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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莫向晚这一晚绝对没有睡好,她左思右想,把毯子扭成了麻花。

她原是存着逼迫莫北说出搬来此处真实目的的心思的,但本能的害怕又左右她的言行。一步乱,步步乱。每次一失态,她就恼恨自己情商太低。

她还做过万般筹谋,甚至做过对簿公堂的最坏打算。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她几乎了解到他是多么难缠又多么难测。

结果他说要同她去拿证。

这简直是国际玩笑。

可他坦荡荡毫无玩笑意思,把拿结婚证说的就像吃大白菜一样。

当时的莫向晚整个的就目瞪口呆,心脏差一点停止跳动。

莫非睡的半梦半醒,走过来竟然没有抱她,而是问莫北:“四眼叔叔,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啊?”

莫北答他:“叔叔在约会你的妈妈。”

她闻言只能瞪眼,酒精让她舌头都大了,她来不及即刻反驳。

莫非眼睛一亮,梦好似醒了,问:“你要做我妈妈的男朋友啊?”

莫北笑嘻嘻反问小朋友:“好不好?”

莫非差一点就要说好,可毕竟机灵,一回头看到妈妈的面孔板着,知道不该说的绝对不能说,但又是为难的,只好挠挠头,对莫北说:“你问我妈妈好来。”

莫向晚想,她能不能够当即给莫北一巴掌?她的方寸大乱全因由他,她太太太不忿了。

可是莫北真的够老面皮,给她烧了水,还放了洗澡水,临走前讲一句:“莫非妈妈,你好早点休息了。”

她要被活生生气死。

早晨起来,都没把脸色恢复回来,又要擦粉,把自己打扮得一如白骨精。

莫非这天没同同学们一起上学,一个人拎着书包先出的门,等她走出楼房大铁门,就看见莫非从莫北那辆银色的车上探出半个身子拼命打招呼。

“妈妈,你快来。”

莫北正靠在车上等着她,她踩着高跟鞋,“咚咚咚”走过去。

“莫先生你兴致老好的嘛!”

“一般一般,等漂亮小姐总归要有诚意的。莫非妈妈,地铁九点钟那一班就要到了,你今朝睡过头迟到就不好了。我送送你。”

她是睡过了头,因为昨晚五脏纠结,头脑迟钝。

害人凶手却是神清气爽,衣冠楚楚。

这太不公平,她凭什么就输了去?

莫向晚把步子一顿:“既然莫先生你想麻烦,我也不好推辞了。”说完拉开车门,坐到莫非身边。

莫非的小脸上有止不住的喜悦,摇头晃脑说:“妈妈,四眼叔叔说他不怕麻烦的,他可以天天送我们。”

莫向晚翻一个白眼:“你不是讲要和同学一道上学的吗?这才没几天你就坚持不下去了,当心被别人嘲笑。”

这是莫非一下没有想到的,当即就忧愁起来。

莫北说:“那么叫你同学一道来坐车吧?”

向晚冷笑:“有六七个小朋友,莫先生你真的想做叉头司机啊?”

莫北讲:“还是免掉起步费的,养路费油费统统我出,莫非妈妈,这个上海滩上恐怕没有我这么大方的叉头司机了。”

莫向晚不跟他说话了。

他现在完完全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太极拳打的比任何一个经纪人都要好,目的掩饰的比任何一个特务都要好。她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干什么,既然不知道,再去惹闲话生气,那是她自己发神经病了。

莫北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只是突然发觉这样说话惹她窝着小火,他倒也挺乐。

他最怕她怯生生亦步亦趋亦彷徨的模样,让她上有一点无可奈何的小火,反倒有生气。

两个人把莫非送去学校,莫北又把车开到地铁口,像上次一样是没有一路送到她单位的。

这个分寸他还能把住,反而莫向晚没有忍住,下车前冷住面孔问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莫北给她开车门,还说:“我的想法我已经讲过了,莫非妈妈,我只好等你考虑好了再讲。”

莫向晚走进地铁前,再一次忍不住,低咒“毛病”。

这个有毛病的莫北,一反常态之后,她几乎无力招架。

Mace是假象,之前的莫北也保留了实力,他一旦抓牢她的七寸,就制得她死死的,让她打也不是骂也不是逃也不是,做什么都不对头。

一路到单位,还板着面孔,邹南看见了,做事情不免就更加小心,细声细气汇报最近的工作。

最近齐思甜正式去了郑导那边报导,莫向晚建议宋谦找媒体发几篇报导,宋谦一直推说忙,直到朱迪晨关照了,他才着手去组了稿子找了记者。

梅范范的事情下文意外简单,文艺片导演重新选了角色,就在梅范范发布会的次日发了通稿出来,梅范范加盟好莱坞华人导演的新片消息是在三天后。

时间衔接简直天衣无缝,曝光率让梅范范戏未出人先红。有个相熟的记者对莫向晚说:“这种炒作本事,绝了。”

只是莫向晚还是觉得不大对劲,这样的炒作,忽悠一间公司三位导演,梅范范的本领也太强了点。

张彬在办公室里对许淮敏有指桑骂槐的意思:“也不知道法务怎么当的?马后炮搞得乓乓响,让别人家跟在后面揩屁股。”

这圈子里的人等表面斯文实则粗鄙,一言不合,指桑骂槐是小意思,拍桌子对骂才是常态。

莫向晚在单位里劝架劝了一个钟头,许淮敏眼泪水流的稀里哗啦,抓住莫向晚的手说:“这个人又不是我招进来的,做什么把责任推到我的头上?他人力资源部是做什么的?”

这让莫向晚心中一动,她拨一个电话给朱迪晨,问:“你没有签下梅范范的经济约?”

朱迪晨告诉她:“我是想签呢,被人抢了。这位梅小姐艺高人胆大,看上她的人比我强。”

“她的东家是哪位?”

朱迪晨报了一个名字,莫向晚真的被惊到了。

如果说朱迪晨是个红经纪人,梅范范签的那个就是王牌经济人。自来都是有等级,只需高一等,即可压住人,高一等。她也没话讲,只能把梅范范当孙悟空,七十二变玩了一个出神入化。

朱迪晨反倒问她:“Merry,你真的不知道梅范范底细?她说过她认得你。”

莫向晚不打算向她解释来龙去脉,只说:“她没出道前是见过的。”

朱迪晨也便没再问,最后讲了一句:“大概是于总得罪了什么人。”

或许这是最佳解释,于正被劳动局查出劳动合同违规,用工流程混乱,被罚了一大笔款子。他和张彬走过一些门路,但是似乎无用。

张彬由此气急败坏,绝对可以理解。

近来烦心事情真是许多,她自己这头手里的事情也出了点故障,邹南报告说:“有几个选秀新人上电视台十一晚会的申请被驳回了,他们经纪人在协调。”

莫向晚一个电话摇去电视台管演出的金锦文那边,人家丢她一句:“TVB的红艺人都来了,节目排不下,你们这里还没红的暂且忍忍吧!”

莫向晚吞掉一口闲气,这等势利眼,她也不是没有应付过。娱乐公司要靠这些机构拿项目开工资,她且退一步,讲:“他们是可以一起合唱的。”

“选秀的就一两年保鲜期,我们当然保住最鲜的。那几个你们还是多接接广告的好,唱歌没有一个不跑调,跳舞又上不了台面。你瞧超女办了好几届,才有几个能保一保收视率?最近TVB的粉丝都要把电视台的论坛挤翻掉了,你们就体谅体谅。”

“先前讲好的,怎么可以不算话?他们都排练了很久了。”

“小莫你别跟我急,我要对收视率负责,其他的我不管。”

这可把莫向晚气得咬牙,她把包一拿,问许淮敏拿了演出协议,直奔电视台。

她并非头一回同这位金锦文打交道,她初进电视台打杂工,就跟在金锦文后头做助手。金锦文彼时做音乐台欧美音乐栏目的监制,作风尚低调,人又勤勉,对欧美歌手乐团的介绍,非要好好做足功课才出节目。

她是要做成绩的人,短短几年,混至如今大型晚会的监制,亦有莫向晚佩服之处。

可随着职位和年龄增长的,还有她的脾气。人一旦有了霸道的地位和权利,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丧失掉的。

莫向晚跑进电视台,直奔金锦文的办公室,被她助理挡下来。

“Queen在开会。”

莫向晚说:“我等。”

这一等就是五个小时,金锦文始终不出现,但几个新人的经纪人郝迈到了。他已走了几轮关系,摸到一些底,见到莫向晚,拉她到无人处讲:“这一下辣手了,事实上我们公司上的几个全约艺人除了潘以伦,其他全部被砍了。”

“毫无转圜余地?”

“徐陵都被情景剧那边退聘了。”

莫向晚吸气又呼气。难怪最近脾气火爆的监制不来找她,也没有下通告了。

处处门都关一个死紧,里头的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情。

郝迈摇头:“欺负新人虽然是常见戏码,但是打了招呼都不为所动,我不得不做他想。”

莫向晚也不得不做他想。她看一看手表,时间快到莫非放学了。她在金锦文门口死跺两脚,事情棘手,她感觉难办。

郝迈都说:“走吧,我们另寻出路。”

莫向晚说:“再等一刻钟,人都过来了,总要有一个说法。”

好在金锦文在这一刻钟之内出现了,见了莫向晚他们还在自己办公室外面,一阵惊讶。

“你们怎么不到黄河心不死?”

莫向晚已是坐到膝盖发软,说:“不讨一个说法,我们哪里能心死?”

金锦文无奈笑道:“我就是吃不消你秋菊打官司的心态,被你缠上了赛过遇到聂小倩。”

还能这样开玩笑,莫向晚想,一般真不会是同她个人相关的私人恩怨了。她不免口气里带点委屈,同为职场女性,对方该会懂得。

需要示弱的时候,莫向晚一般不会逞强。

她对住金锦文讲:“还是请你看一下合同,我们对待这桩事情很认真的。”

金锦文看天色晚了,对方也等了自己这样长的时间,心下稍微动摇,再被莫向晚一个委屈求知的眼神一感染,她低声讲:“你们不过是打工的,把这个事情往上一报,完事儿。小莫,我最最怕的就是你的死认真。死认真没有用,请看清现实。”

金锦文公事上刻薄又势力,但说出来的话却实在。

莫向晚也实实在在想了好一会,才能消化她这句话。

这件事情原不是员工做的不好。“莫无敌”在现实前头,没有任何胜算。

郝迈在回来路上同她说:“没事,江湖上的风浪,今天得罪这个,明天得罪那个,都是朝夕的事,谁说的清爽,说不定哪一天又一笑泯恩仇了。”又低声说,“上面不够意思,出了事都不知会下面一声,让我们做无用功。”

莫向晚又累又无力,不能再多想。

莫非打她的手机,说早就到家了,要她早一点回家。

她也想早些归家,家里变数才不多,才安全。

莫向晚走到自家楼下,厨房间的灯亮着,排风也是开着的。她疑惑,三步并两步上楼。莫非兴冲冲跑来给她开了门,不等她说话就拉她到桌前。

桌上放的是四菜一汤,干净清爽。冷菜还是难弄至极的酒醉膏蟹,竟然也膏香色喜地摆了出来。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冲进厨房看一看有没有闲杂人等在,但是厨房是空的。她问莫非:“怎么排风机开着?”

莫非趴在桌子上拿筷子,口水要淌下来了,他嘴巴里塞着筷子说:“四眼叔叔老粗心的,忘记了吧!”

她就知道是他。

“全是他烧的?”

莫非点头,把筷子举起来:“四眼叔叔讲要等妈妈回来吃,妈妈,可以吃了哇?”

小孩子又饿又馋的模样她最受不了,只好点头同意。

莫非搛了一块膏蟹,先放到莫向晚面前,然后说:“为了谢谢四眼叔叔,我把我做的橘子水全部给他了。”

莫向晚看他那个小主人的样子,不禁笑出来,孩子还是有亲疏之分的意识,危机感少掉几分,表扬儿子:“对其他人的帮助,我们是要感谢的。你做的很对。”

他只是其他人,不可让莫非将他当作自己人。

莫非扒了几口饭,又讲:“妈妈,四眼叔叔家务做的很好的。”

他一说就小眼珠子转一转,莫向晚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她立刻就有招数应对:“他不会洗衣服。”

莫非立刻苦恼,只好闷头吃饭。

莫向晚自己这样一说,倒是想起来莫北那件拉风的D&G还在新村口的干洗店里。她吃好晚饭洗了碗,去干洗店把衣服拿了回来。

那次去拿衣服,因为又脏又臭,她没仔细看这件衣服到底什么样子。这一回在干洗店里拿了出来,才看清楚是亚麻T恤。他穿衣服都走简洁风,上班就是着正装。牌子拉风,穿在身上却是稳重。谁又知道这种人肚子里弯弯绕的肠子这么许许多。

他这样存心示好,做的四菜一汤,道道精彩。诚然本城男人会做家务并不稀奇,但他是针对她而做,她就要受之抖豁了。

他的追求,她是不敢当的。她接回那天晚上伤脑筋的思考题去,她想,她至少先不用担心他要来同他抢非非了。

这大约是这一天乱麻心间唯一值得安慰的结论。

莫向晚把莫北的衣服拿了回去,送到莫北的家门口。来开门的不是莫北,又是上一次碰见的大胡子男人。他看着莫向晚直笑,说:“莫北洗澡去了。”

莫向晚先是要收一收手,这样把衣服递过去,在外人眼里太暧昧了,可是没有这个理由,如何解释她来敲男邻居家的门?

这个人,老是给她出难题。

这样犹豫了几秒钟,莫北一手拿毛巾擦着湿淋淋的头发,一边走出来了。他没有戴眼镜,整个人都有一股随意的慵懒,看人时候微微眯一下眼睛。

他的这个样子,有她不愉快回忆的根源。在久远的记忆深处,像是冻鸡的男孩,还有三级片片《******》里男主角。

那一串记忆,钉在她极端不愿回首的沧桑往事里,是她的今生的耻辱柱,还连接着十六岁的惨白。她以为会忘记,但是一下全部涌上来。迷幻的五彩缤纷,圣诞夜的冷风,父亲的一千美金和母亲的一封信。

轰轰烈烈,全数倾泻。

莫向晚把衣服往他手上一甩:“你的衣服。”

她想她对他的抵触,应当源于她以为那时候已经是the end了,可是因为这个人的出现,偏偏就变成了continue。

莫向晚就知道,她摸的有七八分准头了。她发作出来的任何情绪,在对门403莫先生面前,根本就是一拳头打进棉花毯子里。

为什么以前的Mace没有这样难缠?荒唐夜晚的早晨走的爽爽气气,三万块也给的爽爽气气。这样的男人不像是会给自己留后遗症的人。

现在的他,租一间老旧工房的一室户,全套宜家摆进去,不过就是当宿舍用。宝马车停在花坛边上,把一笔月费交给管车棚的麻哥,让人家把他的坐骑管的提心吊胆,就怕被仇富小市民或者无聊小朋友刮一个花出来。

他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日子过得适适宜宜,他是何苦来哉?

莫向晚把衣服甩给莫北,当即就感觉自己又犯糊涂了,完全多此一举。依照莫北的脾气,既不会介意,更不会生气。是她触景伤情举止过分了。

她转念,如此耗下去,是在浪费时间和精力的磨洋工,太没有必要。她需要有一个主动的计较。

莫向晚闭着眼睛养了一夜的神,想出一个破釜沉舟的主意。

第二天的早晨,莫北还是送了早饭过来。莫向晚正在刷牙,满嘴的泡沫没有吐干净。莫非一听到门铃响就不管没穿好的裤子,着着小裤衩就冲出去开门。

莫向晚最近起的早,给莫非在家做早餐吃,让莫北的早饭好几次都白送。他倒也耗上了,干脆比她更早。

她在卫生间就听到他对莫非嘱咐,什么“要吃饱了再上学”、“功课有没有预习”、“以前写的错别字以后不可以再犯了”、“英语课上要尽量和老师讲英文”。

莫向晚是竖着耳朵在卫生间里听着,他什么时候开始对莫非的方方面面关心到这个程度?或是她工作太忙,被他趁了这个空隙。

她胡乱吐掉满嘴的泡沫,擦一擦嘴走出来。莫北蹲在莫非面前,耐心给他解释数学题。

这简直是笑话,莫非的数学何时要人解释过?小葛老师都说数学老师直言,莫非可以跳级去三年级上几何了。

可是莫非把手搭在莫北的肩上,小脸分明听的过分认真。

一大一小,都是能装的。莫向晚不好容忍,她走过去,莫北蹲着就抬起头来,问一句:“洗好了?”

莫向晚脑筋没别过来,本能“嗯”了一声。

莫北说:“那就快点吃吧!”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早饭,今天是皮蛋瘦肉粥,香得她腹腔快要似雷鸣。

莫北还问她:“衣服是新村外那家叫‘立得净’洗的?”

莫向晚蹙眉:“是啊,怎么了?我检查过了,没洗坏。”

莫北站起来,把手里的簿子还给莫非,他微不可闻地叹口气,讲:“你总是有本事把我当贼防。”

莫向晚的表情就是“难道你不正是吗”。

莫北不同她多计较,只是问:“莫非妈妈,有没有空讲几句话?”

莫向晚也正好有话,便说:“去你那边。”

她又关照莫非几句,就跟着莫北去了他的403。

莫北把门轻轻阖上,转过身给莫向晚先倒了一杯茶。他用的杯子是骨瓷的,泡的是菊花茶。菊花茶似乎有安神之效,但莫向晚喝一口,心口还猛烈地跳。

莫北在她对面坐下来,神色温和。初升的太阳照进来的阳光也是温和的,莫向晚被晒的暖洋洋。

他用商议的口吻询问她:“我还是那个问题,关于莫非的身世。”

莫向晚闭一闭眼睛,她是有备而来的,不应该慌乱。可最后还是没有做声,用沉默作为回答。

这是莫北原本没有预料到的反应。在他的惯性思维里,她应当矢口否认。但是她微微将头一垂,这是一个美好的弧度,就像易碎的瓷瓶。在他面前的她,竟然示弱。

那样一刻,莫北开不了再追问的口,心底却暗暗计较和确定,他尝试开口对她说:“我提的建议请你考虑看看,这样对莫非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莫向晚双手握着茶杯,指节青着,太过用力,也在紧张。

这样一句话,是含蓄的,但她认为那之后藏着锐利的刀锋。她就把被摁到砧板上被重新切割组合。或许他是因怜悯或是责任,但目前的她真是不需要。她只需要摆脱砧板上鱼肉的命运。

莫向晚深深吸一口气,用确切的口吻告诉他:“你不要有什么负担,我不要你负什么责任。这件事情从头到尾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眼里的莫北,没什么失望或释然,只是静静等着她说完这些话。他推了一推眼镜,笑得温煦,带能够表达出来的歉然。他说:“我年轻时候闯的祸不少,也许因此害了你。我很抱歉。”

“这绝对是你想多了,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没有谁害谁的讲法。”莫向晚喝一口菊花茶,清了一清喉咙,继续对莫北说,“你关心小孩,我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你的关心。只是希望你不要想太多,你跟我在那个时候都有选择的权利的,既然我们都这样做了,那么就不要再计较什么。如果因为小孩,把两个根本不搭界的人拉到一起,总归是不好的。你说是不是?”

莫北想,自己是不可以说“不是”的。她急急撇清后才能安心,他便只问:“你不会阻止我继续关心小朋友?”

莫向晚迟疑了一下,他只需不要关心的太过,她也真没有阻止的必要。

莫非这么喜欢他,短短一两个月就对他的名字不离口了。切断孩子的喜爱太过残忍,这是莫向晚权衡再三也没有办法下决心阻止的。

但她有一个要求:“你能不能搬走?”

莫北笑一笑,讲:“我还没有这么无聊,搬在这里确实为了工作,这么靠近你百分之七十是巧合。”

他是一个诚实到可以令人跳脚的狡辩家。

莫向晚也不是甘心就此服输的人,她向莫北建议:“要么你当我们是离婚的好了,这样比较正常,我想我们彼此之间也好坦然相处。”

莫北做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证都没有拿我就成了离婚男士,莫非妈妈,你的建议我不晓得该不该接受。”

莫向晚再补充:“这样我也好向非非解释。”

这是她在夜里不能成眠时,思忖出的最大让步。莫非的身世,不可能在她肚子里藏到她肠穿肚烂为止。孩子一天大似一天,总有纸包不住火的那一刻。她梗着脖子,翻心一想,不如就切切实实在莫北面前退一大步,说不定重出升天,可以以退为进。毕竟他们除了生下一个莫非,没有任何其他瓜葛。

可是这个莫北,真真是个对手。

莫向晚没有想到,莫北退的那一步会比她还要大。

他说:“你觉得完全有必要同非非说了,你就去说。如果你觉得没有必要,就不用说。这是我的想法,在非非面前,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做任何决定。”

莫向晚瞠目,竟然就这么简单?

莫北又说:“我的建议不是开玩笑。不过,我尊重你的意思。”

这叫莫向晚绝对讲不出话来了。

莫北也没有想到莫向晚会是这样的反应。

这一刻的摊牌,是他思虑好了的,不同于那一晚口头上的便宜,那是情不自禁。

莫北那天在家里,还陪着母亲看了会儿电视剧。最近电视台重播《孽债》,母亲又重温旧经典。

他给母亲切水果时,电视机里的男人问男孩:“你是我的儿子,有什么证明吗?”

母亲连呼:“作孽的,认一个儿子还要看证明?有什么证明的好看的?自己的种还不知道?这种男人好去跳黄浦江了。”

他手里的水果刀一歪,差点没把手指头给削了。

母亲又说:“算了算了,我说别人家顶什么用?你连个孽债都没有。”

这个苹果削的比较吃力,他哭不是笑不是,叹气不是咳嗽不是。当完孝子,当天晚上就回到租住的房子去了。

最近莫非会趁莫向晚不在来敲他的门,在他这儿厮混一会儿。

这个孩子找的借口是问数学题。他明明是懂的,偏要装作不懂,腻在他身边写作业。

莫非有一些小习惯同他非常相似。他做作业的时候,低着头,眼睛靠着簿子很近。这不是好习惯,莫北小时候就因为这样才会上了初中就戴上眼镜。

他会及时纠正孩子的不良习惯。有一回看到电视里放“背背佳”的广告,差一点就要买了。就是怕送给莫非又会刺激到莫向晚,现在他给他们母子买早饭,给莫非买买零食,已让莫向晚到了忍受界限的边缘。

莫非吃东西不挑食,总是先给大人布菜,再选自己想吃的菜。这是一份好教养,莫北也有这样的好习惯。他厚着脸皮想,这也可能是遗传。可是心下承认是莫向晚教的好。

莫非某些细微的神态同他非常相像,撇嘴、蹙眉、挠头发,种种不一而足。而莫向晚毫无心理准备的应战,情绪的高低起伏,都让他在心里抽丝剥茧。

最初接近莫家母子,他就带着这样的怀疑念头,还有一份刨根问底的职业本能,只要一个突破口,就会发现越来越多疑点,几乎层层递进确定他的想法。

可是,接近之后,他又开始犹豫。

莫非昨天下午问他:“四眼叔叔,你觉得我妈妈好看吗?”

他答:“你妈妈是一个大美女。”

“那么有这样一个大美女做女朋友,是不是很有面子?”

这个孩子一双眼睛像极了她,任何情绪都不能掩饰。莫非带着小聪明般的沾沾自喜。

他问孩子:“你要给你妈妈找男朋友?”

莫非用力点头:“妈妈下班回家很辛苦的。”

他揉揉莫非的头发,头发舒软。母亲也说过他,头发软,脾气好,人的肚量大。

这么小的孩子,为了自己的母亲,存着这样一份心思。这些天接近他,是在观察他,考量他,看看他到底是不是适合当妈妈的男朋友。

他想到了,又好笑又有隐隐的辛酸。

莫北就问莫非:“你要给你妈妈找什么样的男朋友?”

莫非讲的很坚决:“能给妈妈洗衣服、修灯泡、修煤气、通马桶、背米袋子。”

他笑了:“你要找的是保姆阿姨。”

莫非词不达意,嘴里咬着铅笔,鼓着腮帮子为难。孩子没有办法很好的表达自己的意思,不过他能懂。

他与草草的最初,无关爱情,无关欲望。这样结合,生出这么一个孩子,他需要居在何处来处理?怎样做都不妥。

那一晚面对坐在沙发上就要立时睡倒的莫向晚,他头一次生出责任感。

这种责任感是莫名的,他唯一的念头是给她减压。然之后,该如何?离答案越近,他越头疼。

只有一点尚算明晰,就算莫非是他的儿子,在莫向晚母兼父职八年之后,他哪里有立场从她身边带走他?这一份自知之明他是有的。

他的念头模模糊糊,直到莫非对他说了这些话。

之前的几天,他还能睡的很好。听了莫非的话以后,他根本就睡不好了。半夜起来看了卷宗又上网,发现先前相亲的姑娘在线。

他会同她聊几句,朋友一样。

莫北从小就比较照顾女性,姑娘们都能同他谈的来。相亲不成功的,有的还能当朋友。可偏偏就在莫向晚这里触礁,他也有点想不通,快要反复反省。

最近姑娘在恋爱,老是守着MSN三更半夜等着在国外拍广告的男朋友上来聊几句。

这样的情形,除了他十年前同田西早恋时发生过,后来就再也没有发生了。他以为为一个女人彻夜难眠这辈子几乎就要不可能的事情,可是又是为了莫向晚,他心里思量到压根就要睡不着。

如果莫非是他的“孽债”,他是不可以像电视剧里的男人一样,要孩子拿证明来确认。

他问姑娘:“有什么‘孽债’式的言情小说看看?”

姑娘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又问:“就是那种父亲认私生子的。”

姑娘发的就是彻底倒地的表情了。

后来他收了一堆言情小说,随意看了几本。做男人的不是把女人的孩子抢过来,对女人做限制性的暴力SM,就是压根就做陈世美,打死他也不认。还有的是《妈妈再爱我一次》的小说版,骗骗小姑娘们的眼泪水。

这些根本不具备任何参考价值。

莫北早晨去晨跑,新村里头遛狗的老阿姨聚在一起聊天,不知道她们在谈什么话题,只听到其中一个讲:“这个世道,真的是宁愿跟着讨饭的妈,不要跟着做官的爸。”

他跑完两圈,买了早点,决定再同莫向晚谈一次。

莫北原先以为莫向晚还会负隅顽抗,他想他绝对没有恶意,会给予对方空间,但是需要有一句老实话。因此他还准备了不太善良的杀手锏,预备说“验DNA”的事情。

他没有想到莫向晚在确认莫非身世的问题上,转了一个弯,就这样平静地承认了。

她从最初的心慌意乱,到如今的坦率直白,眼底的焦虑怀疑全部被荡涤。

莫北只觉得自己先前的念头是卑鄙。也突然能了解她是凭什么熬过年少生子的压力和艰辛,又是凭什么在职场摸爬滚打。

对莫向晚,他是没有辙了。

莫北原本在夜里已经打算好了,他还未婚,这是最幸运的一件事。他可以有一些资本去做补偿,他摆足诚意,希望对方谅解。这是一种比较好的方式,也可算理智。

但他想好的不是莫向晚所要的,他又一次错误预估了莫向晚。

莫向晚就在他的面前,把真相倾诉以后,神态坦陈,且有轻松。

这也是一个光明正大的人,从不回避问题。

莫北突然想起念中学时候学的一篇课文,依稀有一句话叫做“不做攀援的凌霄花”,课文的标题叫《致橡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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