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青战强调自我约束,崇尚理性,甚至到了压抑自我感情的地步。为了抑制自己的情绪,她千方百计地逃避自我感受,所以,高兴、愤怒、焦虑……当情绪强烈到某种程度她就会忽略它们,就会突然之间不再有任何情绪;当目标明确,实现这个目标的愿望强烈到某种程度就会放弃,甚至否定这个目标。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甚至不知道她自己真正的内心感受。她把思维分离出来,形成另一个自己来剖析她,她把她的想法,感情,统统分析到它们产生的原因上,让一切都清晰地展现在她自己面前。然而,她越是将自己看得清楚,反越是不清楚自己是谁了。
轻轻叹息,腊梅开了,馥郁香气弥散开。青战突然觉得像这样,怀着悲伤的痕迹,和一些人一起走过花下,花香沾衣,似乎是曾经经历过的。
不过已经恍若隔世了。隐约记得一些事,却也忘了是与谁一同经历。还能有谁?无非是弦,尚泽和夏步。可能会有其他一些人罢,会有谁呢?
都忘记了。
她总是在努力地遗忘,遗忘经历的事,遗忘遇见的人。毕竟往事难追。痛苦不堪回首,所以不愿回忆,至于欢乐,每每回忆,便总有这样一种意识:这些都已过去,再也不可能重新发生了。所有的经历都是一次来过,过去就是永远的丢失,回忆无非是在提醒这一切。虽然人生本就是一个不断遇见,不断丢失的过程,但对于司空青战这样一个不愿意放手的人来说,让她眼睁睁看着一切从自己的手心流走,对一切伤逝无能为力,是无法忍受的。她宁愿遗忘。她不愿意改变未来,不愿意左右他人,但是对于从她身边流逝的过去,她总是心痛。而努力地记住过去的每一个细节,在大脑中将过去完整复制,对于她,又是沉重不堪的遗忘,遗忘,统统忘记。她才不要背负沉重的过去。不想放手所以干脆不抓住好了,不想失去就不经历,只是不经历是不可能的,那么就忘记。
久了,遗忘也就成了习惯。
她的人生是不断碰壁,不断寻求解答的过程吗?在不断地否定中提出无数种方案,然后继续否定。到最后会不会否定了一切而毫无解答呢?笔尖在纸上来回行走,走过所有的空白,最后得到“无解”。这样的话该怎么办?
也许到了那个地步就不需要她来考虑怎么办的问题了。因为,一切都结束了。
弦果然没有来。不是因为高考临近,而是“有点事”。夏步打电话给弦时,弦问谁在,然后就说自己有点事,可能走不开了。
司空青战家靠窗的那张小桌子,只配了四把椅子。
踏进青战家,半夏就呆了,喃喃:“这是我的梦想啊,已经成了司空青战的现实了……”青战听到了,说:“刚刚还完房贷。”半夏欣喜地看着青战家的一切,仿佛走进了梦中。一直说:“真好,真好……”这反让青战感到有点难过。
一学期了,常常和子禋接触到,也算是熟识了,夏步就不用说了。半夏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气氛倒不至于尴尬。曾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说,好友就是在一起即使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的人。如果那是充分条件的话,那看来,四人已经算是好友了。
半夏也喜欢和这三人一起,话多了一些,不过青战和子禋话少,正好平衡过来。
夏步以前捉弄青战、弦或是子禋,从来就没成功过几次,因为这几个家伙都一副看似清浅又疑似城府极深的样子,情绪都淡淡的,捉弄起来也没意思。现在半夏在就不大一样了。半夏思维简简单单的,想着事情的时候就会一边嘟囔出来,情绪也活泼,表情也丰富,夏步可算来了兴致。在青战家吃饭的规矩是席间不可多言。所谓“食不言,寝不语”。刚吃完饭,夏步就装作随口说说道:“昨天上网,看到有个人网名起得蛮长的,叫‘蛋笨是念着倒’。”半夏就轻轻嘟出声来:“倒着念是笨蛋。”
夏步忍俊,青战撇起嘴角,略带嘲笑并不尖锐的嘲笑,子禋微笑。半夏看看三人表情,颇为纳闷,歪歪头,又念一遍:“倒着念是……”突然卡住,惊呼,“啊……你们!”
夏步大笑起来,青战站起身来去倒水,“诶呃,把‘们’去掉。”
饭后闲聊,仍然是在靠窗的小桌旁。不知是怎么起的头,这日聊起先秦诸子来,青战讲话到了这里就会出现自相矛盾的状况,归结起来,在于两句话:“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和“夫埴木之性,岂欲中规矩钩绳哉”。这时的司空青战可以看作是两个人了,持着相反的意见。半夏见青战时而讲“居民不知所为,行不知所止,含哺而熙,鼓腹而游”,时而说“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仿佛精神分裂。青战言语一番,复而沉默,一副困惑苦恼的样子。旁人劝导,她亦只是摇头。
夏步则很不满孟子,关于他的言论,意见颇多,批得最多的就是那句“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夏步就常常把那个“善”字换作“恶”,“色”这样的字。也不喜欢他关于情爱的观点,倒是颇喜孔子,与(诗经)有关。孔子评(诗经),“诗三百,思无邪”,而夏步说他尤喜“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句。青战面无表情,眼神也是极平静,毫无情绪地盯着夏步看了两秒,然后恢复常态,夏步挑衅似的扬了扬下巴,道:“食色性也。”青战只给了他一个“我说什么了吗”的眼神。
半夏起初一怔,没想到他们的闲聊就是聊这些,半夏不敢说什么,只怕自己说出的话浅薄,被笑话,但听到夏步讲他最喜欢的(诗经)里的诗句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笑了,也就放开谈,意见相左时唯夏步言语激烈,但夏步脾气是大雨之后立马放晴的那种,到了话题之外,什么事也没有,自是无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