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骑马骑得惯了,今日坐在马车里反倒觉得别扭,玉天罹微微活动了下脊背上僵硬的肌肉——可,就是这无意间的动作,生生惹来人群中少女们的议论和尖叫。
这边尖叫刚停止,前方就又来了一阵骚动,不刻,玉天罹便听见有哭声传来,英眉深拧,伟岸身躯从四周围着黄纱的马车中站起来,握着虎头战刀行至车外。
“什么事?”声音是明显不悦。
“启禀王爷,前方有一女子闹事,向王爷喊冤!”刚刚探消息回来的白虎通报。
喊冤?玉天罹神情危险,冰冷说道,“带到天钧府。”皇城大街喊冤,岂不是有辱大权威严!
因着是皇城大道,万家灯火映得天如白昼,远远望去,似是没有尽头一般,玉天罹眯起双眼,在心中盘算——冯时运,看我不把你的狐狸尾巴揪出来!
夜岚媗隐在假山之后不敢妄动,因为就在刚刚,两名连气息都隐去了的高手出了客房守在门外。正算计着怎么脱身,一声爆竹声通天而响,这厮,看样子是天景王入府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色身影翻入冯大人的客房,惊得刚刚想趁乱迈出一只脚的夜岚媗一身冷汗,直至脚上传来酥麻,那冯大人的房间依旧安静至极。
不对,那黑衣人明显就是一身刺客的打扮,为何冯大人没有声张,反而如此平静,仿若什么事都为发生一般呢?夜岚媗不住的想。
这时一阵粗重脚步声传来,通过假山石头的间隙,夜岚媗看见了管家带着一众随从向这边走来,不一会便听见管家恭敬的声音响起:“冯大人,天王爷已入府,请您移步前堂,乔迁宴就要开始了。”
不刻,待到冯大人一众人随着管家离去,夜岚媗这才从假山后站起来,闪身进了刚刚冯大人休息用的房间。
屋子里已然没了人,那个黑衣人影竟然凭空消失了!夜岚媗皱紧眉头,屏着呼吸,巡视整间屋子。然而,却没有任何异动,于是缓缓松懈神经,恢复了呼吸。
——可,一股子燃烧纸张的味道钻进了鼻腔,虽然很微弱,但还是被她闻到了。转身窜到烛台处,果然,有细碎的纸灰落在烛台处,黑黑的一小片,这更加坚定了夜岚媗的想法,不禁噙着鄙夷的笑容——这个冯大人定是勾结外国,损国利己之人!
就在夜岚媗欲离开之时,眼角却瞥见了烛台底座处的灰尘有被抹擦过的痕迹,顿时脑海中一闪,连忙拿起铜质烛台。果不其然,一片尚未燃尽的纸出现在烛台下方。
这定是方才管家请冯大人移步前堂时,冯大人未来得及燃尽的信件,匆忙之下,只能将纸片藏在了烛台下方暂避嫌疑,一会定会再派人来销毁的。夜岚媗边想边读着那小片纸上的文字——离间夺。
单凭这三个字,便能猜出这个冯大人定然有谋反之心,夜岚媗将纸片纳入袖口,翻身出了屋子。
内府已然安静了许多,只有端着各类菜肴和美酒的侍女们在来来往往静默忙碌着,夜岚媗为掩人耳目,顺着来时记下的小路直接绕到了喜宴的后方。
穿过人群,可以望见那被烛火映得通亮的主位上的人形,虽不清晰,但可断定,那人定是高大伟岸,神采俊逸。夜岚媗站在人群之后,翘首以盼,或许这就是少女心性吧,她对那个战神一般的人竟是无限的憧憬。
此刻,只见那人缓缓起身,举起一盏美酒,一身肃穆深蓝却不失华美之气,晚风袭过,衣袂飘然。
“多谢各位亲朋好友捧场,本王在此谢过!今日乃本王乔迁之日,特地开了上好的牡丹春色酒,既然美酒当前,就让我们不醉不归!”言罢,仰头便喝尽杯中酒。
玉聪罹坐于主位左侧,突自端起了酒盏轻饮,目光却扫过众人而后落在了冯时运身上,媚眼中流转的目光生生染上了杀意。
放下酒盏的一瞬间,就那么放松警惕的一瞬间,他在人群中看见了那个叫兰宣的少年,面上的冷色一转,会意的微笑爬上唇角。
玉聪罹微斜了身子,附在玉天罹的耳畔轻语,“小四,你相中的那个少年找来你的新家了。”
英眉一挑,玉天罹打发走一位前来祝贺的宾客,顺着玉聪罹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见了那日俊俏少年隐在人群之后,望向了这边。
勾了勾手指,玉天罹叫来了管家。
玉泽瑛端着酒盏,淡笑注目下方把酒言欢的人们,心思百转千回——这盛大的宴席,这繁华的盛世景象,终是建筑在犹如尘埃之人的运命之上的。嗤笑一声,自嘲独饮。
听到了身旁有嗤笑声传来,玉聪罹微微侧目,在看见那人舒缓平静的侧脸时,明了一笑,而后不动声色的再一次瞟了一眼冯时运。
然,这一次不同方才——只见一名侍从从人群中穿过,来到那肥硕之人的耳旁耳语了几句,而后便隐在人群中,不惹眼不造作。
当真是高手——这是玉聪罹第一个想法,滴水不漏,隐形隐息。下一刻,冯时运向玉天罹这边投注过来的憎恶目光,以及那肥面上抽搐的神经告知了玉聪罹——那个肥老头定是遇见了什么麻烦。
早在玉天罹启奏权帝出宫入府之时,玉聪罹安插在奇王身边的探子便传信说奇王那边有了异动,但是具体的行动却因着风声太紧而无从获得,而皇城这边权帝眼线颇多,朝中戒备森严,玉聪罹猜测,冯时运这等谨慎之人定不会冒然与奇王联系,泄露自己丑行。那么,今日便是冯时运获得奇王指使命令的最佳时期——不仅人多人杂,而且脱身脱罪颇为容易。所以,玉聪罹故意早到天钧王府,安排府内事宜,因着不知道传达命令的方式,便交代放宽戒备,准备引狼入室后再瓮中捉鳖,可没想到,这冯时运身侧高手如此了得,虚实未断的情况下,竟让他玉聪罹不知从何下手。
“公子,天王爷有请!”
“恩?”夜岚媗有些惊诧的看着身侧不知何时到来的管家,不明所以。
“我家王爷说您与他是旧交,特请公子您上前一叙。”管家不卑不亢的态度使得夜岚媗惊诧的情绪得到了缓和,心思百转,面上已露了然之色。
“有劳带路。”
“请。”
夜岚媗负手阔步,慢慢踱向那主位上器宇轩昂之人,一抹淡笑挂在唇边——想不到,那日的遮面之人竟然是他——玉天罹!
终是,与你有了缘,终是要与你相见了。夜岚媗想着,只见那人的面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若是昙花醒世一瞬,那么这一瞬便是永远,若是芙蓉花落了一世,那么那一世便是隽永,她望着他的墨发,望着他如沙场狼烟灰蒙又如刀剑相撞出的火花般晃世而生动的眸子,不禁倾泻出了全部的倾慕与向往。
“王爷,人已带到。”
他浅笑着喝下上前祝贺之人敬来的酒,来不及收起笑意便转眸望向她,一愣,有些疑惑,“兰宣,为何这般看本王?”
“想不到天王爷竟然连男人也吸引,就快要赶上我们的大皇子了呢!”说这等嘲愚之话的是一直沉默不语的玉泽瑛。可玉天罹并没有因着这一句带着嘲意的话而动气,相反好心情的爽朗大笑起来,目光也转到了玉泽瑛的面上。
四目相接时,玉泽瑛轻笑摇头,端起酒盏隔空一扬,算是敬过玉天罹,而后仰首喝下。玉天罹也扬了扬手中酒盏,却未饮,直至玉泽瑛喝光了酒盏中的烈酒,他这才意味深长一笑,放下酒盏,拿过侍从手中的酒坛子,直直灌了下去!
——瑛,你总算不再气我了!
那是一坛上好的牡丹春色,凡人只需三盏便会晕晕乎乎,而玉天罹却越喝眼睛越是晶亮,越喝笑容越是豪爽,一坛酒见底后,人仿若无了凡尘烦恼,只染上了几许醉意。被完全忽视的夜岚媗望着一脸满足的玉天罹却无半分恼意,眼中那微醉之人是如此的真实,又是如此的俊朗,连夏夜繁星都被他笑得黯然失色了。
似才想起来夜岚媗一般,玉天罹指着她说道,“兰宣,你以后就留在天钧王府,本王要将你培养成优秀的战士,以后保家卫国这个重担你也要分得一分,如何?”
“谢天王爷抬爱,兰某定当倾尽全力。”敛首点头,双手抱拳,双腿却没有半分弯曲的意思。
玉泽瑛英目一斜,睨了一眼这不懂规矩的少年,不多言,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相反地,玉聪罹却颇有兴致的望着夜岚媗挺直的身子,扯起了嘴角。
刚刚短暂离开的管家在这时匆匆而归,毫不避讳的说道,“王爷,客人们还等着您提杯呢。”
这,便是管家传达的暗号——玉聪罹与玉天罹脸色均是一冷,目光扫过冯时运,心中盘算万千。
“将今日大闹皇城大街的女子带上来!”一声字正腔圆的男声响彻整个喜宴,把酒言欢的人们停下手中的动作,奏乐师也在看见管家的手势时停下了演奏。冯时运面色一紧,手抖了抖,美酒洒了一襟。
不刻,那女子便被两个侍卫扣押着带上来。众人不明所以,不知这新立府的天王爷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竟要在乔迁喜宴之时审问怨情。
“本王在此,给你主持公道,你有何冤屈只管说出来!”
女子眸子一转,这才颤声说道,“民女本是未廖城东远阳县人,前些日子家父病重过世。我是家中长女,下面有三个不及五岁的弟弟妹妹,家父去世后土地归还朝廷,我们兄弟姐妹四人因无田无地,本可以接受官府派发的补助粮渡过些时日再令谋求生路,可没想到县令冯然却不放粮,造使包括我家在内的三十二户人家均在没粮没地的情况下……”说到这女子已然挂上豆大的泪珠,红唇生生被咬破,一脸凄苦之相。
“但说无妨,有本王在此!”玉天罹冷然说道,犀利目光在冯时运周身打转一番。
“我的一双弟弟生生被饿死了!王爷,我真的好怨啊!”女子声音渐大,哭声愈加凄厉,令人肝肠寸断。
“冯大人,远阳县令冯然可是大人您的亲外甥?”玉天罹见众人已然用考究的目光看着冯时运,便“成人之美”一般的开口就问。
“回王爷,冯然正是微臣外甥,但臣此番是初听他这等恶行,当真觉得有辱先祖,臣惭愧,还请王爷严惩!”
看着肥硕的冯时运敛首行礼,玉聪罹不屑的起身,行至玉天罹身前的几阶石梯下方,在跪地喊冤的女子身外五步之处负手而立。
玉天罹微怔,不知玉聪罹所行何意,然,未来得及多想“霆王子到!”一声宣报打断了他的思路,也暂时缓解了席宴上凝重的气氛。一个深紫身影踩着方步入席,笑面如花,清澈如水。
“天王爷莫怪小弟来迟,小弟带了一份特别之礼给王爷庆喜!”毕恭毕敬,玉沐霆身上已无半分平日里与几位兄长相处时的随意,相反的,君臣之礼不少分毫。
“拿过来瞧瞧!”刻意忽视躬身行礼的冯时运与跪地的喊冤女子,玉天罹一个潇洒转身,落座于主位。
玉聪罹站在原地未动,嘴角噙着淡淡笑意,端是完美了一角景致。而一旁的夜岚媗,却无法参透此时的格局,已然有些糊涂。
冯时运斜目瞥了瞥侍从手中呈上去的像一本书似的贺礼,只觉事出蹊跷,一身冷汗,双手合拳,鼠目一眯,大声喝道,“臣有话要说!”
“愿闻其详。”玉天罹袖口中的手握紧,英目紧紧锁住冯时运的面。
“臣以为冯然之事应启奏权帝,平一方百姓之苦,以戒百官。”冯时运说罢,盯着主位上没有说话的人,突自在心中计算着下一步计划。
听到此句,玉聪罹冷冷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眼中精光一闪,瞬刻便猜出了其中关系。“四弟,何不看看霆儿送来的贺礼?”适时插言,玉聪罹侧首递给玉天罹一个眼神,一改方才的肃穆之色。
了然的神色一闪而过,玉天罹接过呈上来的书,细细端详——表皮之上无半分字句,翻开扉页,娟秀的一排小字迎入眼底——《通录》。
这不是什么书,而是一本记录着罪证的册子,受贿卖官,蔽奸扬恶,简直就是一部犯罪档案!越向后翻,越离谱,直至翻至最后一页——日期是今日,事件却没有了。
“这贺礼从何而来?”玉天罹寒声问道。
“天大哥,礼物是我从冯大人府上的侍官那里抢来的,大哥可还算满意?”玉沐霆朗声问道,恢复了往日的亲昵称呼,只因为,他们事前约定好——如若掌握了敌手虚实便不要再演那劳什子相敬如臣的戏码。
“相当满意!”合上册子,玉天罹重新站起身,缓缓行下石梯,却在即将临近跪着的那个女子时,被玉聪罹用手臂轻轻挡住。
微皱了眉头,下一刻便领会了其中深意,玉天罹开口道,“冯大人,你外甥一事本王定会启奏父皇,并且,连同你的罪证也一同呈上去!来人,给我把冯时运拿下!”
肥硕之人一怔,莫非——事情败露了?!
看着冯时运流油的肥面上是一脸的错愕与茫然,玉天罹不禁说道,“想知为何?”邪邪一笑,鄙夷之声,逶迤之气笼罩了整个宴席,“冯时运,你勾结火灿烟伏两国,出卖大权国军械,海贼初定,竟然做出如此胆大妄为之声,与畜生何异?本王若不将你就地处决,岂对得起我大权帝国千千万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