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就拿做这个展示架来说,我相信我们能在做到最好质量的前提下,做到最低的价钱。我虽然不敢说担保你100块钱就能买到一件你喜欢的衣服,因为我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你的要求很高,但我敢担保你要再多出一点钱,比如说150块,我就能做到了,并且我能创造一个别人做不到的性价比的奇迹。”
张姐笑了:“为什么别人做不到,是靠你们那些老掉牙的设备,还是靠那些打不起精神来的员工?”
问题出现了,我说:“没错,你说得很对,就是靠我们的那些不是最先进的设备和我们那些不是最出色的员工。”
张姐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这样也行?”
我就差拍着胸膛:“我敢说在这个行业内比成本低的话,没人比得过我们厂。”
张姐肯定是见多了人吹牛,她有些心不在焉地问了我一句:“为什么?”我却更认真了:“就凭我们那些老掉牙的但又最适合我们的设备,就凭我们那些打不起精神来但又能兢兢业业工作并且能接受最低工资的员工,还凭我们设在几乎可以说是偏远山区的工厂,还凭我们实实在在几十年如一日苦练内功节俭办厂的老板。”
张姐的注意力回来了一点:“你说的是成本,那质量呢?”
我回答:“和你一样,我也承认我们过于注重压缩成本的行为注定了更容易在质量上出问题,这就像是在悬崖散步,有可能摔下去也有可能不会摔下去。我知道对于你们来说重要的是安全,万无一失的安全,所以你不会接受我们玩这种危险的游戏。”
张姐点点头:“我们宁愿多出一点钱,”她做了个动作,“就这么一点点。”
她的意思是宁愿多出点钱去选择更具实力的大厂。我学她的动作:“你连这么一点点钱也不用多出,我们能用更少的价钱做到同样的事。”
张姐说:“你拿什么让我相信?”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张姐很意外:“你?”
我说:“没错,就是我。”我接着说:“如果说我们老板的做事方法压低了成本的话,我的做事方法就起确保安全的作用,就这么简单。”
张姐耸耸肩:“你又拿什么让我放心?”
我下了个决心:“有件事情我一直瞒着你。”张姐说:“什么事?”
我说:“我不是A公司的员工,我其实是A公司的经销商,或者说销售商。”
张姐并不意外:“我知道。”
我虽然觉得奇怪,但和小林的态度一样,我也没打算去问张姐是怎么知道的。也许是张姐看厂时上洗手间的那十来分钟?也许是李有喜?都不重要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或想追究某个人的责任,这类想法没有意义。
我一如既往地直白:“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到你的最终决定?”
张姐也一如既往地坦诚:“对于我们来说,用什么方式合作、和什么人合作并不重要,重要是你说的,”她做了个手势,“用100来块钱就能买到一件我喜欢的衣服。”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样的舒服,连废话都不用说。
我说:“老邓是我的朋友,他的做事方法和我不同,他注重成本,而我呢,我们打了这么久的交道,你也应该知道我和你是一样的,我也注重细节,重视管理、服务、质量。我敢这么说,我和他的合作绝对是天衣无缝。”我激动了起来,说:“这就是我为什么敢向你保证我用最少的钱就能做到最好的原因。”
张姐低头沉思,我没急着表现自己,而是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地喝上一张姐突然抬头,目光又一次如电似剑:“如果,我已经确定贵公司不是最适合我们的合作伙伴,并且通知你出局,你怎么想?”
端着茶杯的手立时冻结在了半空,我打量了一眼张姐,她脸沉似镜看不出一点波澜。
几个月来和张姐打交道的场景一一回忆了起来,她的表情她说过的话她做过的一些动作,第一次板着的脸、她对我说这世界还是有好人的了、对我说加油、冲我做的加油手势,我全记了起来。
买狗时和胖子、瘦子打交道的感觉又浮了上来,如果说看一个人的表情是相面的话,如果说听一个人说话是了解这个人想法的话,如果说观察一个人的动作是挖掘他性格的话,那么这三个面结合起来就成了一个三维立体。
如果我能变幻三个角度去看待一个人,并将记忆整合融汇,我是不是能最大程度看到一个人的真实?
一个人可以在部分时间骗过所有人,可以在所有时间骗过部分人,却没有人能在所有时间骗过所有人。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那座怎么看人识人的巨大宝藏已经朝我打开了一条缝,我甚至能看到那里面金银财宝发出的光芒。
瞬间,张姐在我面前变得真真正正地客观真实立体了起来。
我放下茶杯,缓缓说道:“张姐,我知道你是在和我开玩笑。”
张姐的表情很严肃:“如果我说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是真的呢?”
我欣喜,喜的是就连张姐在我面前都变得透明了,表情却还平静:“我知道是假的,因为我知道你只要还在让我做事,我就一定没有出局。”我一点不担心张姐会反感,我显得信心十足,“而昨天你还在和我确认我公司资质的问题,所以我知道你是在和我开玩笑,我确定。”
张姐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只是我用来压别人价的?”
我又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心境平和:“有想过,但我知道别人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来,你却不会,而且是绝对不会。”
张姐笑道:“你就这么了解我?”又说:“那如果我告诉你有个领导突然插手,这事情我也控制不了呢?”
我说:“如果有人干涉你的工作,我认为你的做法一定是把这个领导顶回去,为此把工作丢了也在所不惜。”
张姐叹了一口气,没说话。
我继续说:“还有,即使你妥协了,你也一定会通知我,用你的方式。”我笑了,“哪怕这事情就刚好发生在我走进你的办公室前,这都不可能,因为你收下了我送给你的巧克力,而且是笑着收下的。”
张姐看着我,似乎我脸上长了一朵水仙花。
张姐半晌才开口说话:“知道我为什么问你这个问题么?”
我回答:“大概知道,但不确定。”她说:“你说说看。”
我推让:“还是你说吧。”
张姐说:“我知道你跟这张单付出了很多努力和心血,甚至代价,所以我很想知道这张单如果丢了你会怎么想。”
我理解张姐的心情,换了我面对她这种情况也会比较矛盾。
我看着张姐,用尽可能真诚的目光看着她:“张姐,不管你怎么决定,我都不会怪你,真的。”
张姐拿起茶杯喝茶,笑而不答。
我用一种很少见的认真态度说道:“你可能不知道,这张单赢与不赢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在这个过程里学到的我已经受用不尽了。”
我整个人变得空灵,几个月来所经历的所想过的所走过的在几秒钟之内划过了我的脑海。唯有经历了那些,并且体味到了生活的真实意义的人才能明白:我们来这世界不是为了享乐,也不是为了吃苦。而是为了一路面对平凡的感动、面对伟大的震惊、面对卑劣的愧疚、面对博爱的温暖,我不会再为了急于到达终点而忽略了身边的风景,就像我不会为了赚钱而对我这一种向上的体会、收获视而不见一样。
张姐点点头:“好,你这样想我就放心了。”
我说:“何况,我并不会输,我知道我不会输。”张姐大奇,笑道:“你这么有信心?”
再次望了一眼窗外,就像一只青蛙跳出井看到了井外的景色,还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井里的自己。
我说:“我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工作到位了,一张单、一个人乃至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成功,就像是水一定会往低处流一样地正常和不可阻挡。”
张姐没有说话,做了个让我继续说下去的手势。
我说:“在你前面站着所有的可挑选者里,我只要做到最好,这一点就不可逆转,某种程度上这甚至都不由你决定,你会放弃一件质量价格服务款式综合性价比最高并且你也喜欢的衣服吗?你不会,不但你不会,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都不会。”
张姐呆住了,过了一会儿她坦白说:“确实,个人来说,我是很愿意把这张单交给你做的。”
这就是张姐的可爱了,虽然她需要经常性地掩饰自己,但骨子里的她是真诚的。我心如鹿跳:“我是不是可以开香槟了?”
张姐像个小女孩似的白了我一眼:“你当这是买菜啊?”
时间往后推两个小时,我手里捏着车票坐在火车站候车室里,准备回Z城。
坐在候车室里,我习惯性地闭着眼睛回忆了一遍今天的行程,总结了一天的得失。我又总结出一条经验,那些看上去可做可不做的事,正是你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捷径,以及拉开你和你竞争对手距离的筹码。
这也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吧,有人因怕犯错而等待,有人却勇于进攻。进攻的人也许会犯错也许会让人笑掉大牙,但进攻的人在这个过程中一天天地成长起来了,并在运动中找到对手的弱点,成功地把对手一击而毙。
电话响了,居然是张姐打来的。我按下接听键:“你好啊,张姐。”她顺口问了一句:“你在哪里,回Z城了吗?”
我没说自己已经在火车站并准备检票进站,而是采取了进可攻退可守的态度:“没有,正准备回。”
她没怎么客气:“挑个日子,我们一起吃个饭,有没有问题?”
我几次请她吃饭她都没赏脸,现在她主动这么说我当然喜出望外:“您老愿意赏光,当然没问题了。”
张姐假装不高兴:“我很老么?”
知道张姐这是鸡蛋里找骨头,我说:“张姐,你就饶了我吧。”
张姐嘿嘿一笑,说道:“还有一个人会和我一起去,他叫肖炼,是我们公司的副总,有没有问题?”
我反应过来,这才是张姐主动说要和我一起吃饭的原因:“当然没问题了。”我甚至开了句玩笑,“我哪敢说有问题啊?”
张姐在电话里笑:“你要是有问题,就当我刚才没说。”
我知道决定性的战役要打响了,我压抑住自己的激动心情,问道:“我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只传来一句话:“没有,你自己看着办吧。”
张姐既然安排了这顿饭,她肯定也想我搞得好一点,这样她脸上也有光,但我也能理解她不给我任何提示的做法。
我又问:“定在哪天比较好?”
张姐说:“肖总现在出差去了,还要过几天才回来,我再通知你吧。”我求之不得,因为我想好好地筹划准备一下,我说:“好。”
我后来才知道,因为我非正常的性格、非正常的做事方法,作为第一家走到了最后的E公司的非正常意向供应商,张姐不得不为我安排了一顿本来不应该安排的、本来不应该存在的非正常饭局。
张姐有权定这张单,但她觉得这种非正常的事情,必须走非正常的程序,好拉一个人进来帮她分担可能的非正常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