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见自己失了态,忙俯下了身,说道。
“王爷,属下绝无冒犯之意。”
穆诺岩将他扶了起来,摇了摇头。
“你说小时候,即可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是没有这么多规矩的。我虽然是暖秋国尊贵的二皇子,却也是同你一起长大的。”
很少见到穆诺岩这样的一面,让刘志有些发怔。他这才发现,他面前那个从前一直是充满王者气息的王爷,早在不知不觉中,被薛琳的亲善温和同化了。他已经不是自己所崇拜,所模仿的那个模样。他此时说话的语气,跟薛琳几乎一模一样。
“那王爷是要回答我的问题吗?”
也许是第一次听刘志这样的口气,穆诺岩敏感的感到一些与平日里不一样的信息。
“你知道王妃她什么时候最动人吗?她最动人的时候,就是她笑着躲开你,眼里却没有一点杂质的澄澈。”穆诺岩回想着他和薛琳相处的一些细节,刚刚明明都很清晰,却发现,越是认真去想,越是有些想不起来。
是不是,自己从前对她真正的用心太少了,所以现在,上天连让自己清晰地想起她,都成了一件难事。
此时,穆诺岩的脑海里,只有小产以后,薛琳那种绝望的眼神,木然的表情,刻骨铭心。
“你说,她怎么会这么狠心,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声音很低沉,沉得好像薛琳那张没有光彩的面容在自己面前一样压抑。
“王爷,我可以带你去找娘娘,因为我终于确定了,王爷与娘娘,是一样的心情。”刘志说完,就跪了下来。“王爷,属下可能言语冒犯了,还请王爷恕罪。”
穆诺岩的脑袋就像炸开一样,完全还没有从刘志刚刚的话里缓过神来。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猛地回身,瞪大了双眼看着刘志,低沉的声音却发出了吼叫一般。
“你是说,你早就知道她的下落?!”
“是,因为娘娘是属下的救命恩人,所以,就算伤害她的人是王爷,属下也不能坐视不管。”
穆诺岩看着面前低着头,卑躬屈膝的刘志,心里头五味陈杂。苦苦思念了这么久,却被自己最信任的下属瞒着,实在有些愤怒,可他的理由,实在是说的那么斩钉截铁而无可厚非。
“刘志,你立刻带本王去找她,本王可以既往不咎。”终于,爱还是胜过了一切的情绪,穆诺岩说完便往房里走去。
“若是王爷不能回答属下几个问题,就是王爷要刺死属下,属下也不会说。”
刘志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样跟自己无比崇敬的将军,说这样的话。两边都是恩情,可另一边,却不仅仅是恩情。而且,他必须要做一个,真的对的决定。
果然,坚定地朝着房间走去的穆诺岩,听着这句话,瞬间停下了脚步。
“本王从来不知道,你可以为了一个女人,忤逆本王。”
穆诺岩转过身,正对上抬起头,刘志坚定的眼神。
“王爷,属下从来没有想过要忤逆王爷。只是,属下曾受过娘娘的救命之恩,更与娘娘已经义结金兰。”
这个夜里带给穆诺岩的震撼实在太大了。
以他对刘志的了解,他绝对是那种恪守礼教,忠心事主的人,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这样子逾矩,还敢和嘴里口口声声喊着娘娘的人结拜。
心里忽然平静了下来,仿佛可以看见薛琳和刘志不分尊卑结拜的情景,还有她温暖而甜美笑颜。
透过天井,外面呼呼的风声传了进来,也更显得两人之间的安静更加明显。一动不动,也一言不语,空气就好似凝固了一般。
“你起来问吧。”穆诺岩三个有力的字,划破了眼前沉寂的场景。
刘志没有起来,依然低着头,跪在地上。
“第一,王爷你是否利用了娘娘,来刺激太子妃。第二,王爷,你与太子妃是否有私情。第三,你是否真心爱上了娘娘。”
这一针见血的三个问题,让穆诺岩一时哑口无言。这些天来,心里就像是被煎熬着,怎么也静不下来。可面对这三个质疑,他真的有些无从回答。
他确实利用了她,可他也是真的想着,和她这样共度一生的。而私情……受伤几日,他们在七子坡几乎天天见面,几乎天天在倾吐彼此从前的深情,共聊从前的回忆,她还为他换药,包扎,这真的能说没有私情么。
而最后一个问题……他也不止一遍地问过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上了她,是不是她真的让那份十多年前开始的深情隐退了。
从她离开以后,几乎每日都在问,却从来没有答案。他只知道,他不想失去她,不愿失去她,甚至……不能失去她。
穆诺岩转过身,道:“刘志,你先回房吧。”
也许,刘志说的是对,自己连他提的这三个质疑,都没有办法回答,也许真的没有资格去找她,不过,如今至少知道她是安全的,这样就够了。
走出庭院,穆诺岩惊讶地发现,穆诺惜失落地站在门口。
“诺惜……”
穆诺惜抬起眼,惨淡一笑。
自从刘志走后,薛琳也更加不愿出房门了。每天就是在房里,写写字,看看书,做做绣品和工艺。薛琦每日依旧要去绣庄掌管、打理,也没有那么多时间陪妹妹,姐妹俩,也只有在夜里,才会说上些话。
从前,薛琳都是喜欢看一些大孝大仁大智大爱的东西,如今,却将家里的兵书拿来翻了个遍。
“小姐,这是小四给您新找来的。”衣儿看着小姐,整日沉浸在兵书里,有些奇怪。“小姐,你现在为什么这样喜欢看兵书啊。”
薛琳怔了怔,对于这个问题,心里很清楚答案,却不想提,便笑了笑。
“兵家之法,变幻莫测又智慧非常,而且,可以很好地长见识啊。”
衣儿不懂,不过看着小姐笑得灿烂,便觉得也是好事。
原来,穆诺岩教大家的取火之法,在一部比较生僻的的兵书里,有类似的事情。书上说,那个国家在危难的时刻,放火围烧自己的国度,以起到一个防护措施。能将置之死地而后生用得这样大胆,倒真是难得。
看得兵书越多,也就越懂他的世界,却也更加想念他。而一眨眼,自己从他身边离开,已经将近一个月了。刘志走后的期间,她收到过一封刘志托人带来的信,他说,现在太子没有什么动静。
薛琳也明白,刘志没有死,太子自然更加不会敢去干什么。
整天闷在房里的日子,就像怀孕的时候一样。很少踏出房门,饭也是在房内吃。她渐渐懒得见人,或者说,有些害怕见到太多人,可不管人多人少,表面是什么样子,心里,其实从未平静下来。
心里会有一点点期待,期待某个人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但又从来不许自己这样去期待,也相信刘志,不会将自己回家的事情告诉穆诺岩。
穆诺岩和刘志在天井庭院下对峙了那个夜晚以后,他收回了所有在外搜寻的人,也正常地吃饭睡觉,整个人,从中躁动的状态变得格外地平静。刘志也依然干着自己该干的事情,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这天,一个月没有出现过的白雪突然来到了聆王府。她不像平日化着华贵的妆,熏着浓重的香。而是印着和今日穿的一身白衣一样的淡雅、素净的妆容,发髻也梳得简单。
当她推开穆诺岩卧室的门,穆诺岩竟有一瞬间,来人是薛琳的错觉的。当看清是白雪的时候,心里竟真正生出了一些抵触,跟以前强迫着不愿意见她的情绪全然不同。
她现在的装扮,简单而清新,几乎是她从未有过的装扮。从前,她就喜欢将自己打扮得像个高贵得小公主,每一处容颜都会尽可能地完善。
见穆诺岩呆呆地未将实现一开,白雪莞尔一笑,笑得羞涩也得意。这一笑,彻底地让穆诺岩回过了神来,清楚了眼前的人,并不是自己思念的人影。
“诺岩。”白雪上前,抓住穆诺岩的手,穆诺岩却猛地将手抽开。
“太子妃,请你自重。”
白雪冷笑一声,“不要叫我太子妃,你知道我从来就不想当太子妃。”
“但是你想做皇后,是吗?”
白雪皱了皱眉,“不,我不想,那是我父亲……”
“别骗自己了,你想。”穆诺岩冷冷地打断,刘志的问题,突然就在脑中有了答案。“从前,你一直想尽办法让我去立战功,去行军打仗,每次胜仗归来,你都会开心地迎接我。我以为,你是因为爱我,所以希望我更优秀。”
穆诺岩没有看白雪尴尬的表情,继续说道。
“但自从认识了琳儿,我才发现。爱应该是一种呵护和担心,不是担心被抢走,而是担心受到伤害和失去。”
这一刻,白雪的咄咄逼人,和薛琳的退让成全,更加让穆诺岩心疼不已。他知道,她现在一定在某一个地方伤心难过,却依然强颜欢笑。
她轻而易举的原谅,让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她简单无华的心,也让他忘了要给她更多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