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看起来要讲道理一点,稳重一点,却不太说话,这个瘦子嚣张得很,还喜欢叽叽喳喳。我知道瘦子不过是制造紧张局面好谈价钱,我还知道不把他的气焰打下去这事不知要扯上多久。
我冷冷地对着他们的背影说:“真以为我没招制你们了?还真巧了,我刚好对这片比较熟,工商局局长和我挺熟的,叫刘三邦没错吧?检验检疫局管不管你们,他们的头好像姓张,叫张什么来着,应该叫张灵树,信不信我马上就给他们打电话?”
他们站住了,扭过头来继续听我说话,我也适时地收敛了一下:“说句心里话,为这么点屁事我还不想去麻烦他们呢,我就以中华人民共和国普通公民的身份给派出所、工商局,还有什么检验检疫局的人打电话,我看你们也要吃不了兜着走。还有,我不但现在打,我以后也会打,我会把你们要去的地方、要干的勾当、车牌号码、手机号码什么的全告诉这些人,我想啊,现在不是说要建立和谐社会么,你们要是运气不好,说不定还真有一两个为人民服务或者想赚加班费的同志去找你们的麻烦。你们要是哪天一不小心拉了屎没擦屁股的话,”我冷笑了一声,“就有好戏看喽。”
瘦子回过头来在我的脸上狠狠地瞪了一眼:“你唬我啊?”
我立刻掏出电话:“兄弟,我还真不是唬你,要不要我现在就打?”
这下连胖子的脸色也变了:“你是真的想搞事?”
胖子看上去有些吃软不吃硬的横气,而瘦子是柿子专拣软的吃,搞得我左右为难。我态度稍好了一点,对胖子说:“我都说了,我是来谈生意的,不是来吵架的,但要是生意谈不成,这狗我带不回去,我在朋友面前没了面子,不好意思,我这个人一向比较小气,给你们添点麻烦我是一定会的,信不信由你。”
空气中的火药味十足,战争进入了最激烈的阶段,天也越来越黑了,依然是意志和意志、耐心和耐心的较量。
胖子面不改色心不跳:“不怕跟你说,我也是个不怕事的人,你不妨试试。”
我一拉李有喜:“这狗我们不要了,我们走。”
李有喜倒也见机行事,他不但不跟我一起走,他还打起了圆场,他揽住胖子的肩膀:“兄弟,用不着那么冲动。”李有喜看了我一眼,看出来我确实鼓励他继续演双簧,他对胖子说:“冲动解决不了问题,你说呢?”
我的脸更柔和了:“我这也是帮朋友事,这我可一点没骗你,这狗见了我们俩一点反应都没有。要按我的想法啊,不就一条狗么,但没办法,谁叫我朋友喜欢呢,所以这事我就得给她办周全了。说句你们不信的话,我花钱在你们这把狗买了,还不好意思对朋友说这狗是我买回来的,你以为我不冤啊,又出力又出钱的。”
胖子的脸也缓和了一点:“这狗我们明天就能卖一个不错的价钱,现在你想随便出点钱就把它带走,说不过去吧?”
总算进入了谈生意的环节:“你们这狗本来就来路不正,现在倒好了,还想卖高价,我们买自己的狗,你也得理解一下我们的心情吧?兄弟。”
胖子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你们出8000块,怎么样?”
一块石头落了地,已经有赚头了,小张说了,张姐在满大街的寻狗启事上都写了悬赏一万块,这一万块我虽然没指望拿,但心理上还是给了我赚钱的感觉。
给卖方一点活路给买方一点盼头这就叫做生意,我也开了价:“1500块。”
胖子伸出他的大手:“5000块。”
我把钱包掏了出来,数了数:“就1800块。”
胖子左右看了看,在看附近有没有取款机,但他估计也觉得麻烦,指了指李有喜:“你这位兄弟身上肯定也有钱嘛。”
我转问李有喜:“你身上有多少钱?”
李有喜也把钱包掏出来,数了数,他回答:“800块多一点。”
我的性格就是这样了,骨子里我并不喜欢讨价还价,我很干脆地说:“我们多少得留点钱打车吧,要不这样,我们给你2300块?”
坐在小区的石凳上,我给张姐打了个电话:“张姐,可乐我找到了。”
电话里的张姐有些纳闷,纳闷的是我的电话号码很陌生,但知道她的可乐丢了还知道她叫张姐,也有些欣喜,原因不用说——可乐要回来了。
果然是稳得住阵脚的领导,她根本没问我是谁,而是直接问我:“你在哪里?”
我淡淡说道:“就在你家楼下,你下楼就能见到我。”
我脚边是洗得干干净净的、高兴得有些变态了的可乐,它拼命地往张姐住的那栋楼蹿,它知道到家了。
可乐刚见我时是谨小慎微、诚惶诚恐的,没过多久就看出我不会对它不好,态度就好了很多。再到现在,我知道有离家近的原因,对我已是耀武扬威嚣张跋扈,当然也会感激涕零大叩大拜。
原来狗也知道看人脸色,原来狗也知道看人识人品人?
人真的比狗聪明很多?是的,人现在是地球的主宰,不管从哪一个方面来看,人和其他任何一种物种来比较都几乎是对人的侮辱。但是,在很多方面人的本领是不是在退化,或者说我们没意识到自己身上还有这样的本领?
起码以前的我就没它聪明,那时的我几乎把眼中的任何人都看成一个模样。
张姐一出现我就放开了狗绳,可乐像箭一般地蹿了过去,冲到张姐的脚边疯子似的又蹭又舔,尾巴像扇子一般摇个不停。
看着眼前的温馨一幕,我觉得这付出没有回报也算值了。
张姐蹲下去抱了抱摸了摸可乐,明显也很激动和高兴,但再起身的时候她脸上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我觉得好笑,人活着就是这么累,连真实的自己都不敢表达出来。更好笑的是,我现在才知道根据一些很容易就能知道的信息去分析一个人做出某种行为的原因,要是我早就知道了这些,我又怎么会被老毕和何萍糊弄?
老毕,一个经常性眼神发飘的家伙,我竟然从没去想一下他眼神发飘的原因是什么。何萍,一个35岁了还高不成低不就找不到男朋友的女人,我竟然没去想一下她高不成低不就的原因,也没去思考一下埋藏在她内心深处对钱的在乎和对倾家荡产的恐惧。
那时候的我就只有一个想法,自己对别人讲义气,别人就不会不对自己讲义气。
我知道我错了,所以我进步了,所以张姐一脸平静地看着我,我不用考虑就能知道她为什么摆出这副表情。
尽管我们只见过一面,但看起来她还记得我,她记得我的原因是因为我长得帅呢,还是我与众不同?
她头一扬,眼中可以说是精光四射:“是你?”
我之前是坐在小区里的石椅上,我站了起来说:“你好,张姐。”
在任何地方她都颇具领袖风采,她冲我挥了挥手示意我坐下:“坐吧,坐下聊。”
我听她的话乖乖地坐下了,但她不坐,而是在那里逗狗玩,她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的可乐丢了?”
我看她要仰视,她看我是俯视,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我都觉得这样很压抑很郁闷,但我还是笑着:“这个问题我可不可以不回答?”
她看了我一眼,我微微一笑,耸了耸肩,意思是你再怎么问我也是不会回答的。
看出来我无论如何不会回答,应该是猜出来了我不回答的原因是不想出卖线人,她并没勉强,只是说道:“这还有什么保密的?”
我知道她会怀疑小林,但我并不急,也没有一丝为小林辩解的想法,这比越描越黑、越帮越忙强,反正她迟早会用她的方式知道我不是从小林那得到的情报,我相信。
我换了一个姿势,腿也抖动了起来,这显得我有些紧张,这能满足那些当惯了领导的人的虚荣心,也能让她低估我。其实我也确实有些紧张,哪怕我是再大的赌徒,在偷牌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紧张。
我耸耸肩,胡说八道:“我就是刚好从这路过,然后刚好看到了你贴的启示。”
她被我的说法逗笑了,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起来,我和她的距离被一句话拉近了很多。
她露出了慈祥,甚至可以说天真的一面:“挺巧的嘛。”
见她笑了,我笑得更厉害了:“是蛮巧的。”然后一语双关:“看样子老天爷都觉得我们应该合作。”
张姐很严肃地看着我:“即使你帮我把可乐找回来,在你们公司的事情上,我也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你应该知道我们公司在这方面很严格,有自己的一整套的流程和程序。”
我知道那些所谓的流程,不过是把知名度、规模、企业注册时间,甚至员工人数都量化,再来个打分,然后根据分数甄选。至于那些不管是多人决策还是所谓民主商议的程序,说到底还不是一两个人说了算?
我笑着,并不想急着答她的话。
我站起来逗弄可乐,先把这种她高我低的对话状况改善了,并顺便利用可乐拉近我和她之间的距离。
可乐很给面子,我只不过摸了摸它的头,它就在我的手上舔个不停,不枉我给它买了那么多好吃的和一路上有时间就和它沟通。
然后我才回应她:“我知道,我还知道贵公司的那些程序很合理很完整很强大,事实上我现在就在建议我们老板按照贵公司的流程去规范采购方面的工作,但是再完善的制度,也一样有不外乎人情的时候。”
我从放在身边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写了几天的文件,那上面不但放大了我之前说服小林放我过关的那番话,把统计收集计算整理出来的数据指标放了上去,还写出了对E公司这张订单的分析思考,并提出了一些意见和建议。包括哪些地方强度不够要加个五金件,哪个地方完全可以省略以节省成本。一句话,那是一份我呕心沥血写出来的东东,是我的杀手锏,我相信它能很好地向张姐证明我的专业、能力和用心。
拿文件的时候我心跳个不停,悄悄地吸了一口气才平复了心情:“这里是我根据贵公司那张订单的有关情况写的一些浅见,方便的话请抽出时间看一下,如果你觉得我们公司是有能力有诚意的,就请给我们一个机会,如果你可以的话,好么?”
张姐一脸意外地接了过去,抽出里面的文件随意浏览了一下,脸色慢慢严肃:“我一定会认真地看。”
我在努力不让她察觉的前提下死盯着她的脸,她这一刻的表情对我太重要,看出来她这话是真心的,我放下了一点心:“谢谢。”
“我应该谢你才对,”她从手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到我跟前,“这里是一万块钱,你拿着。”
我其实很想收下,但又不可能收,我推辞说:“张姐,你太客气了,这钱我不能收。”
她根本就不准备和我讲道理,用命令的语气,并拼命地往我手里塞:“你拿着。”
我微微一笑,双手向后:“我不会要的,张姐,没错,我是有求于你才去找可乐的,但怎么说呢,我这个人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我没费多大的劲就把可乐找到了,你要给我钱,我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她又往我公文包的上面放:“这钱你还是收下吧,这是原则问题。”我连连后退:“我不会要的,我确定。”
她再次摆出领导的架势:“你不要这个钱的话,你就把可乐带回去,可乐归你了,”她还把手上的文件朝我面前一递,“还有,这个你也拿回去。”
摆明了是威胁了,但是她怎么可能舍得她愿意花一万块钱找回来的狗,尤其是她这种性格的人,我知道自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我又往后退了一步,特意看了一下周边川流不息的人群,微笑着说:“张姐,想让我收下钱你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在这里把我打倒,这样你才可能把钱塞进我的口袋。”我加重了语气:“除了这个办法再没有其他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