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打算带着两万人马直接去抄山贼们的老家啊?兰宣,你未免太天真了!”玉天罹不无讽刺的说道,那飘过来的眼神更是轻蔑。
“是又怎样?总好过折损战将来的强。你可知道,一个军人一生最大的悲哀是什么吗?”
玉天罹不说话,只看着她,等着她的下句。
夜岚媗眼底有一丝悲哀闪过,幽幽的说道:“一个军人一生中最大的悲哀便是自己的生命没有奉献给战场。与其三面包抄时死在那万丈天险中,不如英勇杀敌死在自己最昂扬的时刻。”
玉天罹不禁在心中赞叹,何等大气的口吻,何等壮怀的气度,竟然能将生死一瞬间赋予如此盛大的意义。
“行军打仗,总是要流血牺牲,每一个死去的战士,他们的灵魂都是纯白的,都是献给了未来的盛世与天下太平。兰宣,我知道,让你现在理解这些还为时过早,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烈士的血不会白流,并不是死在刀枪之下的才可谓是壮士牺牲。三面包抄,这一点,我绝不让步,即使我知道,这次是你带兵。”他说的坚决,即使倔强如夜岚媗,也不禁觉得是自己理亏,对的是他。
不再多语,夜岚媗走到玉天罹身侧站好,看着那一摊细沙神色认真,良久她说:“好。”
玉天罹没想到她竟然从此轻易的便妥协,忍不住侧目望向她的侧脸,一抹红晕在她脸上飘扬,连语气都染上了细柔,她说:“我曾经到过你与海域反贼的战场之上观战,看见过你带兵打仗的模样,距现在也不过一年多的光景。这般说,怕是会让你不舒服,但是的的确确我十分钦佩你的英勇,也曾有过我要是你该有多好这样的想法。玉天罹,你和玉聪罹不同,玉聪罹的善,是从心底滋生出来的怜悯,是大世之爱,是众生之爱。而你,心中的慈悲是在浴血杀敌之后滋长出来的劫后余生,你懂得生命的短暂与匆忙,看到了人力的渺小与强大,你的善,是从恶开始,堆积而成,坚不可摧。你与玉聪罹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却恰巧因着一个方向而融合的融洽。你不问他的想法他的打算,不是因为你信他,而是因为他信你,这份信任对于你来说很重要。你们会争吵,却不会崩盘,这是我最羡慕你们的地方。”
“我承认,你分析的有一定的道理,”玉天罹摆弄着手上的小旗子,沉声说道,“可,并不是全部,我和罹,有着相同的经历,他的母妃很早离世,而我的母妃,却是个在某些人眼里可被称作‘红颜祸水’的女子,她虽或者,我们却从未相认过。所以,在我与罹漫长的童年里,除却瑛和霆儿,就只有彼此了。他向来散漫,却因为貌美而得人爱,我呢,好动善斗,没有人拿我们比较,没有人真正的在意我们是一对兄弟还是一对敌人,所有的一切都很平静。所以,我们彼此不需要站在一起,去评论是不是一类人或是有多少地方相似。这种感情,兰宣,你懂吗?”
“确实,我不懂。”她回答的很简单,眼底那屡极不自然的羡慕与向往很是明显。
玉天罹摇摇头,嘴角却噙着极温暖的微笑,低头认真研究作战计划。
冬天已经接近尾声,积雪逐渐减少,整片大地就如黑白相间的格子布,分明至极。
夜岚媗坐在马上,昂首望着秃头山的方向。一双水眸微眯,神色孤傲。
此番攻打秃头山,玉天罹派遣新任朱雀为夜岚媗充当副将,两万皇城统军做头阵营,五万统军皇城待命,声势浩大。
待到天黑,夜岚媗命将士们燃起火把,成弧状沿秃头山山脚包围,左、右、后三方按指示围攻。忽然,右侧天空一枚火红信号闪现,夜岚媗大喝一声“攻!”四方人马同时进攻。
不过半个时辰,一名身受重伤的战士从战线前方策马奔到夜岚媗身侧,气若游丝:“将军……我、我们到了……半山……遇见埋伏了……地底下……”
说完话,那战士便断了气,夜岚媗面色一沉,提剑向最前方冲去,朱雀紧随其后,面色甚是凝重。
果不其然,但凡冲锋而过的统军将士均被没入土地的下面,没有一个再次上来,那翻新的泥土上有鲜红的痕迹,显然是战士的鲜血。
夜岚媗喊道:“众将士听令!原地待命!不许向前一步!”
然,她的话音刚落,后方包抄受阻的消息便传了过来,一时之间噩耗连连。
这让初次带兵打仗的夜岚媗阵有了一丝惊慌,但,也就只有那么一点而已。她不禁摇头,心中暗笑——玉天罹,看样子你我的决策都不能解决问题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夜岚媗调转马头,对着朱雀低低命令:“撤退!”
初战失利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国,权帝一方没有丝毫动静,这让夜岚媗很是费解,但是一连着几日的冬雨使得她没有多余的心情去担心这些。她更担心的是,在秃头山山脚处驻扎的两万将士的御寒问题。
“朱雀,立即动身去最近的未廖城,找玉沐霆霆王子,问他那里是否有过冬余下的厚帐篷,如果有,有多少就借多少,就说我兰某必定归还。”夜岚媗对着副将朱雀说道,语气中已有刻不容缓的架势。
朱雀低低说了一声“是”便退出军帐。
帐帘一开一合间,冰冷潮湿的泥土味道扑面而来,夜岚媗打了个哆嗦,将棉衣裹紧一些。她皱着眉头看着几日来打探出来的秃头山地形图陷入了沉思。
也不知道过来多久,两只腿已然麻木,她这才缓缓移动了脚步,坐在简陋的凳子上,露出了点点微笑。
帐篷还没有借来,雨便停了下来。但是夜岚媗却按兵不动,这让军中许多将士很是不满。
人们的说法不一。
有人说,秃头山上的山贼布置的陷阱机关夜岚媗无法攻破,所以无奈之下只能原地不动。
有人说,夜岚媗想要脱离皇城统军,单立军队。
有人说,出行带的帐篷本应该是厚实的御寒帐篷,却因为夜岚媗的中饱私囊而换成了薄帐篷。
夜岚媗对这些留言不是听不见,而是懒得去管。
前去借帐篷的朱雀最后还是空手而归,年轻的脸上全部都是沮丧。
夜岚媗拍着他的肩,安慰说道:“不碍事,我们马上就要迎了。”
那一日,难得的太阳出来,照在身上有暖暖的热度,然而,却是刮着呼啸的巨大北风,人立在外面,定然墨发缭乱。
夜岚媗集结五千将士,朝着秃头上的山腰行去。
五千将士将滚烫的油向着大地洒去,随后,一人拿着一根燃着火的粗木棒子向着山顶奔去。原本开合的大地地面此刻已然紧紧闭合着。通过异常顺利。
夜岚媗骑在马背上,嘴角噙着微笑,她不禁想起玉天罹的话“所以,你打算带着两万人马直接去抄山贼们的老家啊?兰宣,你未免太天真了!”
天真?这可不是天真,这只是一种作战的方式,有时候万无一失总是会成为失之毫厘。只有勇往直前才能一封冲天。
马上颠簸,潇洒自如,夜岚媗脑中有一瞬的空白,而后,便想起了那个人。每一次对话都那般的刻骨铭心,这让她又想起了玉天罹的话“我和罹,有着相同的经历,他的母妃很早离世,而我的母妃,却是个在某些人眼里可被称作‘红颜祸水’的女子,她虽或者,我们却从未相认过。所以,在我与罹漫长的童年里,除却瑛和霆儿,就只有彼此了。他向来散漫,却因为貌美而得人爱,我呢,好动善斗,没有人拿我们比较,没有人真正的在意我们是一对兄弟还是一对敌人,所有的一切都很平静。所以,我们彼此不需要站在一起,去评论是不是一类人或是有多少地方相似。这种感情,兰宣,你懂吗?”
她是真的不懂。从小便被保护起来的自己,怎会去理解这种深奥又复杂的情感呢。而是,炽雁作为质子被送来风国住了十载,他们之间也有很多交流,可是,说来也奇怪,她没有从他的身上得到任何一种类似于相互信任的情感,反倒是相看两厌倒很是火热。
自己曾随着玉天罹说:“玉天罹,你和玉聪罹不同,玉聪罹的善,是从心底滋生出来的怜悯,是大世之爱,是众生之爱。而你,心中的慈悲是在浴血杀敌之后滋长出来的劫后余生,你懂得生命的短暂与匆忙,看到了人力的渺小与强大,你的善,是从恶开始,堆积而成,坚不可摧。你与玉聪罹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却恰巧因着一个方向而融合的融洽。你不问他的想法他的打算,不是因为你信他,而是因为他信你,这份信任对于你来说很重要。你们会争吵,却不会崩盘,这是我最羡慕你们的地方。”
马蹄声狂乱,心思却脱离了躯壳,夜岚媗抡起软剑,对着那座若隐若现的高耸建筑,大声喝道:“围剿杀贼!实在必得!”
秃头山上的山贼失去了地下的暗布机关,就等于失去了最后的防线。贼头子是一个名叫李军风的老头子,见大势已去,悬梁自尽了。
拿下秃头山,也不过用了四五个时辰。没有损失一兵一卒,一时之间,军中士气大增。
一名小士兵奔到独自立在山寨总堂的夜岚媗的身后,大声叩拜:“兰将军!我是暖河县的杨柳,我崇拜你,能不能让我做你的跟班,我知道,这样的要求很过分,但是,我真的很崇拜你,我什么都会做,请将军收下我吧!”
纤长的身形没有丝毫动向,只是那对肩膀轻轻颤抖。
那名叫做杨柳的小士兵心下一凉,不禁跪着移到夜岚媗的对面,抬着头看她,只见那倾国容颜此刻已然挂上泪水,楚楚可怜。
“将军……”杨柳不禁呢喃。
夜岚媗大大的吸了鼻子,对着杨柳展现一抹笑颜,随后蹲下身,伸出手臂环住了杨柳的肩,将头放在了他的肩膀之上,她的呓语传来:“我做到了,父王……我真的做到了……”
“将、将……将军?你这是怎么了?”杨柳显然吓的不轻,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他真的没办法理解这名刚刚带着军队打了胜战的将军,为何这会子会哭得像个小姑娘。
夜岚媗哭的有些气喘,放开了杨柳,孤坐在地上抹眼泪。一片阴影笼罩而来,杨柳在看清来者时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在得到噤声的指示后灰溜溜的离开了。
夜岚媗孩子气的嘟着嘴说:“别走。”下一刻,一个温暖的怀抱便包裹住了自己。
一瞬间,脑子没办法转动。她眨了眨哭得有些肿胀的眼,低头看向环住自己的手臂。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个是谁的手臂,一个低沉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我来这里,只是来对你说一声恭喜,夜岚媗,这是你的第一仗,两万人马,对五千敌众,实力悬殊,胜负早已分晓,沾沾自喜还不是时候。但,这一仗确实打的漂亮。你这哭哭啼啼的模样莫要让别人见到,你可是我带出来的将士,怎么能因为这一点点的胜利就激动成这样,好不丢脸,”顿了一下,声音再次响起,“既然已经走到今日,我们便没有了回头的余地。你现在能做的,只有向前,我一直在你身后关注着你,我们的约定永远不会变。”
“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吗?”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想都不想的问道。
“不,你的路,你要自己走。”只有自己走下去,才会在登峰造极的那一瞬间体会到人生耀眼的光芒,体味到真正的快感。
然而,怀中的人身形却是一僵,她挣脱开他的束缚,擦干脸上的泪,对着那一双艳绝的眼睛冷冷说道:“我当然要自己走,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只是你的下属,是你治理国家的工具,是你守卫国家的一枚棋子,是生是死都要靠自己掌握。玉聪罹,谢谢你好意的恭喜,和别具含义的提醒,没错,我是很激动很心潮澎湃很有成就感,但,这些都与你无关,我只需要做好你交代给我的一切就好了啊,其他的,不干你事!”
显然,她会错了意。她知道,她始终走不进他的生活圈子,都无法成为和他亲近的那个人,那么这样的一个温暖又冰冷的拥抱算什么——看样子,他竟然已经不将自己当成女子了,没错,男人之间的拥抱,鼓励恭喜——真是可笑又悲哀。
玉聪罹眼色闪烁,他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站起身背对向她,负手而立。
也不过就是一刻那么短,他将一切事宜交代过后便消失不见了。这让夜岚媗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玉天罹的话又一次徘徊在耳端“我和罹,有着相同的经历,他的母妃很早离世,而我的母妃,却是个在某些人眼里可被称作‘红颜祸水’的女子,她虽活着,我们却从未相认过。所以,在我与罹漫长的童年里,除却瑛和霆儿,就只有彼此了。他向来散漫,却因为貌美而得人爱,我呢,好动善斗,没有人拿我们比较,没有人真正的在意我们是一对兄弟还是一对敌人,所有的一切都很平静。所以,我们彼此不需要站在一起,去评论是不是一类人或是有多少地方相似。这种感情,兰宣,你懂吗?”
停歇的冬雨再次下落,砸在大地之上,溅起淤泥。她苍凉的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幕,感叹:“不懂不懂不懂,我就是不懂,就算懂了又怎样,我不过是一个被利用的棋子而已啊……”
秃头山贼党被除,大将军兰宣心肠慈悲,讲三千余名战俘统筹教育,给予机会,令其充军,将功补过。
乾坤殿上,一众大臣恭敬低头,等待危座之上的人发话。
只听低沉的男声贯穿大殿:“兰宣,可有何想要向朕讨来的东西?”
那颀长身影微微颔首,悦耳之声响起:“回禀权帝,兰宣并无所图之物,皇恩浩荡。”
“朕向来奖罚分明,既然兰将军没有想要的,那朕只能擅做主张给兰将军一些赏物了。”
“末将,谢主隆恩!”夜岚媗连忙跪下叩拜,声音极是恭敬。
权帝眯起英目,一抹笑意扯在嘴角,摆摆手示意站在一旁的邢苏宣读事先拟好的文案。
“兰宣将军带兵有方,不费一兵一卒平定秃头山贼党,造福百姓,效忠大权王朝,皇恩浩荡,特赏赐府邸一座,家奴一百,特许皇城统军四庭队黑队赤队调配权,赐小兵符一枚……”
文案还没有宣读完,下面群臣已经有人在以目传信,暗流涌动。
夜岚媗始终压低身子伏在地上聆听着给予自己的赏赐,暗黑色的地面上却浮现出一张艳色倾城的脸,那张脸上有着千万种情绪的变化,最后长久的定格在一瞬的笑意上。
她不禁暗自嘲笑自己的愚忠,恍若未觉一滴眼泪砸在地上。
朝服加身,信步游庭。他敛着一脸的笑意跟在她的身后,不刻便与她并肩而行。
她美丽的眼睛四处打量,侧脸有柔美的弧度,玉天罹不禁好笑的说道:“衣锦还乡,看来很是快活。”
她却并不理他,只继续走自己的路,他也不再多语,与她并肩而行。
行至宫门,夜岚媗才偏过头去,淡然的对着玉天罹说道:“不是衣锦还乡,而是衣锦还皇城。”
“这么说来,也是对的。”他不置可否,挑眉说道。
夜岚媗被他撇嘴的样子逗笑,轻笑道:“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你的兵,而是你的属下了。我会努力的,请你期待。”
“当然。”
未廖城。
狂沙席卷。玉沐霆只身站在城楼上,望着漫天的黄沙若有所思——这黄沙已经持续三日漫天密布了,原本就稀少的作物如今更是所剩无几。别处都是冬末初春,这一处却是冷沙扑面,甚是熬人。从皇城而来的将士们因为适应不了这等天气,许多都染上了肺疾,不得治而死去。玉沐霆倍感焦急,却是无能为力。
皇城方向,只告是按兵不动,派遣良医前来,却解决不了燃眉之急。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传来,玉沐霆猛然回身,看到捂住胸口俯着身子不住咳嗽的白虎。
“白虎!可还好?”他焦急问道,却在问话之后觉得甚是无用。
白虎却是生生将那一阵不适压下,缓声说道:“末将无碍。方才太上皇那里的探子来报,说是一队人马正从未廖城西侧的峡谷中转移进城池后方。粗略估算,大约有五万人马。”
“五万?不可能会这么多。这么大数目的人马,区区未廖城后方那一块平地怎么够安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