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意渐渐坐直身，两手错乱地摆在桌上；终于，低下头说：“其实你说的这些都不错，我不敢有太多抵赖；尤其是最后一点。我有时也在想，唐心之所以在我心中无可取代，会不会跟她已离我远去从而使我在回忆时不断为她漂白帮她美化有关呢？我也并非是那种始终沉在过往、一味标榜真心的痴苦情人，决不会用任何缥缈的幻影来麻痹封锁自己。我也常反复地警醒自我，可能现在的唐心早不是我记忆中那个明媚且黯然、轻盈又沉痛的少女形象了。但我无论如何怎样怎样也不能否定掉这一点事实：她，分享了我年少生命中最隐秘也最宝贵的瞬间。虽说她与我实际相处的时间很短，可我的记忆却不自主地把这时长无限延伸，以至于无穷。只有跟她在一起，我才能感到自我生命焕发出的原始活力，确信自己是有价值且不孤单的，我的心也才能真正地动起来。”
“她，分享了你年少生命中最宝贵的瞬间？她，让你的心真正地动起来？”庞燕在冷嘲着这些话的同时已滴下泪，“我可是真搞不什么叫心动？为什么，又单单是她能让你心动？”
刘意忙取出纸巾递给庞燕，却被她哼哼着推开了。他又自作主张地亲手帮她擦，却反导致她的眼泪越擦越多了：“哎呀，你动手动脚地干什么？再动…再动我就心动了！快，快交代清楚她是如何让你心动的！”
一向使别人哭笑不得的刘意这次却被庞燕反作用了。他也只好停下手，苦笑说：“这…这可让我怎么说呢，嗯，这样，我就举一些实在的例子吧。在我军训被踢出阵营时，她会在事后羞涩地安慰我半句话；在我答题遭大家嘲笑时，她会悄悄地为我竖起大拇指；在我帮她讲解完难题后，她会偷偷地用微笑表示感谢。当我逞能时，她会用反将法使我羞愧；当我迟到时，她会在我手腕处画手表以示警告；当我犯错时，她又会主动提供机会让我补过……总之，她的这些看似矛盾幼稚的言语行为，却让神经错乱的我有十二分的领会。这些还都是特殊时刻，更不用说日常跟她在一起聊天、吃饭、漫步时时时充溢的那种紧张而又温馨的甜蜜感了。所谓心动，不过如此。”
庞燕听后，既懂又不想懂。她沉默了会儿，终于还是接过纸巾，擦干眼泪，长一口气，问：“那…她还会回来么？”
刘意听如此问，既明白又糊涂。闷声说：“我们约定好是高考过后无论怎样都要见上一面的。可我已去她家两次了，一次压根就没人；一次是梅阿姨在家，她竟恶狠狠地告诉我说唐心早死了，绝不会再回来了！我知道这是气话，我也相信她…她大概还是会回来的。”
“我看实在未必，”庞燕摇着头，表示疑虑，“我也并非是不相信你们承诺的价值，只是因你个人陷在其中，难免会被蒙蔽住。且不说她现在具体的生活状况你不清楚，你想，她要回来总得找个住所吧，那姓梅的又不是她生母，何苦再去招惹？即便她真另找了个地方暂时安顿下了，她又如何能保证一定联系到你？她甚至都不确信你是否还记得她。而且…而且有时你可能也不太了解我们女生心底的一些微妙：我们总不大轻易在感情方面下赌注的，尤其是受过内伤的，这跟看不看重它倒是两码事。所以，她即便就知道你没忘掉她，也即便就知道你还在苦苦找她，她也未必就愿意打破现有生活的秩序，冲破层层阻碍只为跟你见上一面；她可能更宁愿在心底悔恨自责，并暗暗地跟你说上无数声对不起，但在行动上，付诸的可能性真是微乎其微。”
庞燕的这番话无异于醍醐灌顶，让刘意感到冰凉的刺骨般的痛。他突然开始懊悔自己年少时的誓言太过高滔，根本就没考虑半点世道人心的变化，禁不起任何理智逻辑的拷问。但在深层情感方面，他仍逼着自己藏有一线希望。
“两碗鸭血粉丝到了！”女店员笑着将餐盘放下。
庞燕不吃香菜，便将它都往刘意的碗里夹。刘意既无异议也无表情。庞燕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便只好暂时随他。
不久，两人便在无言中吃完了。庞燕这才将碗往旁一推，双手端在桌上，扬声笑说：“好了！你将我刚刚的那番分析也在心里消化得差不多了，现在，该轮到咱们胃里的消化消化了！走，陪我去四周的超市商店闲逛逛？！”
刘意的情绪也已渐渐恢复过来，便应声笑说：“你大概也不了解我们男生口头上的一些文章：我们总宣称自己是不屑陪任何漂亮女生逛街的，尤其是像你这种一逛就忘了时间可到最后却还什么都没买的。但在具体行动上，付诸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百。”
两人于是笑着起身。
喧腾热闹地逛完各色庞燕感兴趣的商店后，两人略显疲惫地走在返回的途中。宽阔的路上并无太多行人，只有零星的几对情侣从旁走过，随即又隐没在新的远处了。朦朦的月光与柔柔的晚风将这夏夜调和成一杯醇美的葡萄酒，微醺着每一个愿意品味它的人间过客。偶见一些飞蛾在橘灯下乱舞——并非是在盲目地扑火，只在找寻迷失的自我。它们是活动的夜，是夜的精灵。
庞燕虽没买什么衣服物件，却让刘意的手中多了一大包零食。按她自己的解释是：未来的一两星期，我都将宅在家中，并要靠此消遣度日。刘意深知其意，但也只好笑说：这，也不失为是一种避暑的好方式。
此时，庞燕挎着的那个手提包终于显出真正的不同来：发着碧青色冷光的荧光圈与闪着桃红色热源的小彩灯交相辉映，呈现出一种凄清与暧昧同生、落寞和飞扬共融的异样情调。刘意越看越喜欢，又想起先前的话，便笑说：“刚才时尚女侠提及‘人包合一’这个伟大的概念，我自然就不敢非议；但那是在光亮处。你看现在，别说是衣服装饰了，就连你的面庞你的身形也都模糊了，可包却愈发地绽放出光彩。这种抛却任何显在的时尚，是不是就该叫‘无尚’？”
庞燕听了他的这一番胡扯，竟也不再反驳，还趁着夜色的掩盖，扭头冲他撅起嘴来：“我说不过你说不过你，总可以了吧！”
暗暗一笑后，却又只见两对闪烁的双眸。
不久就走到了这路的尽头。庞燕垂手拎着包，刘意则将大包零食抱于胸前。这时，庞燕忽然抬起头，说：“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就在这儿别了吧？”
刘意忙笑说：“急什么，再走一会儿呗！我真不累！”
“可我有点累了，不想再走了。何况…早分晚分早晚都是要分的。”
刘意听她这么说，便知趣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左右探寻张望，顺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你干什么呀？”庞燕突然在他身后哭嚷道。
“呃…”刘意正与肉包子脸相的的哥司机对视，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要打车也是我自己的事，轮不着你来操心！”庞燕一把上前夺过刘意手中的零食袋，用力地打开后车门，猛地往里一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