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不要离开我!”刘意恨不能一头扎进那硬硬的镜中去留住他;然而同时,他也就此疼醒了。脑袋正磕在一旁的墙壁处。
待他睁开眼,细细回想起这个蹊跷古怪的梦,禁不住苦叹一声。
忽又听得一句呢喃:“我…我不是有意的…”刘意大为惊诧,想难道梦境与现实搅合在一起了?忙起身查看。只见任莲紧抱着绵软的大笨熊,急速转动着眼珠,口中嘟嘟囔囔,在说着梦话。刘意不禁五味杂陈。再凑近细看,正见她从眼角处悄悄滚下一滴泪,刘意忙下意识地用指尖将那泪珠轻轻揩住,顿时,似感到一股晶莹的泉水从心头涌出。
“戏子就戏子吧,至少,也可以让我体会这身处戏中的点滴快乐。”刘意又开心地躺下身来。很快,便笑着入睡。
不觉间,刘意已在任莲家一星期有余。
这些天他虽也给任莲补充了零星的课外物理知识,并做了少许简单有趣的小实验:有关于液体压强的,有关于串并联电路的,也有关于光的反射折射的。但他发觉自己最主要的作用还是辅导任莲做学校布置的各种作业。这使他倍感压抑以至连连发笑。
一天晚上,任莲趴在床上,摆荡着脚,拿着本《星座配对大全》,嘻嘻哈哈说个不停。刘意心中正烦乱,便鼓捣着手中的电动小风扇,随口应付着。
任莲何其敏感?她见刘意是这种应付态度,忽而十分委屈,也就不再多说;把书扔到一边,用枕头蒙住脸,暗暗流下泪来。
刘意起先还未在意,待察觉到有些许异样时,才抬头注意到任莲正蒙头趴在那儿小声抽泣。他忙放下风扇直起身,凑到她面前,笑说:“怎么了,好好的把脸埋起来干什么?是不是又在哪儿长了个‘城堡’却还不好意思给我看?”
任莲随即转过脸,眼泪汪汪地往外流,问:“哥,你是不是在心里特烦我?是不是觉得在我家很无聊?是不是早就想找你的那些同学去了?”
刘意忍不住用手替她擦了擦眼泪,又自顾自地愣了愣,才叹气说:“我确实觉得天天待在这儿帮你做作业很不痛快,也确实想找我的那些同学消消愁;但我绝没有厌烦你,也没有资格这样做。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在自寻烦恼——你实在不知如神经病般的我有怎样的内在矛盾。”
任莲抹抹眼泪,用手托住腮,哀声道:“我知道做完那一堆作业的确让人想发疯,但不做又怎么可以?我可不想开学后被老师点名批评;我也知道天天闷在家很乏味,但出去又能到哪儿玩?无非就是些骗钱的商店和人造的景点,还不是一样没意思?”
刘意见她态度比自己还消极,便转而替她担心起来。略想了想后,他忽灵光一闪,激动道:“哎,明天一早儿我们去奶牛场转转怎样?反正先前你也一直没捞到时间去。我也不提前告诉我爸,咱们俩就这么悄悄地坐车过去,给他个意外惊喜,如何?”
任莲听后,拍手称快,说:“好好!这个我批准了!”
第二天一早,刘意和任莲吃完早餐,跟刘姑道了声别,便整装出发了。刘姑巴不得任莲能出去走走呢,因而只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的话,便目送他们远去了。
两人到公交车站下等车。任莲问:“你家的这奶牛场究竟在哪儿?”刘意便神秘一笑:“从这起点站坐1路车一直到终点站,再步行上1小时就差不多到了。”
正说着,1路车就来了。一群人蜂拥而上,任莲见了,便也想冲上前。刘意忙把她拉住,说:“在这起点站还挤什么,还怕没你的位置?这万一挤出个什么问题,反倒是得不偿失。”任莲听了,觉着有理,便等众人挤上后,才和刘意踏上车。
任莲找了个舒适的单人座位坐下,并兴奋地拍拍前面的位置,让刘意也赶快坐下。刘意却不肯坐。他的理由是:1路公交车乘客向来多,马上就会有许多老年人和女士上车,自己身为成年男性,到时看到再让座岂不尴尬?所以,再没有特殊原因的情况下,倒还不如不坐的好。
任莲听了他的这一番歪理,便撅起嘴啐道:“呸,真是做作!坐个座位都有那么多顾忌。”又紧拽住他的裤腿,笑说:“你不坐可以,但必须得站在我身边。”
刘意手拉着吊环,微晃着身体,点头笑说:“那当然。我就站在你这座位的外面,一来可以陪你说说话,二来嘛,也不会让旁人瞎碰着你。”
随意的闲聊总会把机械的时间忘却——不觉间已到了底站。那时太阳刚探出脑袋,略有些羞涩,还不敢过分张扬。两人下车后便一直往西走,步行大约半小时就到了闾镇。脚下的水泥路换作石板路,高楼大厦也被幢幢古色古香的居民房所取代:有的把门面张罗张罗,便开成个卖杂货的小店;有的把内堂修饰修饰,便幻成了陈旧迹的场馆;有的则搬出长凳坐在门口与人聊天嗑瓜子,甚至于直接将方桌搬到门外打起麻将来。
任莲便指着四周评判道:“这就是我所说的那些人造景点的典型范例了,究竟能有什么意思?”刘意笑说:“不要总抱着一种否定的态度看问题嘛,这人造不人造的有什么要紧?即使我把你放在最纯粹最唯美的桃花源,时间一长,你还是会觉得没意思。所以说,单调的我们时刻想要的只是一种内在的新奇感,跟具体的外在并不相干。小心前面!”
任莲慌得忙往前看,只见一毛驴拖着个平板车及老头哒哒走来。刘意任莲忙让到一边。那毛驴耸耸耳朵,想自己已经快行了这么长时间,是时候该歇歇脚了,于是便悄悄放慢了步伐,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谁知那老头深谙这毛驴的小九九,他一边空喊着“驾”鼓舞着它的干劲儿,一边对准它的屁股就是一鞭。毛驴又急又疼,但又身不由己,只得又快了起来。
任莲终于找着乐趣了,她笑对刘意说:“你看,那毛驴多像你!”刘意忙摆手笑说:“比不了比不了,它可比我自由得多。”
两人便又继续往前走。
不久就到了纽村,奶牛场就在这纽村的正中。四周已没了仿古民居与热闹气象,只有这青青的水田与矮矮的平房;悠悠的晨光散射在这薄薄的雾霭中,烘托出一种旖旎淡雅的气氛;当然,在这看似田园的图景中,也还有早起的农民正在那儿挥汗如雨地劳作,他们,恐怕才是整个画面的真实底色所在。沿泥土路往一坡下走,两边是一片小树林,颗颗松树高耸入云,奉献出一片林荫。奶牛场便在这后头。
一扇铁门映入眼帘,顶头的牌子上用印刷体刻着“白安市长乐奶牛牧场”;左右墙壁上各挂着根木条,上面用毛笔写着副对联,正是刘意一年前的杰作“抬眉笑迎座上客,俯首甘为孕后牛”,虽字形并不齐整,但刘父却引以为豪。
看门狗大黄见有人来,便汪汪乱叫起来;又时不时回头觑着,希望主人能及时注意到自己的抢眼表现。刘意虽说之前在节假日也会到这儿来转转,但毕竟次数不多,再加上大黄的记忆力实在差得惊人,所以不被认出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