二丫有记忆时,便把它给记住了。每一朵花、每一片叶子、每一桠枝桠,全落在二丫的视线里,从抽茁发芽又枝繁叶茂再到花开花落最后叶落萧条归根,这恰如人一生该走的里程,只不过树在生命的依托下,可以重蹈覆辙,可人只有一次生命。
对于树,二丫每一天都有不同的发现,让自己的生活在有趣中过得很愉快充实,不至于像白开水一样索然无味。她可以一整天不厌其烦地坐在家门口,看着树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来来去去,却不知他、她的一切,他们不断走马观灯似地变换着脸容,各裹各的心思,各有各的神态,在街道上有慢有快的不停穿梭着。看着他、她似乎离你很近,实际却离你如遥远的星空,看得见却摸不着,除非他、她跟你有缘,才有机会让你认识而变为熟悉的人,不然裹着一颗带温度的心,既使与你擦肩而过也是冰冷的陌生人,永远没有热乎的那一点。也许因为家里是做裁缝的原因,看着看着的人来到家里做衣物后,竟会变成了熟人,从此认识了他、她,便有了一些节外生枝的事,让二丫不得不知道。
除了看人,二丫还看树上栖息的小鸟,不断在枝头欢快的“喳喳”叫着,小鸟们飞得真高,自己要是有一对翅膀,也飞去树梢与它们一起快乐地追逐,还可以飞在天空中,高高在上地俯视一切,这惬意的幻想来至于“大树底下好乘凉”,家自然是她乘凉的大树。
树带给她快乐,带给她幻想,还有以小老七为手的孩童们那份无拘无束的热闹,永远是心间最自然、最质朴的生活,所以挥之不去。
一天清晨,二丫被奶奶从楼上抱下来,她习惯性地走到门边扶住门框向外张望,突然她发现她的视线里少了什么东西?家对门前突然空荡荡的让她内心惶恐不安地心慌慌,一下子被掏空的失落感,让她楞在门边生痛。
树,树不在了,她的心真被树偷走啦!
一下子反应过来的二丫,“哇”地一大声哭了起来,转身拉住缝纫机前加工衣物的老爷放在缝纫机台板上的左手肘,使劲摇晃起来:“树不在了,树不在了,不在了。”
没明白过来的老爷,面对二丫的哭声不以为然:“唉!啊!丫头你别摇,你看线缝压弯了,啥不在啦?”
因树不在,非常着急的二丫逮着老爷就无理由要到,她希望老爷跟往天一样,不管要什么东西,老爷都会溺爱着她:“树,树,我要树,我要树。”
老爷觉得树没有了很正常,仍漫不经心与二丫交谈到:“丫头,啷是不要在搅了,树又不是老爷砍的,你要我也无法。”
“我就要,我就要。”这会二丫哭的声音更坚锐,可以说是伤伤心心地使劲哭,好象有人在割她的心头肉一样,这让奶奶感到非常的奇怪,可又不知道二丫到底为何哭成这样,只把她当做这小丫头又在无缘无故的取闹,仍一边用二丫妈妈来吓她,一边取下墙上挂的簸箕:
“哭、哭,一大早你就会哭,你妈妈带着你弟弟买菜去了,回来听到你的哭声,我看你是皮子痒,啷是想被打,你尽管哭,我不管你,我要上楼拿包谷面做饭去。”
说完奶奶上楼去。
二丫这样很少见的哭声,这才让老爷听明白二丫是为树不在而哭,可二丫这样带有冲击力的震撼哭声,带给老爷的只会心烦,搅得老爷不得不停下手里的活,想找什么东西取代二丫的哭声,他犹豫了一分钟,便举起右手就在雷锋帽的帽沿缝里掏抠起来,想掏钱给二丫,让她买东西吃来哄住二丫。可看到的二丫不卖老爷的帐,仍哭着叫喊着:“我不要钱,不要钱。我要树,我就是要树。”
这时老爷被固执的二丫闹得心烦意乱:“这丫头,今天啷是有点扯疯,树又不是我砍的,非要找着我要树,我啷是去哪给你生根根发芽芽嘛!唉……”
说完此话的老爷,起身慢慢站了起来,双拳半握杵在缝纫机台板上,前倾着上半身朝打开的窗子外探望着,是啊!那棵树,经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曾在三年的饥荒中,人们用長竿打下的花与叶,把它当饭、当菜也当做汤,炼钢缺柴火时也没有把它砍了,现修路,却把它砍了,砍了好啊!不会再挡道啊!可另一种情愫对于老爷来说仍道不明白,非要这种吗?
对于二丫来说,树不在啦!在老爷眼里只是一时的情绪发泄,以她现有的年龄,随着时间的慢慢过去,这种发自内心的哭泣,也会随另一样物品或事情的出现而被转移,让树不在的适应度来得快也消退得快。殊不知,树与树下的影像会永远印在她内心深处,一直伴随着她永远。
“这儿做衣裤吗?”一个女人的清细音,听这声音不是小城人,立马让二丫止住了哭声。
“做,做。”刚从楼上下来的奶奶接嘴道。
“哟!这布的颜色,花口太难得,在哪买的?”老爷回过神来,一边坐下,一边用手接过那女人的布匹。
“请人从外面带的。”进屋的女人,直接站在屋里那塌最宽的地上。
“那你准备做一件什么样式的?”老爷摸着这匹难得一见的花口,仍盯着布问道。
“做一件立领,包扣的外衣,既可以单穿,又可以罩在棉衣外,但衣形不要太肥。”女人看着二丫挂满泪水的脸,不惑地说出她的要求。
“啊!是这样,那你等一会。”知道的老爷是想让她等等二丫妈妈。
不哭也不闹的二丫,在这女人进屋后,便悄无声息地独自摸过去坐到床边坐下,这才看清进屋后的女人在她身后又跟进来一个小男孩,这俩人的出现,直接转移了刚才还哭闹的二丫的注意力,她定定地看着这俩人,女人穿着简朴的衣着,有一张漂亮的脸容,总挡不住二丫的双眼老扫着她看的诱惑,深邃的大眼睛配在苍白的瓜子脸上,让这分钟等待的她,安静中又有点忧郁,精致带轮廓的唇,又配上尖挺的鼻梁,再加上全身上下透出那股如兰的优雅,让二丫觉得这女人是小城最好看的女人,她的出现让二丫精神一振,她的美让二丫暂时忘了树不在的伤心。
再看她身边的男孩,全身上下不像公房里住的男孩,花手花脚不说,还经常“呼呲呼呲”地流着两鼻管的浓鼻涕,看着就有恶心感。可这男孩穿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大大的眼睛,灵光楚楚,年龄跟二丫差不了多少,进屋后把身板扭来像蚯蚓,一直怯怯的抱住那女人的左大腿站在侧边,也用眼勾勾地看着二丫。
二丫用右手擦了一下眼,又用左手袖口勒了一下因哭而出的鼻涕,也看着那男孩。
这时老爷喊他们坐。
正做饭的奶奶便把三抽桌前的长条凳拉过去,放在他们面前,那女人这才带着男孩坐下。
这时,妈妈用抱被裹着背在身后的三弟回来,胸前还抱一大捆用来榨酸菜的青菜。妈妈前脚进屋,后脚跟进提竹篮的杨阿姨,竹篮里有二丫爱吃的豆腐、豆芽。二丫看到竹篮是自己家的,便从老爷后背与炉间,踩着档灰框上挤过去一把抢下杨阿姨手中提的竹篮,杨阿姨急忙松手:“你家的拿去,我帮你妈妈提都提不得了,小人精。”
进屋后的妈妈与杨阿姨,让房间一下子便拥挤不堪。
妈妈侧身背对着那女人与男孩的后背,把菜放在他们身后的煤堆上,又继续朝里挤过去,又挤过三抽桌前奶奶身前,一个左侧弯腰,便把三弟放滑在床上,三弟立马掀开抱被与背带,一咕噜爬坐起来,看着对面的女人与男孩就笑起来。
妈妈顺手把抱被卷裹起来,朝床里头丢过去,才招呼杨阿姨来床沿上坐。
杨阿姨坐下后,老爷这才把那女人的布指给妈妈看,并把前胸挂的软尺取下递给了妈妈,妈妈来到屋里最宽的那塌地上,女人站了起来,哟!比妈妈还高出半个头。她把头发梳辫起来,整个盘在头顶上,头发好黑,配衬着那倾长的脖颈恰到好处,甩着两条大辫的妈妈几乎是仰着头在帮她量尺寸。量完后她把衣服的样式又告诉给妈妈一遍,并说出了她的名字,这才知道她叫冯婉莹,男孩是她的儿子。
妈妈告诉她一星期后来拿,她便带着那男孩出了家门右转离去。
杨阿姨看她离去,这才说她是上海人,是来小城支边的,在汽车队工作,那儿子好像是她的私娃子,许多人都不知道孩子的爹是谁?杨阿姨还说她在小城比较出名,今天才知道她的名字叫冯婉莹,一个漂亮的女人再带一个私娃子,真不知道那布又是那个男人送给她的。
人们都喜欢好看的小,那好看的人总有故事在里边,二丫可不管这些,她只觉得冯婉莹与男孩好看,便在杨阿姨与妈妈的议论声中趁她们没注意时,丢下手中提的竹篮就去追那母子俩。
二丫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追那母子俩?也许也因为他们好看吧!只见她远远的跟在后,如一个隐形的尾巴,他们走快二丫也快,他们走慢二丫也放慢脚步,生怕他们知道,她还会躲在凹进去的墙体边,伸出半个头来偷偷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就这样一边躲,一边撵着那母子俩,二丫如他们的尾巴一直跟着朝中山路西去的慢脚坡慢慢爬走着,当走到到中山路尽头与新街交汇处的路口时,二丫被跟丢了,咦!人呢?
二丫地站在新街与中山路尽头形成的丁字路中央如热锅上的蚂蚁,不断朝新街北边张望,又转身朝新街南边找寻着。
在哪,又使她带着兴奋劲远远地看着他们。
他们正停在一张装满煤的马车边,跟那拉煤的煤炭匠正讲话,似乎要买煤炭。不一会好像谈成价,那煤炭匠拉住马头便调头向下驶去,只见马车跟在他们驶横过新街泥泞的路,向下走了一小截后,拉马车的健壮男人便“咦…”的一声拉住马头,刹车停下。又见他从车上用力抱一大坨煤在车边上,然后伸后背去反手背住它,弯腰背着煤随那母子俩从路边一条小巷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