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知道,站老王的角度这是两码事,如果我不想像宏达厂老板一样当缩头乌龟的话。
我公司没了朋友也少了,车子我留着确实用处不大,还减少一笔开支,这事我愿意干。
我说:“价钱合适的话车子你可以拿去,房子的话,不好意思,这个我做不了主,房产证上写的是我老婆的名字。”
老婆说:“车子卖了也好,省得我担心你开车出事。”
我知道老婆这是在用她惯用的伎俩来安慰我,我轻轻地抱住她在心里发誓:我会努力我会加油,我们一定会回到以前,不,比以前还好。手机又响了,确实是我的手机,铃声我再熟悉不过。
被我狠狠地摔了一次后它居然还能响,我真是有些佩服这手机的质量了,不愧我当初甩了几千元买它。以前我很讨厌手机响,现在我是很害怕手机响,我的心似乎都会跟着手机抽搐,随着它震动。
手机屏上白茫茫一片,我看不见来电显示只能说:“喂。”对方不太习惯,奇怪我用这种语气开始:“喂?”
这个声音我太熟悉,是老刘,也是我公司的股东之一,他还是我最好的朋友、曾经的上司、真正的兄弟。
要来的终究要来,我故作镇定:“怎么,今天有空给我打电话?”
我恢复了正常,他也恢复了正常:“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现在干吗。”不知道说什么,我只好胡乱应付了一句:“没干吗,在发呆。”
他在电话那头笑:“发什么呆?”
听到他笑我心里轻松了一些:“就是发呆。”
他恢复了平日的语气:“你有没有空,抽个时间过来坐坐,老邓也说要找你聊聊。”
这个时候见人都是一种压力,何况是老刘和老邓。
但别的地方我可以不去,A公司我一定要去。我说:“我明天过去。”
开原来公司包括我在内有五个人出了钱,老毕、何萍,加上老刘和老邓。他们四个人都是我曾经的朋友,不同的是老毕和何萍是我一个圈子里的朋友,老刘和老邓是我另一个圈子里的朋友,他们知道彼此但很少联系。
还有不同的是,老毕和何萍为了确保自己的投资安全,一个安排了自己的弟弟来我公司上班,一个自己干脆做起了财务。
而老刘和老邓他们选择的是扔给我一笔钱由我自由发挥,我们只是在口头上作了约定,任何手续都没办,但他们一点不怀疑不担心不害怕。公司成立后老刘和老邓更是连账都没看过,赚不赚钱赚了多少钱,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而且错得离谱错得黑白颠倒。
我居然对怀疑我的人渣以诚相待、清白相对,对我真正的朋友却拖泥带水连最起码的手续都不去办。
不用怀疑,这就是发生在我身上,真实得让今天的我想起都觉得可笑可悲又可爱的狗血往事。
我32岁,老刘和老邓具体是哪年的我记不太清楚了,老邓大概比我大十几岁,老刘比我大八九岁。
他们一直在生意场上打滚,特别是老邓,人生经验比我丰富多了,所谓的人心隔肚皮的道理他会不懂?还是那句话,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可能就在这里吧。
老邓还是嘻嘻哈哈的,在我的印象里他就从来没有不开心过。
坐在旁边的老刘尽管也是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但我还是从他的眉头看出他实际上还是蛮发愁,他亏的钱里有一部分是借的。
尽管开口很难,但我不能不说话。“都怪我,本来还能剩点的,可现在,”看着他们俩,我艰难地补充,“我才知道自己这么没用。”
老邓摆了摆手,示意我不要往心里去:“我愿赌服输。”
老刘看着我,眼光真诚得让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我也没事,你不要往心里去,也不要胡思乱想。”
他们的态度既让我意外,经历了老毕和何萍的事情后我有些草木皆兵;又在我的意料之中,我还是坚信他们俩干不出龌龊事来。我是真的很想给自己一巴掌了,老邓和老刘一个给了我20万元,一个给了我15万元,现在好了,这些钱几乎一分不剩。
老邓还好,他有自己的A公司和工厂,他给的20万元确实是真金白银,但这对他来说也可以说是一次不成功的投资。但老刘不一样,虽然他亏的钱比老邓亏的钱还少五万元,但那些钱全是他帮老邓做事赚来的辛苦钱。
有些话说起来没意思,但我还是要说:“公司成立之初我就说过,要是公司倒闭了你们损失的钱我一个人全认了,到现在我还是这样说,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些钱都赚回来,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时间。”
类似的话在公司成立的时候和公司要倒闭的时候我对老毕和何萍也说过,到现在我都记得何萍当时脸上怀疑的神情,我这才明白,在她眼里我不是傻冒就是个疯子吧?
在他们和我翻脸的时候,我还这么和他们说:“拿走你们应该拿的,你们损失的钱我也认,只要给我两年时间。”
我见他们一脸的不信,我又说:“你们不信我可以写欠条。”
我天真吧?我可爱吧?
以后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对于那些把我想得很坏的人,我要比他们想得还坏。对于那些认为我是个好人的人,我要比他们认为的还好。谁敬我一尺,我敬谁一丈;谁要是捅我一刀,我就灭他全家。
老邓又是摆摆手:“以后不要说这个话了,没意思。”
我无言以对,他们打我骂我我都认,但好言相劝我真是找不到话说。
沉默了一会儿,我说:“我这不是意气用事,经历了这件事后,我就是再笨也应该学乖一点了。但我还是相信一个我一直相信的道理,人比钱重要,钱好挣,人难交,有人有朋友,赚钱是早晚的事。”
老邓点点头,看得出来他对我的状态还算满意:“你是个好同志,就是胆子大了点,有时又心软了点。”
我就像一打烂了热水瓶的孩子:“这些天我一直在检讨。”
老邓拍了拍我的肩膀:“不是我吹牛,我老邓看人还从来没走眼过,你会重新做起来的。”
轻轻的一句话,比刀子还厉害,如果不是之前就习惯了坚强或者说伪坚一棵发财树强,再加上经历了这些事后不断地强迫自己坚强,我或许会泪流满面。我轻轻地回了句:“谢谢。”
对一个刚刚失败了的人来说,一句好话一点认同比金子还宝贵。
那一刻,我一分是痛一分是高兴还有一分化成了助我恢复的信心,在生意场上滚了这么多年的老邓还相信我,我就有理由相信自己。
老刘送我到工厂门口:“顶不顶得住?”
老刘有一儿一女,一个读初三,一个读高三,都在毕业班,老婆下岗后一直找不到工作,那15万元几乎是他的全部家产,他的压力不比我小多少。但现在,他居然在问我顶不顶得住。
人一辈子能有这么一个兄弟,我知足了。
老邓也不错,但我从没把他当兄弟,不是不愿,而是不能或不敢。我们俩不管是从经历上,还是年龄上都相距甚远。他当老板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并且他都是有孙子的人了,我还没当父亲。
我冲老刘笑:“你当我三岁小孩啊!”
老刘看了我一眼,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如我说的那么轻松:“我怕你明明扛得很辛苦又不说,记住,有问题就说出来,不要一个人憋着。”
眼中一热,我不敢直视老刘的眼睛:“这句话我还想对你说呢,亏了这么多钱,你有没有问题?”
他说:“我能有什么问题?”
老刘之前和我透露过,只要我这边走上了正轨,他就出来单干。我说:“你不是说想自己出来做么,现在……”
他直言不讳:“那是,没有你弄出来的这档子事我今年是会离开了。”看我情绪低落,又补充:“你也别往心里去,命里有时终究有,命里无时不强求,我无所谓的。”
老邓的厂我来过N多次,但这次心境实在不同,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有了一种陌生感,所有的花草树木都灰暗了很多。
我眼望远方艰难地说:“实在是对不起,打乱了你的计划。”
老刘说:“也就是再多待一两年而已,没什么。”他看着我,“你有难处一定要说,我在这里还算稳定,你要是缺钱,多了没有,一万两万元我还是可以再帮你想办法。”
眼泪又在眼皮下翻涌,我努力抑制着,并不得不顾左右而言他:“我的手机被我摔坏了,看不到来电显示,所以接电话的时候我不知道是你。”
以前我接他电话从来没用“喂”开始过,我不想他以为我在备受打击之下变得神经失常了。
独自往回走,一路上我对自己说:你现在知道你错了,知道你错得有多厉害了?
我不敢埋怨天不敢埋怨地,只能怪自己:如果不是你一山望着一山高,以一种嗤之以鼻的态度去漠视自然规律、商业法则、人性善恶,以为这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会走到今天?
没有什么是偶然的,宏达厂的倒台不是没有端倪,如果你不是抱着侥幸心理,认为那么大的一个厂怎么也不会少你这么点,你也不会迎来灭顶之灾。如果不是你以为自己是幸运儿,接下了宏达的订单后沾沾自喜不思进取,你会像现在这样风一吹就倒?
还有老毕、何萍的事情,你敢保证公司发展起来后,他们不会见利忘义,随时在你背后捅上一刀,让你万劫不复?
经历过才明白自己有多差劲,失败过才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少错误。我这才知道以我对真实世界的了解、我所经营的公司不过是空中楼阁;我这才知道哪怕是30多岁、在外闯荡了近十年的自己,在创业这条路上依然是个小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