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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阿律走了(1)

酒馆里,人去屋空,满地狼藉。

前一刻生机勃勃,下一刻如同死寂。

每一位开店人,都需要有强大的心灵,来适应这种时候的孤独。

现在的阿律,就手足无措地站在这个垃圾场里。他很少手足无措,可这几天的忙里忙外,经这么一闹,一晚上的包场费,半数都打水漂了。是这个事实,让阿律失神了。

一声叹息。

他实在不习惯被这样的情绪左右,于是,甩了甩头,搓了搓脸,然后强打精神,从柜中拿出了垃圾袋,开始投入到清理残羹冷炙当中。

二十九岁的阿律,如果不是在这里当酒保,他应该也是一个艺术家,至少,是一个画家。

在跟别人介绍自己的时候,阿律常常用到的句子是,我的名字叫阿律,纪律的律。会用这个字做名字,大概也是因为,他生来就是一个深沉的孩子吧,长得眉是眉,眼是眼,做事也一丝不苟、井井有条。

生活中,他时时呈现出一种训练有素的状态,各种好习惯多到爆棚:规律、整洁、有秩序、热爱锻炼、营养膳食;各种优点数不过来,脱衣有肉、穿衣显瘦、很少冲动、绝不出格……一句话来概况,阿律就是一个精良铦利的生活技术流。

可是,就好像阿律曾经就读的中央美术学院的老师,评价他作品时所说,他有一个弱点:技术成分过于突出,感情投放量永远不够。

没错,他会活色生香地笑,会左右逢源地说话,会适时恰当地表达立场,却不会挥洒自如地释放情感。因为在他的心里,就好像装了一把十六两制的老秤盘子,东约西约、论斤论两、货色分明、慎而重之,以至于到了最后,失掉了那份本真和自然。

阿律一手一个拎着两个垃圾袋,朝巷口垃圾箱走去。接着轰隆隆一声,扔掉了所有的累赘。

阿律转回头时,一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那是来鼓楼喝酒的画廊老板——老猪。

一脸庸人相的老猪,曾经也是个画画的,可画了大半辈子,穷了大半辈子。后来实在穷疯了,痛定思痛三五年,深刻研究市场规律,终于发现,艺术行业也是有规律可循的!

曾经卖钱的和正在卖钱的作品,集中起来解读规律,就四个字——有效复制。

什么创新、创意、解构、颠覆,都是扯淡。三百年,全世界就一个梵高。可如今这世上,七十亿的人民嗷嗷待哺,渴望消费,他们习惯于已有的、熟悉的、见过的玩意儿,不想费劲地、卖力地、麻烦地去接纳新东西。

所以,在此之上,作为大众消费的通俗艺术品,只要略有改良,微作进步,有效复制,便足以满足这些蓬勃的购买欲,大把大把地从中捞钱。

想通了这一茬儿,老猪彻底不画了,投笔从商,开店卖画,居然真的发家致富,甚至建功立业了。如今,不但拥有自己的文化公司,还开了自家的画廊,一条龙服务,又当策展人又当经纪人,又出书又演讲,风头无限,占尽先机。

最近,老猪敏锐觉察出海边小酒馆的经营状况不好,早就寻摸着要把阿律这个人才拉入麾下。看时机到了,便开始伸出触角,旁敲侧击,铺垫情感。

这会儿,又正好在胡同口撞上了,老猪便将自己随行的朋友打发走,上前跟阿律攀谈了起来。

“阿律呀,最近怎么都没见你拿画过来呀?”

阿律嗫嚅:“噢,猪哥呀。最近……最近没怎么画呢……”

老猪关切地问:“生意很忙吗?”

阿律虚妄地解释:“也不是,画了,但没有能出手的。”

此言一出,换来的是老猪的一阵唏嘘和连连摇头。

看着阿律身后的垃圾桶,老猪一脸恳切:“一个画家的手,拿的应该是颜料和画笔,不是这些垃圾!”

阿律被说得十分尴尬,像平白挨了别人一记耳光,还重重打在自尊心上,疼且羞耻。

老猪歪着头、眯着小眼,使劲儿盯着阿律。他知道自己的话起了化学反应,于是更加推心置腹:“我话说重了?”

阿律怕伤和气,回道:“没有。”

老猪摆摆手:“不爽你就直接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那儿还留着你的位置呢。”

这男人庸常归庸常,可也真世故呀!

打一巴掌再赏一个蜜枣,那种友好得让人如沐春风的话,令阿律那颗寂寥的心,顿生暖意。

“阿律呀,艺术家的生活,应该在派对上,在美术馆里,在世界各地的旅行中,而不是在这里调酒卖笑,伺候别人,每天愁苦于收不上来的若干酒账,常常尴尬于同学老友的相继成名。纵然你能调出全鼓楼没人调得出来的‘自由极光’,一杯鸡尾酒里能装进去一个宇宙,可你告诉我,有意思吗?瞅瞅你自己,鲁美的本、央美的硕,华丽丽的学院背景,可到头来呢,沉溺于情爱,形同于自废,真是糟践了老天爷给你的好手艺呀,年轻人!”

阿律的脸板得像铁铸一样。

无疑老猪这种劈头盖脸、用你的命运压死你的说话方式,让阿律无言以对。

老猪继续谈他纵横捭阖的成功经:“今天这个时代,是一个消费的时代,接受或者不接受,你都得接受。命运乱了,世界是抢来的,一个画画的,光会画画是不行的。你得懂市场、善交际、有人脉、会应酬,只有这样,才能磕到大投资,完成大项目,卖到大价钱。跟我干吧小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个行业里,权利最大的,永远都是做经纪的,我们是每一位画家的父亲、每一位画家的老板,我们手握他人命运,把持行业脉动,唯有学习规则才是获得自由的第一步。你,会乐在其中的!”

阿律一字一句地听着,他是逃不掉的,根本逃不掉。

每一个字,都从耳朵眼儿里,落进他的心里,捡都捡不回来,挡都挡不住,而且迅速开始了一变二,二变四,四变无穷大的发酵过程。

老猪颇有意味地拍了拍阿律的肩膀:“有空的时候想想,当年一个人背着画板到沈阳求学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呢?”

抛下这最后一句话,老猪晃荡着那对硕大的肥臀,施施然走开了。

可是,恰恰是这最后一句,成了今晚他和阿律整场对话中,最具杀伤力的一句。

那个久远的、挥之不去的阿律的过去——九岁学画,十六岁外出求学,整整二十年的艺术人生,时至今日,一事无成。

一事无成啊,真他妈的!

被小鸟骂了个没鼻子没脸,小鱼儿沮丧地回来。

酒馆门前的三岔路口,小鱼儿停下了脚步。在走进酒馆之前,她想尽力赶走心里的失落,把状态调整到最佳。

她闭上眼睛,对着天上的月亮,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口中念念有词:“明月在天,赐予我力量吧!”

满状态复活之后,小鱼儿这才走进了酒馆。

恍然发现,屋子的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已经被阿律收拾得干干净净、锃光瓦亮,就好像今晚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小鱼儿一脸感激,欢欣鼓舞地赞叹道:“啧啧啧,这是让我夸你什么才好呢!才刚出去多大一会儿,回来就跟新的一样了!”

阿律坐在吧台前面的红色沙发椅上。

他很疲惫,只是轻轻地附和小鱼儿:“回来了呀。”

小鱼儿罔顾阿律的低落情绪,往他所在的沙发椅扶手上一坐,耷拉着一条腿,建议道:“我们去吃烤羊肉串吧!忙活了一天,肚子好饿。你饿不饿?”

阿律依然没有迎合她,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不饿。”

小鱼儿有点讶异:“你怎么了,是累了吗?”

阿律不说话,反而把头靠在椅背上,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眼看如此,小鱼儿就心虚了,只好不打自招:“哎呀!好了好了,我知道今天晚上都怪我,怪我怪我,我认错,我赔礼,我道歉。下一个月的杯子,都让我来洗,好不好?”

阿律不动,此举无效。

小鱼儿更加卖力:“再加拖一个月的地吧。你就不用客气了,说声谢谢就行啦!”

阿律还是不说话。

“喂!你这是怎么了呀,哪里不舒服吗,阿律?”小鱼儿有点担心了。

“没事。”

阿律一边回答,一边坐直了身体,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旧铁皮玩具,拿到小鱼儿面前。

“你还记得这个吗?”

小鱼儿诧异地看着这个曾经属于自己的旧物。

“咦,这不是我的吗?”

阿律摇了摇头,否认:“它不是你的,你已经把它送给那个小孩儿了。”

小鱼儿点头:“对啊,就是那个鼓楼神孩儿。可是,怎么会在你这里,怎么会这么脏呢?”

很久以前,小鱼儿和阿律刚到鼓楼开店,经常在胡同里碰见一个小女孩儿,齐耳的蘑菇头,能说会道,嘴巴超甜。那娃人小鬼大,看大人们在街上摆摊做生意,也想赚钱买玩具,便有样学样,把自己画的水彩画拿出来卖,大的两元,小的一元。可是,凭她那可怜巴巴的创作水准,水彩画根本无人问津。小鱼儿不想她伤心,就把自己心爱的玩具拿出来送她。

阿律解释:“这是我隔天从胡同口的垃圾桶里捡回来的。”

小鱼儿不解:“垃圾桶?她把它扔了?”

阿律点点头:“你把自个儿的宝贝送人,可人家根本瞧不上,玩玩就丢了。我怕你见了伤心,就把它捡回来,一直藏在工具箱里。”

对于阿律的用心良苦,小鱼儿一阵感激:“阿律……”

阿律话匣子已开,其实他今天晚上想跟小鱼儿讨论的,并不是这个失而复得的玩具,于是继续发问道:“还记得上个月,帅哥张和美女王天天过来喝酒吗?”

小鱼儿:“嗯?”

阿律继续说:“当时,你看他俩颓得不行,就一门心思给人撮合,介绍彼此时往死里夸。两人都对上眼了,跟着就动心了,跑回去纷纷跟现任分手。人家不过是各自内部的一点儿小摩擦,愣是被你成全了一对,搅黄了两对,害得另外那两位,隔三岔五就来酒吧找,闹得是不可开交……这件事,你还记得吗?”

“我当时根本不知道那两人都有对象……”小鱼儿连忙解释着,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儿,阿律刚才还在说玩具,这频道转得也太快了,他到底是想说什么呢?

于是,小鱼儿一下从阿律身边起来,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单刀直入:“阿律,你要是有话跟我说,就干脆点儿,跳过这拐弯抹角、推理论证,咱们直接上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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