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四季如春的南疆,最南边便是南海,有一条江水经南极山而出,直入大海,这条江的名字,唤作临江。南极山临江两岸有楼宇幽亭,临江之上又有回廊交错,敞亮的绝壁之上书有“临江塾院”四个大字,远处水天交接之处有轻舟飘逸而游,幽林翠翠,落雁平沙,不断有习武之声传来,更有郎朗书声传响。
临江塾院已有十六年历史,帝云山玄清观伯瑶真人座下“清”字辈分弟子萧暮云沦落此处后所创立,其道号清云,乃是临江塾院的院主。
临江塾院是一处私塾,为凡世间教书育人之所,南极山脚下有顺河镇,聚着十几家村庄,多有信奉道门的人家送自己的孩子上山求学,因此请了教书先生专门打理,萧暮云常常闭关南极山,也偶尔会去讲些粗浅的道决,数年间,倒也收了几个灵智初开的弟子,慢慢也有了前院和内院之分,外院教书育人,内院专司修道。
临江塾院沿用了帝云山玄清观的辈分排字,定弟子为“玉”字辈分,私造“临江塾院名册”,在弟子的俗家名讳末尾字前加一个“玉”字而成道名,记录在册,传授《玄清道录》,也算为帝云山玄清观续下一条外门支脉。
这一日,临江江畔已是热闹非凡,因为这临江之上,今日将会有一场比斗,临江塾院有名的大师兄与有名的修炼狂热者之间的比斗,如此难得的场面,非但引来了内院的师兄弟们围观,连前院私塾一众读书人和教书先生也不辞辛苦翻山越岭的前来围观。
大家都乐此不疲的议论着。
临江之上,一名傲气少年稳稳立在江面,双臂于胸,下颚微扬,似在闭目养神,一柄仙剑静静飘在他的身后。
也许是被周围人的议论声给吵醒了,这少年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头顶上的炙热烈阳,自语道:“遇到什么妖魔鬼怪了,这叶尘怎么这么久还不来。”
又瞧了瞧临江江畔围观之众,心中不免忐忑;原本以为两人清静斗法,随便分个胜负,再有三两同门师弟围观叫好,这便足以,却没想到围观之人越来越多,连私塾里的教书先生也喘着大气被人扶着站在人群中凑热闹,一时急躁起来,对着人群唤道:“喂——疯丫头,那叶尘又遇到什么妖魔鬼怪了,难不成是怕把大师兄的位置输给我,不敢来了吧。”
江畔人群中,立刻有银铃般的声音回应道:“哪个怕你啦,臭张沭,大师兄才不会怕你呢,你就等着被大师兄打的魂飞魄散吧,呜——”
顺着声音找去,正看见一袭灵动黄衫的少女,在冲着那被唤作张沭的人挤弄张鬼脸,听那声音,脆若黄鹂,听的人浑身都是一阵酥麻之感。
张沭不以为然,偏过头去,懒得再去理会。
观众中出现了一些骚动,只听有人惊呼道:“来了来了……快瞧……”
张沭抬头望去,果然看见一个灰色身影,从临江一侧高入云霄的绝壁上俯冲而下,于空中轻盈一转姿态,驭气腾空而来,不多时便踩在了远处的江面之上,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光景的少年。
那少年眉清目秀,朝气勃发,只是一身灰色布衫略显低调了些,身后背着一把不堪入目的朽剑,原是少年初成的叶尘!
张沭望着满面春风的叶尘,于心中鄙夷一番,给他的作为评了个大大的“差”字,不为别的,只为他的出现抢尽了风头:“喂!叶尘,你究竟是遇到什么妖魔鬼怪了,总算来了,你瞧瞧眼下情形,人越来越多……这还如何好意思与你切磋……”
说到后面,还刻意的压低了声音,似乎生怕别人听见。
叶尘疑惑道:“昨日是你吵着不放,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要与我切磋一下的,还骂我作缩头乌龟,弄得现在人尽皆知,怎么反到怪起我来了……哦……我知道了,莫不是你现在嫌弃人多,怕输给我后丢了你张沭的脸面?”
这话语毫不避讳,听的张沭尴尬之极,强作笑容道:“呃……哈哈……笑话,我怕输,我是谁,我可是张沭啊,我会怕输……我是怕,万一你把大师兄的名号输给了我,这怎么好意思……”
江畔上,叫做“疯丫头”的姑娘,又冲着张沭挤弄了一张鬼脸:“呜——臭爱面子,羞死人了!大师兄,替我重重打他的屁股——”
屁……
股……
围观之众多是读书之人,本觉得这姑娘极为活泼,很是讨人喜欢,但听到这一句,却像是被人破了一身凉水,心中极好的姑娘形象,顷刻间化作了落汤鸡的模样,教书的老先生也忍不住连连的摇头,深表惋惜。
张沭生出一丝恼羞成怒,吼道:“萧雨,不要以为有叶尘护着,就可以胡说八道……把我惹急了……”
萧雨把两只手往小蛮腰上一撑,较上了劲:“怎样,怎样,嘴巴长在我身上,你管不着!”
“你”
张沭被这话呛住。
叶尘没奈何叹了口气,道:“好了……你们两个以后挑个大吉大利的日子再吵,张沭,今天不是我们两个要切磋一下的吗,怎么又让小师妹把风头抢去了?”抬头望了望天:“时间紧迫,我们开始吧。”
“哼”
张沭不再理会萧雨,听着叶尘的‘时间紧迫’,他心中登时生起无明业火,道决于胸,剑诀在手,脚下原本平静的江面,也被他调运起来的真气一阵激荡,像极了烧开的锅水,静静飘在身后的仙剑,也是轻轻颤动,阵阵清鸣。
“去!”
张沭一声断喝,身后仙剑青芒大盛,拖着青色玄气,如离弦之箭,奔袭叶尘而去。
叶尘不慌不忙,静静盯着那一柄飞至眼前的仙剑,感知它进入自己的护体玄气,身体轻轻一侧,背过身去,让那柄仙剑削割在他背后朽剑之上,发出“嘶嘶”之声……时间静止了下了……
——此剑,宽三寸,长三尺三,青色玄气萦绕,自眼前三寸处与朽剑相交,通体银白,光亮无痕,并行三血槽,剑柄处,蛟龙潘跃,涛浪雕纹,无剑袍;剑体颤鸣,说明御剑之人此刻心性浮躁,真气不稳;轻碰之下,反噬剑意轻柔,说明剑灵初凝,仍需温养。
只一交碰,叶尘便已心中有数。
萧暮云自临江江底苦寻三日而得晶铁,枯坐南极山月余炼制而成三剑,此剑便是其一,赐予张沭,张沭如获至宝,时刻温养,取剑名:三仙剑!平时张沭都喜欢叫它“小三”……呃……小三……仙剑……
依张沭所言,这柄仙剑三尺三寸三血槽,他自己又是三师兄,因此,此剑与“三”有缘,故而取名:三仙剑……时间恢复了流逝……
那三仙剑削割朽剑而过,剑锋一转又刎颈而来,叶尘只好翻手取来朽剑上下抵挡,纠缠间,身后传来飞燕点水之声,叶尘轻踏江面身影急急避开……果见到张沭偷袭不成,顺势接住了三仙剑,《太阴玄水咒》“水”字诀加持,三仙剑汲起一道江水,卷作一条长鞭,挥舞之间,留下漫天水痕。
《太阴玄水咒》“水”字诀有云:静而不止,柔而不芳,顺而有逆,聚散无形。
“水”字诀的妙处,叶尘自是明了,望着漫天水痕,叶尘催动起太阴玄水咒“水”字诀,只以同理顺而引之,一味躲避,并不出手。
叶尘和张沭是同门师兄弟,彼此都很有了解。
道家修炼,本是一步一履,踏踏实实的事情,可张沭对修炼实在是极为渴求,难免会做一些急功近利的事情——他喜欢琢磨一些道家符咒术,通过道家符咒术与一些道决的短暂加持融合,让一些道决威力获得暂时的提升,从而达到高于自己修为的效果。
张沭只有玉清八重境界,而叶尘早已是玉清九重大圆满境界,这张沭来找叶尘切磋,定然是又研究出什么新鲜招式了。
张沭手执三仙剑,双臂一张,脚下轻点,扶摇而上,自下而上,洒出一道长虹,于空中时,御剑急舞,立时便又画出了个古怪的符纂出来,偷眼看叶尘时,见叶尘丝毫未动,并没有抢攻打断的意思,不由松了一口气,重剑一挥,把空中的符纂也冲叶尘打了出去,重新落在了江面之上,紧接着便又是一阵勾画后,画出了最后一道符,长剑一点,送了出去。
张沭使得却是环环相扣的连招,只要被打中了,保叫你在劫难逃——那双臂一开时,已是打出了一道水符,扶摇而起,洒出的一道长虹,却是第二道冰符,于空中御剑急舞画出的,那是第三道雷符,落下江面一阵勾画、拿剑点出的,更是第四道最为凌厉的金符。
在张沭看来,叶尘必定会在自己刚出手时便抢攻阻断自己,而自己定要被动的好一阵小心周旋,要赢却是很难,没有料到叶尘竟然无动于衷,这让张沭登时心里偷乐了起来。他甚至已经想象到:当叶尘脚下平静的江面忽然炸起了道道水幕,紧接着一道寒霜铺面而来,静止所有的一切——水幕,人,都在众人惊呼中化作了冰雕,而后是一声晴天霹雳炸响,冰雕被炸得零零碎碎,强烈的麻痹感袭遍全身时,那致命的金符会带着破碎一切的剑意,收割所有荣耀的场面。
可是,下一刻,他的心又提起来了——第三道雷符如期而至,冰雕被炸的零零碎碎,却不见了到那本应该狼狈不堪的叶尘。
张沭疑惑间,忽然感觉到江畔上一阵惊呼,又都是鸦雀无声了,立时间,只觉背部一阵发麻,转过头看时,当真见到了叶尘那张微笑着的脸,顿时吓得退了几步,险些掉进了江里,那笑脸此时看在眼里,却是那样的让人惊悚。叶尘见张沭的模样不由疑惑道:“你费那么大力气,打一团空气做什么?”听到张沭耳朵里,却又是那样的让人沮丧。
耳旁响起了掌声、喝彩声,张沭有些犯傻,盯着叶尘喃喃的道:“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你,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怎么逃过我的连招,跑到我后面去的。”
叶尘呆了呆,恍然间笑了笑,说道:“张沭,你把输赢看的过于重要了,已经影响到了你的心境,刚才小师妹的话已经让你心性浮躁,以至于你的真气狂躁从而影响了你对真气的驾驭能力,而我刚开始没有抢攻打断你,你的自信又使你喜出望外,以至于又影响了你的防范能力。听我一句,其实不把输赢放在心上,你会打的更好。”
话落,叶尘便掠过江面,落在了江畔萧雨的身旁。
张沭回过神来吼道:“喂!叶尘,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啊。”
叶尘头也不回的说道:“从水里——”
张沭听了叶尘那句‘从水里’,恍然想到:自己第一道水符激起的水幕,虽然给冰符做了掩护,却也掩护了叶尘的身影,叶尘趁自己疏忽防范时,便从水下到了自己身后——以一个小小的水遁术就骗过了自己的防线。张沭顿时傻了眼,回过神来不甘心的吼道:“可恶,叶尘,刚才是我疏忽了,你还没有和我正正当当的过招呢,我们再来比一场!”
萧雨见叶尘过来,上前拉住了叶尘胳膊边走边嚷嚷道:“大师兄,还是你厉害!”话到一半,听见张沭不服的叫喧传来,立时转身不满的回道:“你这家伙,输了想要赖皮吗?你要是坏事做尽的大魔头,只要大师兄愿意,你背上已经有成百上千个透明的剑洞了!”说完,转身对叶尘道:“大师兄,我们走,不要理会这家伙了。”
张沭气的结结巴巴说不出了话来。
叶尘无奈的摇了摇头、笑了笑,冲着张沭说道:“都说了时间有限了,我已经答应小师妹去陪她练剑了,等哪天你把心情调整好,我们再好好比试一番吧,先走了。”说完,便和萧雨双双离去了。
张沭看着叶尘和萧雨离去,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片刻,也只叹了口气,愤愤的嘀咕道:“陪那个丫头片子练剑?该不是中邪了吧,她那么差,又不用功,那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倒不如和我切磋,大家互相进步多好,像我张沭这样的高手可不是都这么好找的,切。”牢骚完了,看了看左右江畔三三两两离开的人,张沭便也回身也离开了。
萧雨拉着叶尘出了人群,边走边道:“刚才你怎么没有替我重重的打那家伙的屁股啊,那臭要面子的家伙实在太可恶了,老是和我作对。”
叶尘没好气的说道:“谁敢和你作对啊,一定是你又让人家没面子、下不来台了,人家又反击了吧。”
萧雨反驳道:“哪有啊,是他先说大师兄你的坏话,我听不过去,当然要反击啦。”
叶尘笑了笑道:“是人家说了句玩笑话,你肯定又当真了。”
萧雨嘟了嘟嘴,褶了褶鼻子,不再反驳,只是心底不悦,暗想:人家帮你打抱不平,你还埋怨人家……
叶尘看了看低着头的萧雨,转身问道:“小师妹,你又生气了?”见萧雨不说话,叶尘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道:“好了,今天下午不逼你练剑了,我们去玩好了。”
萧雨抬头看了看叶尘,问道:“真的?”转而一想,又问道:“那爹爹要是问起你,怎么办?”
叶尘笑了笑回道:“没事,你已经有很大进步了,师傅那边我会去说的,放心吧。”
萧雨立刻喜笑颜开欢呼了一声,说道:“那我们出山去玩吧。”
叶尘回道:“就知道你又想着出山了,走吧。”
两人雀跃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