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不是特效药,心脏的恢复需要时间,所以我耐下心来和你对话,也给了自己喘口气的时机。”影先生说。心脏的悸动感已经完全消失。
原先只要稍有些剧烈运动,他的心脏就会大声嘶鸣,整个心房都好像纸片做成的那样微薄,无法提供给身体充足的力量。但是现在不同了,他重新获得了健康。
怎么办?
林翡绯强令自己定神,却发现自己的脑袋里除了绝望,倒不出任何主意。
一切都在影先生的计划内,林翡绯输得很彻底。面对着影先生,她有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
“好了,现在该轮到你了。”
影先生不咸不淡地说,一只手捧着太岁,将另一只手上的烛台扔掉。他胳膊下垂着,屈指成爪。对于心脏痊愈的他来说,拧断小女孩的喉咙,和拧断鸡脖子没有多大区别。
风声鹤唳,木窗猛烈地撞击着墙壁,发出令人烦躁的刺耳声响。然而,似乎还有另外一种声音隐藏在撞击声中,说是声音,更是一种气势,一种说不出名字的躁动感。
影先生忽然在林翡绯跟前停了下来,整只手捂住了胸口。他的心脏剧烈收缩传导出的血液,通过各条经脉迅猛地朝周身输送,整个人热到发烫。
而那阵躁动声终于盖过了木窗的撞击声,林翡绯清楚地听到那是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大。
“谁?”影先生心中一颤,像是预感到了什么,颈部生锈般地缓慢后转,心脏的起伏越来越快,根本没有减缓的势头。
藏象!
林翡绯的目光越过影先生,落在他的身后,
首当其冲的是马湖,一身黑衣的他轻轻地揉着手腕,从左边隔间里走出。他的目光原本漫无、随意,忽然间被影先生手中的太岁吸引,露出了一丝轻蔑的微笑,顺手抄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电击器。
风海、牛塘紧跟着出现,风海手上拖着一根土黄色木棍,一根钢钉从木棍旁溢出,上衣肩头还残留着石灰粉,将黑色染得接近灰白。
来得正好!
林翡绯没有时间考虑藏象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她只知道,他们的出现对于被逼到绝境的自己,犹如一场春雨般及时。
“哦,哦,哦,起内讧了。”马湖幸灾乐祸般笑着,拍着手中的电击器,啪,啪。牛塘跟进给他递上一根已点燃的香烟,马湖舒服地抽上一口,让烟雾充满肺叶。
影先生一手抱着太岁,另一只胳膊忽然抖动起来。好像忽然间打了十多倍的强心针,那股力量要冲破心房,在他体内爆炸。
跟在藏象身后的还有遍体鳞伤,衣服被扯得如拖把一样烂的龙钟。他忽然指着影先生手中的太岁,讨好般地对马湖道:“这就是你们要的东西!”话音刚落,拖着木棍的风海已经冲出半个身位。
“下手麻利点,别闹出人命。”马湖轻描淡写地提醒风海。
影先生阴沉下脸,忽然拼了命般拔腿、朝走廊尽头的楼梯冲去。但是风海早有预判,比他更快。
一只冰冷、如机器一样的手搭上了影先生肩头,巨大的劲道让他瞬间失去平衡,朝后重重地摔倒在地。他还算灵活,就势朝后一滚,然后打算伺机出拳,谁知一抬头鼻子刚好与风海的拳头亲密接触。
“老东西,还想跑。”风海出手了,然后又在他脸上闷上两拳。
天昏地暗,如打翻五味瓶,影先生的鼻梁歪向一边,像开了染坊一般将整张老脸染得到处是血。他虽然恢复了心脏机能,但毕竟年老,与藏象抗衡已不现实。
“停手,我……”影先生跪着哀求,鼻血如注般滴在地上,准备交出手中的太岁。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核舟是他的心血,能保住核舟,太岁不要也罢。然而话未说完,心脏忽然剧烈地一颤。
他痛苦地叫了一声,这一声撕心裂肺,然后整个人忽然没了力气,就势倒下,蜷缩着身体昏了过去,头还架在太岁的矾石盆上。
太岁的确有修复心脏机能的作用,然而核舟的放大作用使得影先生心脏动率、送血量瞬间猛增。初愈的心脏受不了这种剧烈起搏、冲击,影先生终于不堪重负,休克了。
林翡绯的目光落在太岁上,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目光转向藏象,没有一人发现太岁的问题。再一转,看到的是龙钟从隔间走出,驾着一瘸一拐,满头是血的龙书。
趁着这段时间,龙钟找到了受伤的龙书,扶起他重返主室。龙书头上的血已经凝住,走路七弯八拐,险些被门槛绊住。多亏影先生受困于心脏问题,他这才捡回一条命。林翡绯也很想知道那多的伤情如何,然而马湖和牛塘就站在隔间门前,她一时无法进入。
龙钟看着林翡绯,心中似乎在思考下一步如何突围。
这其实也是林翡绯盘算的。
绝处逢生,藏象的到来让自己暂时脱离了悬崖,但是她没有忘记,藏象本身就是比影先生更可怕的万丈悬崖。
见影先生忽然失去生机,风海犹豫了一下,向马湖投去了请示的目光,或许他仍然记得马湖对他的叮嘱,不要打死人。
“靠,这么一下就装死?”
马湖将香烟扔在地上,抄着电击器来势汹汹,他觉得影先生实在装蒜。打着电火花,马湖二话不说将电击头猛刺入影先生胳膊,视影先生为牲畜一般。
电击器打在影先生身上,影先生只是反射性颤动了几下,双目紧闭只发出了几声闷哼。
影先生的闷哼声像一把把利剑,深深刺入了林翡绯的心堂。看着他闭着眼,因挨揍而变形陌生的脸颊,林翡绯像吃了苍蝇那般难受。
与影先生一起对抗藏象的点点滴滴涌上了林翡绯心头,她动了恻隐之心。尽管一遍遍提醒自己,影先生想要害自己和那多,但是越这么想,耳朵里塞满的却全是影先生的音容话语。
再有阴谋,他也只是一个老人,不该遭受这种蹂躏。
见影先生没有动静,马湖“嗯”了一声,声音中带着疑惑,眼中寒光闪动。这一次,他将刺眼的电火花对准了影先生的头部。
“喂,别这样!”林翡绯向前扑了出去,然而距离太远,她跌倒在地上,根本没法阻止、干扰到马湖。
马湖面无表情地握着电击器,右手抬高,刺下,眼看电击头就要触碰到影先生头部。
奏鸣声顿时充满了整座佛塔。
全场的人都忽然一愣,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尖锐、刺耳的奏鸣声霎那间跃入了每个人的耳中,一遍遍、一次次冲击着众人的耳膜。震得林翡绯仿佛感觉到一颗小心脏在耳旁跳动,一下一下,与脉搏同步。
林翡绯知道声音是一种波,就像水一样,一旦进入就可以把容器填满。而此时,奏鸣声却像一块看不见摸不着的物体,忽远忽近,忽强忽弱,有时好像尽在咫尺,有时又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条子!”藏象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刺耳的奏鸣声,其实是警车鸣笛的声音!而且听起来,不止一辆!
有救了!
警笛声,仿佛是林翡绯这辈子听到过的最好听的声音,就像一只无形的手,将她从深渊中拯救出来。
而藏象三人则是一脸警觉,马湖正是厌恶地皱紧了眉头。龙家兄弟一脸战战兢兢,一副不知道是福是祸的样子。
“******。”
马湖骂道,脸色突变,哪里还管得上影先生,扔下电击器就朝窗外望去。雨比先前下得更大了,一探出头,马湖的头发上便沾上雨滴,亮闪闪的。
眼前树影如海,黑压压的一片,根本分辨不出警车在哪里。
“老大,快走吧,这事可不好摆平。”牛塘看了一眼地上的影先生,建议道。
“嗯,反正得手了。”马湖拍拍手中的矾石盆,大手一挥,三明藏象成员赶紧朝楼梯而去,依次迅速下楼。
下楼前,马湖用最冷酷的眼神狠狠地瞪了林翡绯一眼,好像在告诉她,下次再碰到,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终于,得救了!
等到藏象全部离去,脚步声走远,林翡绯才解脱般向前跪倒,一边手掌用撑着地面,一边闭起眼睛长出了一口气。
警笛声还在继续,而且,越来越近,再一听,竟然已在耳边。
林翡绯抬起头,忽然撞到了什么东西,细细一看竟是一只手机。
那多举着发出警笛声的手机,一手捂着受伤的头部,龇牙咧嘴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那多!”林翡绯腾地一下站起,习惯性地想要去拍他的头,看到他头部残留着发黑的血迹,手才伸回。
根本没有警车前来,发出警笛声的,只是那多的手机。
龙家兄弟见状,也是松了一口气。然后龙钟以一种敌意的眼光扫视着那多、林翡绯,身子也不由自主防卫般地紧缩,直到龙书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这种敌意才慢慢消退。
“收集稀奇古怪的铃声,不是一件坏事吧?”那多挑动着眉毛,“况且,还能设置成立体声哦!”
声音忽前忽后,产生距离的感觉,原来是立体声的原因。
“头怎么样了?”林翡绯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差点像西瓜那样被砸烂。”那多趁机做出可怜的样子,摸着受伤的脑袋。
“好在这老头下手不重。”他心有余悸,看看一旁的影先生。
“你不用感谢他,下手轻可不是他的主观意愿,是他心脏不好。”林翡绯说道,尽力地让自己增加对影先生的怨恨,但是等他看到影先生的脸,心又软了下去。
影先生的脸色越来越接近铁青色,呼吸也孱弱得吓人,原本蜷缩着,现在整个人像失去活力般慢慢摊开,胸朝下倒在地上。
“快走吧,藏象发现上当再回来就惨了,这铃声可瞒不了一世!”那多将手机插入口袋,警笛声还在不断地鸣唱。
他的话还没说完,龙钟已经背着受伤的弟弟快步下楼。从那多身边经过时,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好像根本没有与人交谈的欲望,表情凝滞,冷冰冰地不发一语。
“还有气。”那多手指去探影先生的鼻息,他咬咬牙背起影先生。他原本以为自己并没有那样的力量,怕自己背不动想让林翡绯搭把手。谁知影先生的身体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背脊上甚至能明显感受到他的肋骨分明。
影先生闭着眼睛,眼皮松松垮垮的,双手无力地垂在那多两侧。病痛折磨得他太深,仿佛前胸与骨骼前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皮,一点油水也没有。
“翡绯,我……”那多看着林翡绯,似乎在祈求林翡绯同意他搭救影先生。
“别说了,救人要紧。”林翡绯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虽然影先生十恶不赦,但是如果放任他不管,他的生命必将就此终结。
“好,好。”那多直点头。背着影先生,两人迅速下佛塔。
这时候,雨很合时宜地停了,唯剩下呼呼的晚风,在林间穿梭而过,不时得带出阵阵簌簌的声音。
没有看到藏象的身影,看来他们并不打算折回。那多关掉手机发出的鸣笛声,一心一意地在树林中穿梭,寻找龙家兄弟的背影。影先生已经昏厥,倘若没有龙家兄弟的引路,他和林翡绯又该迷失于林中。
至于藏象如何离开迷宫……就由他们去好了,最好他们饿死在里面都没有出去。那多忖道。
影先生身子很轻,那多背着他跑步倒不算费力,不一会儿便跟上前面的龙家兄弟。这时候龙书好像好了很多,脑袋不再耷倒靠在二哥肩上,而是回过头来看着那多、林翡绯,目光还算是友善。友善的目光触碰到那多背上的影先生时,忽然疑惑地闪了一下,随后,像是理解地转了过去。
看到那多、林翡绯赶了上来,龙钟没有说话,脸依旧冷得像结了一层霜一样,或许打手就是这样不太爱和陌生人交流吧。
“之前你是想把敌人引到佛塔七层外的塔檐上吧。”林翡绯忽然对龙钟说道。
先前龙钟之所以没向迷宫外逃,而是进入佛塔,是因为他自认为找到了战胜藏象的方法。佛塔高达几十米,若是没有扶手,站在七层外的围廊上都会令人胆寒,更不要说下到塔身外侧风声鹤唳的塔檐上了。
龙钟因为服用玲珑太岁失去了紧张感、恐惧感,即使下到塔檐上也能沉着应付。藏象就不行了,不说吓破胆,至少也是惊慌失措,无法正常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