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儿时,瑛大哥从海域回皇城的时候,总会给我们几个人讲海域趣事,也会携来各类特产给我们尝。瑛大哥最爱的就是这紫云山甘露了。我们都觉得苦涩,他却独爱有加。后来问他为什么,他说:‘父王说,紫云山是他所见过最美丽的地方,也是与娘亲共同拥有的记忆。’。天下人都知道他为人善良,又温润答理,玲珑惠智。这样的瑛大哥,相信一定会达到皇叔您的期望,有一番大的作为。”
奇王隐去面上顿色,换上谦逊神情,“霆儿也是聪明伶俐、栋梁之才啊。两位皇子更是不用说,不仅相貌堂堂而且雄韬伟略,往后必为盛世之主。”
“皇叔这般夸赞,霆儿真是惭愧。眼前,那分派粮草之事就已经让侄儿焦头烂额了呢。”
终于说出此行目的,奇王泰然倾听,不露分毫在意之色,只听玉沐霆道,“此次米粮为上等禾稻,虽营养丰富,但却不易储存。怕熬不过今年秋冬。不瞒皇叔,小侄此次前来便是向皇叔讨教储存这批粮食的妙法的。”
“诶呦,侄儿你可太看得起皇叔了。老夫一介武生,怎会晓得此等妙法。”
“那侄儿可如何是好?皇城百姓生计为重,此等要事,端端又是瑛大哥全全负主责,我这做弟弟的,除了监察外,竟是帮不上分毫,这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布满硬茧的手掌隐在袖下握紧又松开,奇王缓慢站起身,阔步行至玉沐霆跟前,低首说道,“瑛儿得此重任,定是权帝在考练他的能耐,若是老夫执意帮助,怕是会惹出‘护子心切’的是非,况且,老夫也相信瑛儿会圆满解决此次职任。”
玉沐霆清透眼眸一弯,甜美一笑,放下甘露盏起身,一抱拳,灿然说道,“霆儿代瑛大哥谢过皇叔您的大信之言。如此这般,就算再艰难,霆儿也会同瑛大哥并肩作战,荣辱与共,将派发粮食之事安排妥当。若他日得了机会,定会再次登访,向您讨教世事,论天下大轨!”言罢,飒然离去。
玉沐霆策马奔出海域统军的军营,对着身后随行侍从递了眼色。随后,五个与玉沐霆相同扮相的人分散开来,在一个岔路口分行而去。
独自策马行了半日,玉沐霆才停下来歇息。倚在树旁,掏出怀中的一支粉钗,细细端详。这等玉石色泽并不纯润,但是温度却是极其清凉,握在手中,有星星点点的快意传入心脏。
“渗儿……”他轻轻唤道,带着苍然。
思绪偏转。奇王此番异动,不外乎是想要离间玉泽瑛与众人的关系,将他逼入绝境,众叛亲离,遭人猜忌,再稍加误导,引其支持自己夺权大计。六百护粮军、逃逸后又出现的死士、朱雀的刻意暴露……全部都是奇王的障眼法。
“渗儿,怎么办,瑛大哥,真的好痛苦。就算我、罹大哥还有天大哥相信他,能护他这一次,可难免下一次……万一守不住他……”拳头缩紧,生生颤抖了一支臂膀。
然,下一刻,玉沐霆翻手将粉钗纳入怀中,瞬间,一双手里剑置于掌中。
风过雷池,寸草不惊。一个黑色身影悄无声息的从玉沐霆后方袭来,玉沐霆一跃而起,闪身于刺客右侧,手里剑凛然刺中其后心,一剑毙命。一瞬的安静后,四处劲风扑朔,前后左右均有刺客来袭。玉沐霆英眉一横,直直冲向正前方,没有一丝防身之意,犹如罗刹取命一般决绝刚烈。就在刺客被他如此怪异的行动震得迟疑的那一刻,挥剑就刺,登时一层血雾弥漫。剩下的三个刺客望着冷然转身的玉沐霆,脚下满是踌躇。
“大权国养你们这些兵士的目的不是残杀自己人,而是去保卫家乡不受外族侵犯,”眸中黑珠边界有灿亮的光晕滑过,他扯出淡淡微笑,紧了紧手里剑,缓缓行至三个人包围的中心,继续说道,“愚忠、冷血、荒废善意,这样的你们,不留也罢!”
浴血身形一动,瞬间就将一位刺客的喉头割断。剩下两人齐齐袭来,玉沐霆后撤几步避开招招夺命的战刀,复又一个翻身,两柄手里剑脱开了手,分别插入两个刺客的胸膛。
“啪啪啪……”还不等将呼吸调匀,头顶便传来一阵拍手声。玉沐霆仰首看去,只见一个深蓝身影端坐在高枝上,悠然自得的微笑着。
“何人?”玉沐霆警惕问道,顺带抽出插进刺客胸膛的手里剑。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谁。洛王小儿子,笛艺精湛,生性纯良。啊,还不止这些,”蓝衣人翩然落下,扬起邪魅的嘴角,“天下人不知道的事情,我也知道。你善笛,但从不碰除了笛子以外的任何乐器。你自小修习手里剑,近身攻击力强,骑术箭技也不错,只可惜,善攻击的你却不通半点防身之术,这也是为什么洛王一直力阻你带兵挂帅的原因。”
待到来人一番话说完,玉沐霆的面色已然冰冷,原本清澈的眼眸此时布满可怖而冰冷的杀意。
“这个表情我喜欢……小王子,要和我比试比试吗?”蓝衣人越发狂傲,引得玉沐霆微微战栗。
“废话少说!”大喝一声,玉沐霆纵身旋踢,却不料被蓝衣人用小臂挡住。
只觉小腿一麻,玉沐霆迅速后撤,又一次紧了紧掌中的手里剑。蓝衣人邪魅一笑,攻了过来,招招狠绝。不刻,玉沐霆身上已挂了几处伤,颈子上一条血痕触目惊心。
“不错嘛,能接下我这么多招数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玉沐霆冷哼,一把抹掉脖子上的鲜血,站直了身,将头轻轻斜过,白齿红唇扯出优雅的弧度,悠然说道,“我之所以不碰触其他乐器,是因为我遵守一生钟爱,至纯至圣,样样都通,还不如不通。不修防身御守之术,是因为战斗本就应该义无反顾,不给自己留后路才会更加的勇往直前。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其实,你什么都不了解,不然,你也不会大意到我对你施了毒都不晓得。”
经玉沐霆一说,蓝衣人眉头一皱,顿感胸口灼热,嘴中腥甜不止,“你……什么时候……”
“就说你不了解我的。”少年面上有轻轻笑意,方才的杀气早已消失不见,只有云淡风轻一般的坦荡。
踱到安然吃草的马儿身侧,玉沐霆捂住胳膊上的伤口上了马,回首看向因着中毒而无法行动的蓝衣人,全然轻松的说道,“回去告诉你主子,奇王虽不满大权,但是断不会毁了他亲手打下的江山,挑拨离间的把戏还是不要玩了的好。还请你主子好自为之。驾!”
三日后。
一匹战马驮着浑身浸满鲜血的人行在皇城晨光笼罩的主干大道上。早起的商贩们没有人敢去接近,只在街道旁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早起赶集的花小渗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将玉沐霆带回家的。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聪明如她,多年宫中生活的经验告诉她,有些事,需要安静的处理,有些事,就算是死也不能说出去。
手臂感觉到有温热的触觉,玉沐霆缓缓睁开了眼睛。若不是浑身的疼痛,他真要以为是梦境了。那女子姣好的容浸在晚霞的光晕里,圣洁妩媚抑或是带着令人怦然心动的魔力,她是那般的专注,动作也跟着小心翼翼,仿佛正在包扎的那支胳膊是最珍贵之人的臂。皱了皱眉玉沐霆伸出完好的那只手将女子一缕散落在前襟的发拨到耳后。“霆王子,你醒啦?”花小渗见玉沐霆醒来,不禁喜出望外。
“嗯。”简短的一个字却惹得喉咙沙哑。
花小渗将水递过去,正欲喂到他嘴边,谁知玉沐霆一个皱眉撇开了头去,毫不领情的说道,“我自己能行动,莫要将我当残废。”
这生的哪门子气呢,花小渗无奈一笑,复将水碗塞进了玉沐霆的手中。起身收拾起散落在床边的草药和白布。
少年清澈如洗的眸子仿若缀满了星芒,熠熠生辉。就在她起身的那一刻,他捉住了她的柔荑,紧紧握在掌中,换来的却是少女的慌乱下跪和不知所措。
“慌什么?我不会伤你。”压抑住怒火,玉沐霆的面上有一抹受伤。
然,有泪水砸落于他的手背,溅开,成了细小的水线。
“你怎么总是这样,毛毛燥燥,伤口又撕开了!玉沐霆!”
愣住,原来是他误会了她。若不是此刻光景太过美好使得他不想破坏,或许他早已拥她入怀,抑或是……要了她。
可是,他不允许自己这般做,因为花小渗……不爱他玉沐霆。
“你也会关心我么?”千语万语只化成冷嘲热讽的一句,少年蹙着眉越过花小渗的肩头看向远方,仿若面前的人不存在一般。
花小渗并没有因为他的不知好歹而更加生气,她只是柔柔的望着他,轻轻的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女孩子家问这么多作甚?讨人嫌。我倦了,你退下吧!”
“玉沐霆!”这次才是真正的惹火了她,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琉璃般的眼眸竟是噙着一层水雾,“大街小巷都在传,说大权国要变天了,说权帝不发粮,说皇城里有六百多个反派刺客等着杀人……这些个传闻,闹得人心惶惶。前几日,四皇子王府喜宴被毁,今天你又身负重伤昏迷在马背,一件件的事情我听着都害怕。我真怕哪天……”
“不会,”玉沐霆打断她的话,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知道她在担心谁,所以他用最最肯定的语气说道,“瑛大哥,绝不会有事。我答应你,就算我死,我也会抓住他不放,绝不会让他做出令你伤心的选择。”
“那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花小渗的声音已然带了哭腔,回荡在屋子中,幽幽怨怨。
玉沐霆再不看她,将头别向一边,闭合了双眼。
这时,一个墨色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玉天罹轻叩门扉,不等有人应答,便直直的走了进来,越过还在抹眼泪的花小渗,将手覆在了玉沐霆的额头试探了下温度,“霆儿……”
“天大哥。”待到花小渗离开,玉沐霆才睁了眼,挣扎的坐了起来。
“我命人打听消息,知道今早有身负重伤之人被花家小女带回了家,我只觉得负伤之人十有八九就是你,故寻到此处,”敛了敛神色,玉天罹忧心忡忡继续说道,“失了三日联络,霆儿,你可知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若再不见你,恐怕我就要杀到海域奇王那里去了。”
玉沐霆虚弱一笑,目光流过愤然之人的俊脸,一股暖意自心而生,“大哥莫要担心,奇王并非想要取我性命。”
“此话怎讲?若非不是想要取你性命,怎会伤你至如此?”
“此番前去,我按照计划,先向奇王索要储粮之法,意料之中没有得到肯定答案。随后,我透漏了权皇试探瑛大哥的事情,奇王以避嫌为由躲过。”
“奇王果然妙计,以不动抵万动,知道我们在试探他是否有意谋反,就淡然处之,使得试探之人得不到分毫进展。哼,老滑头!”玉天罹不自觉的插言道。
“可奇怪的是,我行出海域军营后,继续按照计划派人分散刺客的注意。一日后才与奇王的五名刺客交手,但,这些刺客的身手均不若传闻中暗杀部的死士的武功高强,也就是说,奇王根本不想置我于死地。派刺客行刺只是为了依行度势,进一步施展障眼法让我们误会他已经开始反叛行动。我解决了那五名刺客之后,有一位蓝衣人突然出现。武功招式不似西统的精准干练,多了几分阴狠,我猜想,那人定不是奇王手下,说不定是第三方势力想要趁机栽赃奇王‘刺杀朝廷重臣’之罪,挑拨奇王与我父洛王的关系,彻底孤立奇王,从而逼迫其叛乱。”
玉天罹的神情早已冷若三尺寒霜,一丝表情也无。待到玉沐霆分析过后,方才凝重的颔了颔首,复站起身,向外行去。一句“你先养伤”飘来,下一刻,人已没了踪影。
玉聪罹不去校场训练的第四日夜晚。
夜岚媗躲入屏风换下一身战甲,擦洗了一番后,便躺在了地铺上望着帐顶发呆。还有不到一个月,娘亲就要生产了,幸而娘亲身边有兰霈霈照顾,否则,她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正伤感着,帐帘忽的被人揭开,一个伟岸身形出现在夜岚媗的面前。来不及理清头绪,夜岚媗慌乱起身,低低唤了一声,“天将军。”
“罹可曾回来?”来者踱到桌边坐下,泰然问道。
比起玉天罹的轻松自在,夜岚媗显得极其拘谨,只听她恭敬回道,“启禀将军,罹皇子不曾回来。”
英眉一挑,玉天罹盯住夜岚媗的面,打趣说道,“你怕我?”
“没、没有。属下是敬佩将军。”
“我还是喜欢那日对着我说‘少年壮志空悲叹,暮色晨光长相思’的你。”
“今非昔比,那日属下不知是将军本人,才将一腔凌云壮志肆无忌惮的宣泄而出。如今,面对将军您,那番心境忽然就变成了渺小的砂,细碎的盐巴了。”
“这是为何?”
“只因为……”夜岚媗攥紧双拳,她是多么想告诉他——你就是我心中的战神,是给我一切力量的神明,是我一生追随的目标,然,出口的话却是,“只因为我还没有将军您的作为,我不想在强者面前成为一个说着大话的……傻瓜。”
“哈哈哈哈……”一声爽朗的笑从心底迸出,几日来的焦心一扫而光,玉天罹弯了英目说道,“果然是我识得的兰宣没错!你那模样像极了倔强的狼。”
夜岚媗一滞,红晕爬上了脸颊,一抹女子神情又一次的显现。不巧的是,此刻帐帘被打开,那抹娇嗔直直打在进来之人的眼底,完完全全,一丝不漏。
“罹,你回来了……”
有一瞬的异感在脑中闪过,但也只是一瞬而已,下一刻玉聪罹便突自边解战甲边对着夜岚媗说道,“兰宣你先去外面守着,我和天将军有事要说。”
“唔。”乖乖点头应着,只拖沓着靴子夜岚媗便跑了出去。
看着天空稀朗星光,夜岚媗不禁想,那日从天钧王府碧色潭边遇见的玉聪罹、王府喜宴一刀斩断刺客手臂的玉聪罹、刁难自己的玉聪罹、坦白所有想法的玉聪罹抑或是刚刚那个冰冷的要自己出去的玉聪罹,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帐内。玉聪罹冷冷扫过端坐在桌旁的人,一句话也没说,独自坐在了床上。
执拗不过,玉天罹只得先开口,“大哥,我知你为何生气。可此次行动我与霆儿计划周详……”
“计划周详?”勃然而呵,玉聪罹美目中充斥着怒火,声音压抑却恨然,“先不说奇王叛乱是真是假,倘若有其他势力为了离间奇王与整个权国的关系,对霆儿痛下杀手,恐怕你现在已经悔不当初了!”
正正是被他说中了事端,玉天罹握紧拳头,不反驳也不再解释了。
“你们只在一味的试探奇王,可曾想过父皇会作何打算。目前的状况,单单是瑛的下一步决定我们就已经无法预测了!如此忙乱,如此盲目,不正是中了敌人的离间计,失去了瑛的信任又让奇王看了笑话。”
“可,罹,如果我们不做出怀疑瑛的行迹,父皇又岂会善罢甘休!父皇这么些年是怎么对待瑛的,你再清楚不过。如若我们还站在瑛这边,那才是真正的惹恼了父皇害了瑛,哪个君主可容忍皇子与有叛国之嫌的人私交甚好的?”玉天罹终是说出了自己的看点,语气中不免也带了些怒意。
玉聪罹心下一窒,他当然知道玉天罹指的是什么。自从册封玉泽瑛为瑛王后,权帝便再没有给他任何实质性的权利。玉泽瑛他本是个与世无争的人,但生在帝王世家这等优胜劣汰的环境下,看多了人心冷暖,就算再寡情淡然的人,也会为了好好的生存而为自己争得一席地位,更何况他是奇王独子,是号令千军万马之人的后代。
没有再说话,玉聪罹荡起一抹自嘲笑意,那般的无力无奈。这边,玉天罹也受了感染,不自禁的,嘴角也泛起了苦涩的弧度。
良久,玉聪罹深叹一声,换上安然的神情,踱到玉天罹的身边,说道,“小四,我不想你们任何一个人出事。”
“我明白,大哥,这次是我茹莽,不仅失了算计,还让……还让霆儿受了一身的伤……”
玉聪罹一惊,忙接道,“可有大碍?”
轻轻摇头,让对方放了心。随后,玉天罹将玉沐霆此番去海域所遇之事全数讲出。待到他说完,玉聪罹的神色早已看不出情绪,不再多做任何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