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两个黑影踉踉跄跄地走上桥头。一个黑影从东面上来,另一个黑影从西面过来。东面的是男的,西面的是女的。二人看上去都很年轻。
桥上早已车少人稀,唯:有江水在桥下哗哗地穿梭行进。
有凉风习习吹来,把男子单薄的上衣弄得翻来掀去,他笔直往桥的栏杆边走。毫无疑问,他如此一意孤行,完全是想找这样一个不被注意的时间,痛痛快快地投江自杀。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想自杀,也许答案很简单,是为情所累或别的原因。
桥的护栏很高,这可能是他意想不到的。当他一脚踏上第一格护栏时,栏杆却“喀嚓”一声断了,他整个身子几乎像是被气浪狠狠地抛在了地上。他恼怒地抬起脚猛地踢向栏杆,细细的栏杆却像小鸟的羽翼一样只是轻轻地颤动几下,倒是脚被撞得生疼。他跌坐在地上一脸的失魂落魄。这会儿他也许还能做的事是想想妻子儿女,想想年迈的父母和朋友,也许那些动人的故事在几秒钟后就会永远不再重放。
可他实在没那么多也许了,只有一些善良人和书呆子才会想得出这样的主意。那一瞬间,栏杆与他来说是最向往的地方,跨过去他就会像鸟一样飞起来去看天堂美景。其实那栏杆也不算太高,要不是刚才的意外他早已去那里了。他从地上挣扎着起来,还是想着要再次爬那栏杆,他就不信这桥上的栏杆今天会和他过不去。上桥时他就想好了,今天一定要跳下去。桥上的栏杆果然没再断掉,第一格很稳,第二格更稳,他跨上第三格了,那是最顶的一格。他把身子努力地往前移,一个脚再一个脚地伸出栏杆去,因为他不想自己毫无方向地扑下去,死也要有个死相,他一直这样想。可当他把身子站直了,想最后看一眼四周黑乎乎的天空时,却发现和自己相反的桥栏方向同样有个人正往桥栏杆上爬。“危险。”他突然向她喊叫。她显然惊了一下,但最终没理会他,她爬栏杆的速度甚至一点也没刚才他拖泥带水的动作。他奋力地折回身跳到桥面上,快速地朝她跑去。只差一点就没抓住她的手,她哭着被他从桥栏上硬是拖了下来。“为啥阻拦我?”她说。“你还年轻,干吗要自杀呢?”他喘着一口粗气问。“你失过恋吗?知道失恋是什么滋味吗?”她边哭边用手擂着他的肩。“我只知道那是和被入瞧不起一样的滋味。”他说。“你不是也想自杀吗?”她问。“我没有呀?”他说“那你站在桥栏上做什么?”她又问。“我,可我还不想死。”他骗她,“其实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心烦的时候,就说我吧,单位里的同事都升官了,就我没出息。买了股票吧又赔钱,整天挨老婆骂。”
“我只喜欢他,这世上没有另外一个男人能让我心动了。”她还在哭。
“世上好男人多的是,只是你走的是独木桥。就说我上午去买梨吧,其实满街都是梨摊,有些人喜欢只买一家,可我就不喜欢这样做,虽说梨都差不多,多挑几家或许还能找到好梨,你说是吧。”他使劲地劝说她。
她点点头,有些似懂非懂。“可人和梨怎么能比较呢?”
“道理都一样,不能只在一棵树上吊死。他不喜欢是他的事,你自杀了人家还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呢?”他说。
“好吧,我听你的。”她抹着眼泪说。
“你先走吧,我想在桥上再待一会儿。”他说。
“再见,你也该回家了。”她说话时不时地看他。
他目送着她的背影慢慢离去,随后他爬上刚才她未跳下去的那根栏杆上,“扑通”一声跃了下去。“救命!”她尖着声音叫起来。泡沫我决定去一趟城里。快过年了,我得给城里的亲戚捎点小岛上的海货去。都说城里的东西好看又精细,可那海鲜城里是没得比的。每次去城里,亲戚总是高兴地说:一样的活鱼,小岛上带着咸腥味,城里找不着那味。
这年头,乡下人望着城里人,城里人其实也瞧着乡下呢。
城里高楼林立,车水马龙,走一趟极麻烦。亲戚家住在像鸟笼似的高楼大厦里,上楼要乘电梯,下楼还得靠电梯。我以前去时不习惯,哪有这样子找自家大门的呢。在岛上,打老远走来就能摸着家门。亲戚说:城里的地金贵,随便哪儿脚一插,脚印大的地价就抵乡下一幢大房子。我对亲戚的话一直心存疑虑,觉得像在贬我似的。
夏天时候,台风就多了起来。风一吼,我就提心吊胆,怕那些城里的高楼突然间被风吹折,亲戚们像鸟一样从窗口飞出来。前些日子,广播说内地发生了大地震,更让人寝食不安。不是说城里人的命值钱吗?咋就这么不小心呢?还整天乐呵呵的样子。每次去城里,住在亲戚家,我从没睡过安稳觉,天一亮就想跑回岛上去。
我敲门。门开了。亲戚知道我来,早等着我。
亲戚把我带来的海鱼拎到阳台上。亲戚很热情,边走边说:阳台上暖和,还能看看城市风光。我说:上回,头已犯晕过。亲戚笑了:忘了你是恐高症患者。我说:不是那回事,在老家我天天爬船杆呢。
亲戚家的人多,儿子媳妇和他们一起住。
你们也该买房子了,有点挤了。我笑着说。
早就订了一套,钥匙也拿到手了,可现在不想装修更没想搬过去住。亲戚说。为什么?我问。半年前买的,当时是8000元一平方米,现在涨到16000元一平方米,房价翻倍了呢。据说,那房价还得涨下去,远没见底。小侄子插嘴说。
涨了好呀,谁不想自家的房子值钱哟!我说。
所以暂不想装修嘛,如果再涨,我们就卖了。亲戚笑着说。
卖了?你不会也做起房产生意了吧。我也笑。
是有这个打算。周围的朋友和同事都有此想法。你瞧我们现在身价,也跟着房价涨呢。亲戚说。噢。我似懂非懂地说。老家的房子不值钱了,那几间破房子就让它静静待着吧,全卖了也不够城里买一间洗手间。亲戚说。
岛上的房子当然不能和城里比,不过,那儿房子大,住着不窝心。我说。
房子再大也在小岛上,如今的人讲身价了。比方说,过去拿工资,干了半辈子,咱啥也没积攒下来。年轻人现在换小车子比咱当年换自行车还快,今天这个牌子明天那个牌子。凭啥?就凭财富,有了财富也就有身价。我现在住的房子也涨呢,身价一天比一天高。亲戚说。
身价这么重要吗?新房子以后肯定是侄子小俩口住的,你又不会卖房子,何况,你卖掉了以后住哪儿呀?我问。
这个不能这么计算的,如果我现在回到乡下去,那能买多少房子呀?亲戚笑着说。
照这样计算,咱们都出国赚美元欧元去,然后来国内生活那也成富翁了。再说,现在叫你回小岛去,你会去吗?我有点反感地说。哈哈,难说哟,叶落归根嘛。亲戚说。我觉得这城里人的变化还真是大,上回来只觉着楼房太高有点头晕目眩,现在连人也变得要仰望了。
长时间没见面,聊天的气氛还是很热烈的。一家人这会儿都围坐着说同一个话题,显然,年轻人对他们的父母讲话相当赞许。瞧着一家人幸福的样子,我心里隐隐作痛。那会儿,我突然想起了老家鸡鸭成群的小河塘,赶了一天的路,也不知老伴把这些小畜牲关进笼了没有。
侄媳妇也是个快言快语的人:单位里大部分的同事新置了房产,几乎都是贷款加按揭上马的。都想涨身价?我一脸惊讶地问。工资是固定的,你不贷款不按揭,怎么去买房子。这叫投资,有投入才有回报。我们新房子如果这时出手,至少值几百万。侄媳妇说的眉飞色舞。
莫非,城里的人都不用干活,这样折腾一番钱就能飞到眼前?我苦笑着说。
你们捕鱼靠体力,我们靠智力赚钱,炒股票炒房产,能炒的都炒。侄子这会儿挤过来说。
城里这么多房子真的有人住吗?那些捣来捣去的二手房都是谁在买呢?我禁不住问。
这个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只想赚更多的钱。亲戚说。
我头有点晕,我想是不是饿了。我这时对亲戚说。
大家都笑了起来,都说一说起房子连晚饭也忘了准备。于是,全开始忙活起来。
我去了洗手间,我得把手里的鱼腥味洗干净了。和城里人在一起就是麻烦,小岛上从不讲究这些,饿了就吃,从不洗手也不见谁得过病。
洗手液在我粗燥的手搓动下翻起一团团白色的泡沫,越搓越多,把整个瓷盆全遮住了。我赶紧用自来水冲刷,不然,我担心下水道会被这么多的泡沫堵塞住。其实不会,只是泡沫多的看不出瓷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