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相信起跑线决定了人一生的说法。
或者对于一部分人而言,比如说李有喜,哪怕我说得再好,他的信心大厦也不可能靠我一砖一瓦地帮他搭建起来,即使他愿意听我的鼓励建议不断地冲向市场,慢慢地在战场上找到一点信心,但我一转身,或者遇到了一个更强大的对手,他又会怎么表现?
我迟早要离开的,就像我不能我也不会一直看护我女儿一样,我也不会一直带领李有喜。那么,当我离开的时候,李有喜的位置在哪?当我离开后,靠他自己,他还能不能坚持到他想去的地方?
如果李有喜相信了我说的话,他也许会一如既往不撞南墙不回头地往前。自己是过来人,这其中的艰难困苦自己深有体会,这世界有多少人挺得过来?有多少人能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冒着成为疯子或崩溃的危险,在一阵又一阵的暴风骤雨中还能坚持?
有多少人能在一个又一个无人的夜以钢铁般的神经忍住寂寞经住诱惑,不断努力,不断思考,不断前行,坚信黑暗后一定有光明,坚信哪怕走得再慢,只要自己在走,就一定能到达心目中的彼岸?
珠穆郎玛峰始终在那里,我们无数人想过去看它,只有少部分人不被路途的遥远吓倒,真正地付诸了行动。在这些人里,有人死在半路,有人病倒在大本营,还有人默默无闻地躺在离山顶一步之遥的地方,只有极少数人坚持到了最后。
这其中包含了多少人生道理和多少人生规律?我真的能靠一己之力把李有喜顶上顶峰?即使我是对的,我愿意付出我也能坚持付出,但如果这条路不适合李有喜,我还强为之那就是我的错了。
在李有喜这件事上,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一大清早我和李有喜就来钱老板的餐馆打下手,帮他们洗碗刷盘,打扫卫生。当然我们洗的刷的打扫的都只是我们需要的那部分。我希望尽可能地控制我能控制的一切,只要我有时间,洗碗刷盘我也愿意做。
炒菜用的、煲汤用的水,我都换成了矿泉水。就连洗过的要用的餐具,我都要用矿泉水涮一遍,最后闻一闻没有洗洁精的味道才肯罢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能让菜的味道好上哪怕一点点,我所能想到的我都去做。
我对钱老板说:“杀鸡的时候,能不能让鸡死得轻松点?”钱老板变得干脆:“好。”
我站在钱老板的身后,看着他轻手轻脚但又迅速地抓起鸡,然后是手起刀落。
我或许慈悲,但我也愿意厚颜无耻地承认,我不仅仅是因为慈悲才让钱老板这么做。
我坚信,用一只经历了长时间恐惧才死去的鸡做出来的菜一定没有轻松而去的鸡做出来的菜好吃。我还坚信,唯有怀有谦卑心态去做一道菜,去杀一只鸡的人才能做出一道顶级的鸡汤来。我更坚信,唯有懂得换位思考的人才有可能成长为一个顶级的推销员。
人在做,天在看。不尊重伙伴,不尊重敌人,不尊重你身边一切的人,你想做的事不可能实现。
有人不相信情绪的力量?没有关系,我信。我相信你生过的每一次气、每一次烦闷、每一次虚荣,做过的每一件良心不安的事,都会在你的内心留下痕迹,你的健康、你的寿命将由这些看起来不起眼的情绪所决定。
我坚信,这世界任何一件物品都是有灵性的,包括那些一般人认为没有生命的机器、工具,我们身边的各种生活用具。
用心做事只能成为一流高手,而只有用爱、用心做事才能成为顶尖高手,不管你是一个厨师还是一个推销员。
钱老板很严肃:“你真的要做一道最顶级的鸡汤?”我说:“是。”
钱老板打开脚边的一个高压锅,里面是餐馆里用来招待客人的普通鸡汤,他端起高压锅,把滚烫的鸡汤淋到旁边杀好的家里带来的土鸡身上。
我大吃一惊:“你这是干吗?”
钱老板泰然自若:“这是干吗你不知道,给鸡拔毛啊,”看我还愣在那里,“还不帮忙一起拔?”
我答应了一声,蹲下一起和钱老板拔毛。
隐隐约约地知道了原因,但不确定,我问:“这样做有什么好处?”钱老板说:“能最大程度地保留鸡身上的鲜味。”
厨房里的气氛慢慢变了,变得带了一丝妖冶的亢奋。
我知道自己对了,我确实在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不管这单我能不能做下来,我都在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我证明并学习到一点,有些事不是因为难办才没有信心,而是因为没有信心才难办。看着在场的所有人,我知道也明白了过来,哪怕是为了让这些人有信心,让李有喜有信心,让自己有信心,我这样做也值。
钱老板一边把整只鸡捞了出来,一边对我说:“去洗手。”
我的手今天都不知洗了多少次了,我说:“是干净的,我刚洗过。”
钱老板把两只鸡腿拧了下来,递给我:“把鸡腿上的瘦肉撕成一条一条,越细越好。”
二话没说,我照办。
钱老板变出来一个类似于紫砂壶材质般的滤杯,他说:“这个杯子我按你的要求洗过了,你要不要检查一下?”我笑了:“不用。”
钱老板说:“把那些鸡肉放进来。”我又照办了。
钱老板说:“把鸡汤过滤一遍。”
我端起祖传瓦罐,小心翼翼地把一罐汤过滤了一遍,连大气都不敢出。我不但怕把瓦罐摔坏了把鸡汤洒了,我还怕我口里呼出的味道污染了汤。
当带点淡黄色的清可照人的鸡汤盛在洁白的瓷碗里,再往里面扔一颗大白菜的菜芯时,毫无疑问,这就是一件艺术品了。
此物只闻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钱老板把汤端到我面前:“喝上一口?”
有多少人会相信,我看着一碗鸡汤都隐约含泪?要知道这时的我已自认为经历了螺旋式上升后变得更坚强,绝不会再轻易动感情了。
我端起鸡汤,轻轻地闻了一下。“好香,真的好香,”以前我不会担心汤不够喝,但这次我真的担心,我把碗放了下来,说,“反正跑不掉,我还是待会儿喝好了。”
放下汤碗,我想起一件事来。
我走到院子里给小张打电话:“方便说话?”
小张知道我的来意,他有些不好意思:“陈老板,你让我办的事我没办成,我没打听出来一点消息,然后我知道你比较忙,所以没给你打电话。”
张姐的事包括住址小张都能打听出来,为什么到了肖总这就失灵了呢?要知道我和小张说过,不管什么消息对我来说都很重要的啊!
我有些奇怪:“一点消息都没有?”
小张有些为难:“你知道的,我们保安呢属于后勤系统,和他们那些坐办公室的人打交道的次数本来就不多。然后呢,肖总又很少来公司,我们连见他的面都很少,就更别提知道他的什么事了。”
我这才听出来小张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冒这个险了。肖总和张姐的情况不同,张姐是中层管理,而肖总是高层领导,这事要东窗事发他百分百要走人。
他的做法可以理解,我相信他的解释。“噢,打听不出来就算了,没有关系,”我说,“忙完这几天我请你吃饭。”
小张蛮高兴:“好啊,那我等你电话。”
刚挂了小张的电话,手机响了,是老婆打来的。
这时机挑得真好,难不成老婆知道了我大战在即,特意打电话过来给我鼓气加油?
我笑着:“今天怎么这么好,给我打电话?”
电话沉寂了很久,然后传来老婆的声音:“我现在医院。”我有些奇怪:“医院?谁生病了?”
老婆说:“是宝贝。”
笑容立马冻结:“宝贝感冒了?”
电话那头又沉寂了很久:“我上次告诉你的女儿耳朵上的洞,医生说那是一种病,叫耳前瘘管。”
心就像是被人大力拧了一把似的,但我还是迅速地恢复了平静,速度快得让我自己吃惊:“耳前瘘管是什么东西?”
老婆答非所问:“她的耳朵已经发炎了,肿得很大,流脓,医生说宝贝应该很痛。”
老天爷,你何苦如此厚待于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我添麻烦找乱子?还竟然在这个大战即将来临的时候给我上这么一出戏,你是笑我曾经的狂妄还是欺我不变的弱智?
上次我还跳脚骂街来着,这次我骂都懒得骂了,因为我累了,很累很累,累得仿佛多做一件事多说一句话就会晕倒。
我慢慢地走到院子的一边,悠闲地拿过一把塑料椅子惬意地坐了下来,仿佛我在和老婆聊着索然无味的天气。
我问:“医生怎么说?”
老婆说:“说现在只能打消炎针控制住,等宝贝长到一岁再动手术切除。”
我说:“会不会有后遗症?”
老婆说:“不会,医生说这是一个小手术。”
我像是吐字似地,说:“那,这事你就看着办吧,没什么事,挂了。”老婆说:“还有事。”
我惜字如金:“说。”
老婆说:“我顺便让医生帮她检查了身体。”
等了半天没听到老婆的声音,我又是一句:“说。”老婆说:“医生说她胸前长了个瘤。”
瘤?从小到大这个字眼在我心目中一直是恐怖的代名词。这时我反倒笑了,老天爷,你可以欺我辱我害我甚至杀死我,不过,你阻止不了我笑。
我还是心硬如铁:“接着往下说。”老婆说:“医生说那叫血管瘤。”
句子不客气,语气却平静:“你能不能一次说完?”
老婆也依然如故:“医生说省城有家部队的医院治这种病比较厉害,我打算明天就带宝贝去。”
我说:“好。”
老婆终于被我简单扼要且平静的语气激怒了:“你能不能不装酷?”
理解老婆的心情,换我在现场也会心痛难受,也会备觉压力,特别是看到女儿打针,还有听到女儿撕心裂肺地大哭时。
于是,我不再惜字如金:“你要我怎么样?大哭,还是大叫?这有用吗?”
老婆冲我吼:“这是有用没用的问题吗?你难道没有感情的吗?”没有感情?
我整个人突然分成了两个,一个在不远处看着自己,一个坐在塑料椅上安安静静地拿着电话。我看着自己,有点明白过来,某种程度上说我确实是没有感情了,我已没有害怕,没有暴怒,不再虚荣,不再狂喜。
我不过是看戏人,戏中人的悲喜关我什么事?
我仰着头,看着将要黑的天空:“我承认,我确实是没有感情了。”老婆说:“你变了,你真的变了,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我继续看天,拼命地把自己的脖子往后拉,以至于脖子都有些痛。天灰蒙蒙的,这个城市有1000多万人,有无数的工厂,可以理解。
我说:“我必须变。”
老婆说:“如果这就是你要的成功,”她一字一顿,“我宁愿不要。”
古人说,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可拜上将军。我已够资格当一个将军了?
我们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们也知遇乱不慌是做事之人应具备的一个基本素质,但想到和得到之间,还有一个做到。
我能做到了,却没想到是用这种方式发现的,难道这就是老天爷让老婆这个时候打这个电话的用意?
我埋头走在登山路上,不是老婆的一席电话,我还不知道身边的景色已然不同,也不知道身边的伙伴都没剩下几个。原来不知不觉间,我已在一次次的磨难中聚沙成塔、滴水穿石。只是我走到今天变成这样,是值,还是不值?
我走过老婆走过的几乎所有的路,我能理解老婆的心情,老婆只走过我走过的部分的路,她不能理解我的心情。我是不是注定了会越来越寂寞?如果这就是我要的成功,我要,还是不要?
如果是因为物质的宽裕或短暂的虚荣,我愿意回头,哪怕我因此重陷无边地狱也不想被家人误解。如果这就是生活的另一境界,能让我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幸福、什么是活着的意义,哪怕被整个世界抛弃我也愿意忍受。
用手机上网查资料,得到信息如下。
耳前瘘管:一种常见的先天性疾病,它与胚胎在母体内发育不良有密切关系,可发生在一侧,也见于两侧。它如果不发炎,一般不会有什么感觉。不过一旦发生感染,今后就会反复发作,最终形成脓瘘和瘢痕。需要手术切除,手术切除后,一般不会复发。
血管瘤:一种婴儿部分组织中保留的胚胎性血管组织错构生长后形成的良性肿瘤。根据病损类型、位置及患者的年龄等因素,治疗方式有外壳切除、放射治疗、激素治疗等。一般无其他危害,为避免损害容貌和破坏正常组织,一旦确诊,应立即进行治疗。
隔了千山万水,我对女儿说:“不是爸爸不爱你,而是,就像你有一天会长大一样,爸爸长大了。”
从蹒跚学步到年少轻狂到看电视都落泪到知道女儿生病都心如止水,我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