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总笑着用手指了指张姐,似乎在说你怎么能临阵倒戈呢,但肖总还是说:“好。”脸转向我,说:“说好了,只喝这一瓶啊!”
似乎是回应肖总的指示,张姐又对服务员说:“我跟你说啊,你要再开我们就不埋单了。”
服务员笑道:“好。”
从心底里感激张姐,她几句话就把我从千军万马中救了回来,如果这几句话可以折算成金钱,我愿意以一字千金的价钱去购买。也从心底里感谢那个服务员,不是她那句“很抱歉,不能了”,这顿饭能吃成什么样还真难说。
我介绍桌上的菜:“这些菜别的我不敢说,安全方面两位尽可以放心,因为这些菜多数都是我从家里带来的绝对的绿色食品,这里的厨师只是加工了一下而已。”
肖总眼中闪过诧异:“噢?”并不推让,他拿起筷子,“我来尝一下。”我招呼张姐:“张姐,请。”又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李有喜,说:“开动吧。”
李有喜动作夸张地提起筷子:“我还用你说?”又说,“陈总,你也吃啊!”
肖总咀嚼了一下,放下筷子:“味道不错,确实不错。”转向我,“陈生,你太客气了。”
我谦虚地说:“哪里哪里。”
肖总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这菜我一吃到嘴里就知道你在这上面是用足了心的,其实随意些好,不用搞这么麻烦。”
心里一热,所谓的没有害怕,没有暴怒,不再虚荣,不再狂喜,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说:“其实也不麻烦,不但不麻烦,不瞒你说还很省钱呢。”肖总微微一笑,并不信我的话:“陈生,你真的太客气了。”
为了岔开话题,我指着一道菜说道:“来,肖总,尝一下这个水煮鱼,你看正不正宗?”
肖总夹了一块鱼肉,送到嘴里咀嚼了一会儿,放下筷子后,说:“鱼肉细嫩,麻辣够劲,这是正宗的水煮鱼。”
能不正宗?为了保证正宗,就连打底用的豆瓣都是选用四川郫县的。能不好吃么?从鱼到辣椒到油盐酱醋,可以说在每一件原料每一个步骤我都用足了心思,甚至于你看到漂浮在热油上的辣椒都像是一个妈生的,每一片鱼肉都几乎长一个样子。
我相信肖总说的是真心话,因为我相信钱老板告诉我的一个情况:在G城,很多所谓的水煮鱼都是阉割版,低档的用料上不够实在,高档的辣味上有所收敛。愿意全心全意去做好一道水煮鱼的不能说没有,但绝对不会很多。
这也是我决定做这道很常见的川菜的原因,这也是这桌上每一道菜存在的原因——这桌上的每一道菜看似简单,实际上都各有特点并且从至少一个方面来说具备稀缺性。一句话,这些菜如果不是推陈出新的话,那一定是登峰造极、有所突破。
沉下心去就会知道,做好一道菜、跟好一张单和当好一个商人的道理一般无二。
我又招呼张姐:“张姐,生炒花枝和麻油猪肝是为你准备的,希望你能喜欢。”
在怎么称呼张姐的问题上,我有过踌躇,考虑到第一次小林向我介绍她时说的是张姐,加上E公司上下这样称呼她的人也不少,也就是说“张姐”二字更多的是一种尊称而不是昵称,所以我认为这样称呼她不会有拉关系之嫌。
即使有拉关系的嫌疑,我也不愿意平时称呼她为张姐,而因为一些利益或担心而改变这种叫法,这不符合我做人做生意的原则,我相信以张姐之智、肖总之明也不会因我这种叫法而在心里有什么想法。
张姐笑笑,给我的感觉是她变得温柔了:“我会吃了,不用你说,这些菜我都会吃了,而且是大吃狠吃,你不要心疼就可以了。”张姐一点都不避讳我,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也笑着回应她:“你就放心吃,吃不穷我的。”
张姐夹了一口菜吃,不住点头,连声夸奖:“嗯,不错,真是不错。”
为了确认口味和质量,桌上的每道菜我都尝过,把它们比做灵丹妙药、琼浆玉液那是有点夸张,但我有信心它们无一例外地都能让你吃了一口还想去吃第二口。
我吃过很多各种种类各种样式各个人做出来的菜,包括我心目中的厨神——我妈做的菜,但像这样一个菜吃到嘴里就能让你有赶紧想再吃一口的情况绝对不多见,更何况是满满一桌都是这样的情况。
让我说这些菜的味道好在哪里我又说不上来,或许就好在你找不到这些菜的哪怕一点缺点?
正所谓有些人不知道哪里好,但就是怎么也忘不了。
我能看出来,他们是真的对菜的味道发自内心地欣赏,他们虽然早已习惯了不喜形于色,但他们手上的筷子出卖了他们,因为他们很少放下过筷子。
我说:“不错就好,两位领导你们就努力吃吧,千万别浪费。”
当然,我也不会忘了提醒身边的李有喜:“你也多吃点,现在可不是讲文明礼貌的时候。”
李有喜手上的筷子如风卷残云:“那是那是。”肖总夹了一根青菜:“这也是从家里带来的?”
肖总夹的菜是上海青,只取菜芯炒好的并花了些心思摆盘的上海青。一盘子菜全部是菜梗朝内菜叶朝外摆成圆形,中间再加上一朵用胡萝卜雕刻成的淡黄色小花,煞是好看。
没错,更像艺术品而不是菜。
我点头,目光坚定:“没错,是我妈种的。”肖总又惊讶了:“噢,你妈也种菜吗?”
我解释:“她退休了,闲不住,就种了点菜,不卖的,只自己吃。”张姐很新奇:“啊,我也想学种菜,什么时候让你妈教我啊?”
知道张姐是一时兴起,我也随口应承:“好啊。”然后我举杯,“那么,为了我妈辛苦种出来的这么多好吃的绿色食品干一杯,怎么样?”
中国人讲究尊老爱幼,这话说出来一般人都不好推辞,肖总积极响应,冲我举杯:“感谢你的盛情款待。”
张姐喝的是红酒,她也配合着举杯。
各地有各地的酒文化,G城虽然我不太懂,但我认为应该和Z城差不多,就像平时和朋友喝酒一样。我对肖总说:“我们是一口干,还是随意?”
肖总又是犹豫了一下:“还是随意吧。”
我也没多勉强:“那我喝一半,你随意。”
然后我先喝为敬,并有意地多喝了一点,并不只一半。
放下酒杯,我看到肖总也喝了和我差不多的酒,甚至不比我少。心里有了些数,肖总这人还蛮实诚,当然,他就是不实诚也不会这么容易被我看出来。
服务员极为乖巧,我们一落杯就走了上去加酒。
张姐一边动筷子一边说:“现在想吃点不掺假的东西可不容易喽,我是要多吃。”
肖总真没和我客气,饶有兴趣地把桌上的菜吃了个遍,吃到蓠蒿炒腊肉的时候,他说:“这腊肉做得不错。”
我试探着说道:“这腊肉我从家里带了不少过来,”又看了一眼张姐,“待会儿你们拿一点回去?”
肖总却像是没听到我说的话:“我会怀念这顿饭的,特别是在公司吃那些垃圾食品的时候。”又和我开玩笑:“陈生,这事你要负责。”
谈生意实际上就是个彼此试探的过程,试探彼此对生意的见解,对利益的分配的看法和底线,等等。这种试探多数情况下并不是开诚布公的,而是一次次微妙的暗示,如我说的送肖总腊肉。
如果肖总想在这单生意上捞取好处,他肯定会接我的话茬,用他的方式告诉我他想要好处。他甚至不需要在乎张姐在场,原因有二:一是他既然跟张姐单独出来和我吃饭就已经说明了他和张姐实际上是同一阵线;二是他就算担心张姐,随意说一声“好啊”,然后又说一声“这怎么好意思”,最后婉言谢绝我的好意,这也并不过分。
但很显然,他没给我一点暗示,也有可能是他并不想这么快表露出来。
我也像是忘了送腊肉的事,回答他:“好,我负责,你什么时候想吃,我就让这里的师傅做好了给你送过去。”
肖总的脸上带了一丝明显和我开玩笑的笑意:“真的么?”
连刚才送他熏肉的话头都没接,肖总当然不会真的让我大张旗鼓地搞这些腐败。我说:“真的,不过你想吃到和桌上一样的菜,你得提前三天打招呼,并且要给百分之三十的预付款,买单的时候还要另加百分之三百的服务费。”
肖总就台阶下坡,并大笑:“啊,那算了,太贵,我吃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