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眉压得低低的,所有的情绪都隐在发帘下的阴影里“嘣咝!”一声脆响,甘露盏应声而碎,有少许的瓷片扎入肉中,血悄然渗出,玉泽瑛仿若未觉,目光失了焦一般的盯着那鲜红的伤口,久久不曾移动。
玉天罹并不意外会在自己的军帐内看到玉聪罹。而玉聪罹也不惊讶玉天罹见到自己时的反应——玉沐霆从不会对他的天大哥有任何隐瞒。
四目相对,豪无避闪。
“为什么来这?”玉天罹打破沉默,夺人闪耀的目光流转在显露出一丝疲惫的艳美容颜上。
“这件事我以后再向你解释,”强行将倦意收敛,玉聪罹踱到玉天罹面前,直视着他的眼字字顿措,“瑛的尸体,我找到了。”
“什么?”瞬间,有什么炸裂开,分崩离析,碎得没了踪迹。玉天罹直直的盯着面前那张嫣红的唇——他,一个字也不愿相信。瑛,怎么可能……死了?
玉聪罹敛着神色,漠视了对方的反应,继续沉声问道,“要怎样和霆儿说?”
“等一下,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为什么救霆儿的时候没有救瑛,他们不是在一起的么?”拉回些理智,迅速分析事态,玉天罹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他是那样迫切的想要得到一个美好的回答,可当他再次对上玉聪罹的双眼时,那团火焰熄灭了。
是的,那眼中除却沉痛再没有其他。
似是有些受不住玉天罹的反应,玉聪罹抿了抿唇角,再不打算和他商量什么,神情间平添了几分焦急,“瑛被我安置在暖河县城的城楼里。我要先走一步,皇城统军军营见。”言罢,如鬼魅一般的消失,一如不曾有人察觉他来过一般。
三日后,皇城管府。
一声黄莺脆啼划破院落中的宁静,夜岚媗第二十次放弃了离开管府的计划,只因为她发现这看似生机盎然姹紫嫣红的花草树木以及堆放在各个角落中自认为如数家珍的摆设竟是暗藏机关的。比如说小院一角被打磨的极其圆润的卵石小山,敲它三下,那敞着的小竹门就会快速闭合,院子里的植物也会悄然的不易被人察觉的变换位子,造成一种让人晕眩类似于迷宫一样的布阵——这是管教辅在拒绝夜岚媗离开管府时演示给她看的,当然,夜岚媗始终觉得,演示的时候,管万军管大人有种报仇的快感夹杂在字句间,这不禁让她心目中他原本圣明的形象大打折扣。不自觉的,夜岚媗打了一个寒战,想起那日管大人关掉机关时说的话“罹没回来之前,你,要不活着留下来,要不死着出去,任选其一,管某愿代其劳。”
死老头,不愧是玉聪罹的师父!夜岚媗翘鼻子瞪眼睛的咒骂,但行为上还是安分守己的。
这日,小院中,某人第一百零八十次叹气,对着朵正开得旺盛的牡丹花,大红色,望眼欲穿。
“伤可是好利落?”有熟悉的声音响起,夜岚媗眉角一挑,咧开嘴角从地上窜起来。
可是把他盼回来了。
“好了好了,全好利落了。我什么时候能离开这?”我母后要生孩子了,你要再不回来带我出去,我可就不要命的闯出去了。
“明日,你便回军营吧。”他弯着艳美双眼,浓黑色的睫毛仿若墨蝶振翅,一不小心就要飞出去一样。
有错觉一闪而过,带着偏离轨道的倾向,点点滴滴落进身体中的某一处,有丝刺痒。人都会有这种错觉的不是么——盼着一个人久了,想着一个人久了,就会成为习惯,即使这份盼望并不是从喜欢或是爱慕出发,但就是看见那个人出现的瞬间也会有种想要说“你出现了,真好!”的冲动。
此时此刻,夜岚媗便是如此。
她说:“谢谢。”而后踮着脚尖轻快的离开,在盛夏最灿烂的阳光里。
而身后的人,却敛去了笑意,径直而飞快的行向了管教辅的屋子。
老者掳着胡子立在一盆紫杉竹子前安然欣赏,细细听着玉聪罹述说在暖河抗灾所发生的一切。管万军知道玉聪罹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所以他只是听,并不多语。
待到玉聪罹言毕,管万军停下捋胡子的动作,一双琥珀色的眼闪耀着不可名状的光芒,他问:“你有何对策?”
“不是对策,而是进攻。”真挚的视线锁定空中一点,灼灼而燃,犹如划破天际的红色闪电,暴风雨来临的征兆,有浮光掠影,也有万象纵生,一字一句都浸透绝然。
果然,命运总是会百般刁难那些坚强而勇敢的人,管万军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泄下一口气,慢慢的牵起了唇角。
这一天,阳光灿烂,盛夏的日光穿过树叶留下细碎的剪影,细软的泥土渐起来沾在靴子底部让脚后跟变得沉重,每一寸感受都真真实实的,带着鲜活的生命力与生命的张力,少年穿梭在人群中,畅快的享受着一切——直至一尊棺木被漠然的军队护送着穿过街道移向皇宫,夜岚媗终于停下了归家的脚步。
她分明听见有人说“瑛王爷为了救灾没了……”
那个玉泽瑛……死了?
暖暖夏风抚面,荡起轻软发丝,日头正浓,一切都未变,仿佛又什么都改变了。忽而就忆起玉聪罹昨日神情,浓黑的睫毛上跳跃的细碎光芒,轻颤着挑逗着眼眸中巨大的暗色,丝丝寒冷——分明,他是在隐着巨大的悲恸在同她说话——那该是怎样的一种淡漠理智又玲珑霸气的气度,才会在累极又悲恸的情绪下展露出那副安好无事的云淡风轻,让人看不出端倪,只余莫名的惊艳——玉聪罹你果然是伪装的高手,本姑娘竟然没察觉到!——可,伪装不伪装的,玉泽瑛死了,玉聪罹伤心了,这些和她有什么关系呢?没有,所以,夜岚媗,不要停下你的脚步,继续向前就对了。
夜岚媗对自己跌宕起伏的心理历程有着几乎接近于扭曲的自我催眠——扯了扯嘴角,飞快地没入人群。
那时的她未料到,未来,将有怎样的一场风波狂暴的被揭起,也未料到,某些人因此改变,铸就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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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浆纵横,残尸遍布,玉泽瑛站在高崖峭壁处,俯视整个暖河流域,眼底万象纵生,似又有一场洪大的暴雨倾天而下,砸在骨血之上,浇灭了所以的壮志雄心。
他居高临下的望着铁骑战马从身下崖壁下方驶过。他看不清马上的人,看不出这些兵将们是以什么表情看着这犹如人间地狱班的灾后世界,或许是慌张的,因为这是惨绝人寰的灾难,洗劫人命的炼狱,人总是对死亡产生恐惧,对死者心存怜悯;又或许是庆幸的,逝者并非是自己的亲人,人心总是丑陋不堪,总是被烙上自私与邪恶,总是会有着侥幸的心理并从心底滋生出一缕类似于“真好,死的人不是我爹娘”的叹句;也或许是淡漠的,毕竟这样的一群人,是身经百战的战士,是浴血奋战的修罗,这样的惨象比不过战场上的一角,淡漠而视,漠然离去才是最符合一个军人的作风的……
然,当他抚上自己的脸颊,苦笑漾开。这算是什么表情?没有悲恸没有侥幸亦没有漠视,那是一种游走在出卖信仰与分离自己的边界上踌躇徘徊充满不确定的神情,是扭曲的丑陋的卑微的。
他依稀记得玉聪罹从夜幕中潜入到他的面前,对着他温暖的笑,带来了他这一生听到过的最好的消息,罹说:“霆儿没事,已经被我安置好了。”
那一刻,他听见自己的信仰碎得尸骨无存,他孤单的发现,自己是那般的软弱——霆儿没死,我不用憎恨父王了——对,就是这个卑微的想法,粉碎了十七年来被自己一砖一瓦铸建起来的勇敢无畏而坦荡的信仰。他原本真的以为自己会毫无愧疚的靠着双手来拯救父王,也真的以为靠一颗真挚的心便可换来兄弟们的理解,可,到最后,以为的没有成为真的,负重感只是越描越黑,最后浮出来的只有软弱与……逃离。
“对不起,我的兄弟们,我要离开了。”他对着苍茫茫的世界说,眼底有一层类似于雪霜般的冰冷与干裂。
“将军,有何事?”副将李运问道,他看见玉天罹勒住急行的战马,摘下了面罩回身向着一处远山断崖望去,眼底的神色由迷茫到清明,又变成墨黑的深潭。
玉天罹并未回答,他感到心口处有巨大的浪花掀起层层水幕,一次次淹没他的口鼻,强大的窒息带领着全身做出这个举动——那处断崖分明有什么!
是你吗,瑛,是你吗,“瑛!玉泽瑛!”
回音盘绕而上,萦回不止,冲撞着耳膜,击碎过往,还原了情意。
黑色的皮靴顿住,脚下的沙石被粉碎,修长的手指蜷缩,骨节铮铮泛白,尖瘦的下颏绷紧,红唇抿合,眉心鼻梁连接的那条锋利的线柔软下来,一双眸子隐在睫毛下泛着水光“天生注定帝王家,百叹命途落荒马,最是一生离别时,好过刀光把天塌。天,我不怪你……”
皇城,草屋前。
夜岚媗看着手上写着地址的纸片子,一脸狐疑。兰霈霈最后一封信上面写着说由于暴雨袭击,原本租的小院子被水给淹了,湿气太重,不适合就要分娩的母后住,于是两个人重新找了一个清静的人家,租了半间房子暂时住着。此时此刻,夜岚媗便是站在她的“新”家前。
“少爷!”一声脆响破空而出,夜岚媗舒了气——这动静一定是兰霈霈那丫头片子没错!
只见,兰霈霈立在窗前穿着水灵灵的蓝色裙子大力挥舞着双臂向着她打招呼,不刻,人形一闪便从木门处跑了出来,边跑边大声喊:“少爷,你怎么才回来啊!害得我们好等啊!”
“这不是回来了么!夫人呢?”她顺了顺兰霈霈的头发,一脸灿烂的说道。
“正在屋子里和小渗姐姐聊天呢。”
“谁?”
“啊,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呢,”兰霈霈接过夜岚媗买回来的东西,一边踩着轻快的步子进屋一边继续说道,“花小渗,在宫里当差的宫女,就是这个屋子的主人,前几天她祖母刚刚过世,刚巧我寻来这里找房子,她说我们是‘有缘人’就同意将这半边的屋子租给我们住。”
原来是这样,夜岚媗点点头,紧绷的神情松弛下来,灿烂的笑又爬上来嘴角。
“娘亲!”先是爽朗的一声呼唤,下一刻夜岚媗便窜到了风后的床边,一只手搭在风后隆起的大肚子上,一只手攥住风后的手。“娘亲,可是想死媗儿了!”
“没规矩,人家花姑娘还在呢,这么大人了,还没点礼数!”风后的话虽是责备,却浸满宠溺,被夜岚媗握住的手紧了又紧。
夜岚媗会意——常年生活在宫中的母后将礼数礼节看得极重,就算再颠沛的日子也不会抹掉她一身的气质与光环,况且,自己的行为的确很是没礼貌——于是,大咧咧一笑,对着已经站起来的花小渗点头说道,“在下兰宣,见过小渗姑娘,方才鲁莽,还请见谅。”
“兰公子思念娘亲,所作所为情理之中,小渗一点也不介意,”花小渗浮了下身子,垂着眼睛继续说道,“小渗还有些家务要做,就不在这耽搁了,告辞。”
女子低眉顺目的模样甚是乖巧可人,玲珑的五官惹人怜爱,最特别的是她的声音轻缓低柔,有种百转千回柔骨柔情的魅力。
手上风后的力道加大,夜岚媗这才换下一副花痴模样,连忙称谢,送了花小渗出了房间。
“怕是小渗姑娘要将你当成淫贼来看了。”风后笑颜展开,精神很是爽朗。
“我可是个女子……”话还未说完,夜岚媗便吐了吐舌头——现在的她可是一身男装,竟是在管府过女子的日子过得习惯了!
花小渗在屋子门口看见兰霈霈正将一些什物放在竹柜子里,笑盈盈的走上去说道,“霈霈,我要出去买些菜,若有人来了,便告诉他我马上回来。”
“小渗姑娘在等人么?”
“恩,恩……是,在等人。”
“那小渗姑娘小心些,上午我去集市时,听说暖河抗灾军回了皇城,有个叫瑛王少的大官殉职了,整条街都被堵得水泄不通……”
“瑛王少……殉职了……”她收集不全兰霈霈口中的只言片语,也无法理解全部句子的含义,她唯一能分辨出来的只有这两个短句——如此绝望如此锥心的两个短句。
心碎成了渣滓,灰飞烟灭,所有的期盼与希望在这一刻分崩离析,天旋地转。
花小渗行出了院子,顺着小路缓缓行着,兰霈霈望向她的背影,水色的眸子不停的眨着——为何,这女子好像就在刚刚死了一般的失了生气呢?难不成那个瑛王少是她的心上人?
为何苦苦等待换来的却是你的死讯,为何朝朝暮暮刻意忽视的眷恋还是如此疯狂的生长,一发不可收拾……瑛,你怎么可以死去?
花小渗跌跌撞撞的来到了皇宫宫门,偌大的西斜日头晃得她睁不开干涩的眼。认识她的侍卫上前劝她离开否则被监军长发现了的话会被以“扰乱皇宫秩序”的罪名重罚,然,花小渗却无半分反应,只呆呆的望向宫内天地,一脸的凄然。
待到侍卫换了岗,月挂中天,花小渗才悠然的转身离开,仿佛站了整整一个下午的人不是她一样。
新来的侍卫问当差多年的侍卫:“那女子是谁?”
老侍卫回答道:“兴许是痴了的女人在犯病吧……”
一直低着头走路,再次抬头的时候已经到了洛王府,一只手已抬起来,就差没敲下去。花小渗庆幸自己在最后的那一瞬间清醒了过来,于是垂下手,转身没入黑夜中。
然,一个人影从一侧石墙后踱出,月影之下,那人脸上的神情却怎生也看不清楚——花小渗,我该怎么面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