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出去，领着一个日本人进来。日本人脱下高帽子，“李总办别来无恙？小林一郎有礼了！”
阿四大吃一惊，此人竟是秦少白！他稳了稳神，笑道，“小林先生气色越发好了！张分理，你忙去吧，这是我的一个老朋友！”
张分理出去，阿四小心地关好门，迟疑了片刻，才转过头来，脸有些红，不敢直视秦少白的目光。
秦少白完全没有察觉阿四的异样，压低声道：“有急事必须马上见到你！不必担心，这样看起来虽险，其实很稳妥，咱们长话短说，我不能停留太久。”
阿四点点头。革命工作的紧张感暂时屏蔽了内心的尴尬。
“必须让你岳父同意，把制造局多生产出来的军火卖给上次提到的英国公司。”
“此事已经和他商量过，他很谨慎，说要考虑，还要看这家公司的资料。”
秦少白已经拿出一摞文件，“都在这里。”
阿四接过来，“其实，他这个人最爱钱，只要使钱，没有办不成的！”
秦少白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直盯着他，“阿四，你错了，你低估了你岳父，这种心态非常危险！轻敌，必导致失败，到时候不但误了革命事业，还白白搭上自己一条命！”
秦少白的口气，已完全当阿四是自己手下的一名革命志士。阿四也浑身一凛，更加郑重起来。
“他是爱钱，可他更小心，为官多年，什么机巧没见过？我告诉你，一旦行贿，他一定会警觉，到时候不仅不和我们做生意，还会怀疑这家英国公司的背景，甚至，怀疑你！”
阿四不住地点头。
“不但不行贿，还要压低价格，你要赚钱，我们更要赚，就是一家唯利是图的军火走私商！越是这样，他才越没有疑心。”
阿四会意，重重点头，“我懂了，你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而为，是一定要成功。”
“是！”
秦少白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家里的事情我听说了，你越来越成熟了，只要小心谨慎，对付那些事应该没太大问题。要时刻记得，李老爷临死前对你的嘱托。”
阿四认真点头。
“有事多跟舒云商量，她毕竟更有经验，更了解她爹。不过她性子急，你可要稳住！”
一提到区舒云，阿四立即有些不自然。
秦少白顿了顿，问出了自己心里的关切，“她怎么样？”
阿四脸难以抑制地红了，一阵慌乱，支吾着，“她，挺好，挺好……”
秦少白注意到了阿四的异样，心里升起疑惑，可顾不上多想，他抬手看了看表，“我得走了，你多保重，…….舒云，也是！”
阿四还没回答，秦少白已经打开房门，然后转过身，几个大鞠躬，嘴里大声说着夹杂着汉语的流利日语，“李总办，请留步！我的事情，请你务必关照！多谢！”
张分理早迎了过来。
阿四吩咐道，“张分理，替我送小林先生出去！”
秦少白和张分理寒暄着，一拐弯，正遇上区舒云。
两人都是一愣！张分理是个机灵角色，早已满脸堆笑地迎上去，“给二少奶奶道喜！局里的同仁们一听说二少奶奶有喜，高兴得什么似的，正张罗着备一份大利是，登门给老太太、太太们道贺呢！我就说，二少奶奶是区大人的掌上明珠，这也是区府的大喜事，大人那里少不得也得有份心意！”
秦少白一听这话，脸色变了。
一层红晕登时笼在区舒云脸上，她心里暗骂，却只能微笑着敷衍，“不必客气，你们薪水有限，还要养家糊口——心意到了就是。”
秦少白低头正要避开，耳中却听到区舒云的声音，“这位先生是？”
秦少白只好停下脚步。
“二少奶奶不认识？小林一郎先生是李总办的老朋友，日本三井财团的代办！”
“哦。”区舒云立时明白了，“听重光说起过，倒一直没见过，准是小林先生太忙。”
该自己说话了，秦少白顾不上多想，深深鞠了一个躬，“李太太这是怪我了。重光和你新婚燕尔，早该登门道贺，无奈俗务缠身，一直竟没抽出时间，实在失礼！方才听说李太太有孕在身，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正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小林一郎甚感欣慰！这两日一定要备份大礼，登门道喜！”
区舒云眉毛一挑，语带讽刺，“你们日本人礼最多，可也不免虚情假意。我怀孕，你‘甚感欣慰’，恐怕只是客套话，心里不见得这么想，是不是？”
秦少白慢慢抬起头来，“李太太取笑了，小林一郎岂是口是心非之徒！我和重光是多年好友，他有后，我是打心眼儿里高兴！”
区舒云虽知秦少白只能这么说，可他戏演得太好，简直是真的“甚感欣慰”，不禁一股无名火起。
“那我替重光谢谢你了！”她嫣然一笑，话锋一转，“听重光说，小林先生尚未婚配？”
秦少白不知她用意，只好答道，“正是。”
“重光还告诉我，小林先生原有位中国的红颜知己，对小林先生一片痴心，可你只顾着做生意发财，竟不解风情，如今这位红颜知己已嫁做他人妇，听说也是有了身孕，不知小林先生是不是也‘甚感欣慰’？”
秦少白心里砰砰直跳，拿余光扫了眼张分理，见他并未起疑，忙道，“李太太真是有心人，竟还记着我这点小事。我这样的人，原不配有什么红颜知己。”
区舒云冷冷地，“我看是她配不上你吧。”
秦少白笑眯眯地开口回话，却是日语，“（日文）不要任性，小心弄出麻烦！”
区舒云也换了日语，“麻烦，我不懂会有什么麻烦，你不是我丈夫的老朋友吗？我们拉拉家常，有什么麻烦？”
秦少白无奈，正想鞠躬告辞，离开是非之地，区舒云却又换回中文，笑吟吟地，“小林先生，我的日语说得怎样？”
秦少白只得又道：“相当好。李太太聪明，小林佩服得很。”
区舒云笑了，“你要佩服我那位老师！他讲起日语，简直就和你一模一样！”
“是吗？”秦少白更紧张了，不知道她还会说出什么。
“我这老师可不如小林先生有出息，家世学问都好，偏学人家闹乱党，如今被朝廷通缉，竟连面都见不上，我就想啊，他要知道了我怀孕，是不是也和小林先生一样——‘甚感欣慰’。”
秦少白正不知如何回话，区舒云冷冷地瞧他一眼， “我丈夫还在等我，就不多说了，改日您上家里来，再好好说话。”
说罢转身走了，竟然连头也不回。
制造局大门外，张分理点头哈腰将秦少白送上汽车。车子开动，后视镜里，汽车夫打扮的于镇伟望着秦少白，“怎么样？一切顺利？”
镜子里，秦少白正出神，对他的问话置若罔闻。
于镇伟疑惑，“少白？有麻烦？”
秦少白惊醒，尴尬地一笑，“没有，一切顺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