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在一次酒后,贾界提起当年追房美月所用的手段,房美月说,除了搞阴谋诡计,你还使用的苦肉计。明明腿好好的,却硬说脚踝扭了,哎哎呀呀叫,非要我扶着走。扶着的目的,就是方便跟我动手动脚。房美月突然提高了声音:早知道你全是假的,何必当初呢?
那时,贾界频频睡女人的事,除了房美月,好多人都知道。贾界曾经说,其实搞女人的事没必要胆颤心惊的,全世界六十亿人口跟你有什么关系?只瞒住老婆一个人就行了。笨人的爱情是批发出去的,仅凭“让我一次爱个够”的蛮力;聪明人的爱情是零售出去的,理解“只爱一点点”的精妙。贾界认为自己是后者。
虽然什么都不缺,整天生活在一块,话却越来越少了。一般两三个字就打了了,使用频率最高的就是“来了”,或者“回来了”。两个人似乎越来越陌生了。绿野公司业务开展得很火,报纸、电视、杂志、商场,马路边及公园、旅游胜地的气球或条幅,都有他们的广告,似乎满世界都在赞扬贾界和他的公司。但,事业和爱情却分道扬镳、背道而驰,没一点当年的激情。在公司,他们还做做样子,还过得去。回到家里,反而还不如在单位呢。贾界不常在家。回来了,也像住宾馆的宾客一样,窝在沙发上呆一会儿,看看电视,再就是向财务、销售部门经理打电话,问询“日报”情况。好像家里也是办公室。再就是,打开保险柜,把一包子现金扔进去。然后,呆在保险柜前发呆。后来房美月才知道,贾界那时就在想着他的“钱库”……
贾界如果在外面搞了女人,还装着热情些,说几句话。要不,话都不说。一次,房美月实在忍不住,说,贾界,你怎么越来越冷酷了?是么?你不觉得么?我没有。还要怎样算冷酷?贾界突然提高的声调,说,房美月,这么大个企业,我的事并不比国家主席少,这个,你难道不知道?
美国总统克林顿还给西拉里按摩,******不时还干点家务,比尔·盖茨偶尔还拿着小壶浇浇花呢,你——比他们还忙?
贾界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指着房美月的鼻子说,你这贱货,你以为你还像从前那样可爱么?房美月惊讶地看着他,惊讶贾界怎么突然骂起人来。
你说谁是贱货?
说别人对不起你呀!
房美月虽然生气,也没想怎么样。房美月凑过去,粉拳刚举起来,贾界一个空中拦截,扯过她的手腕一抡,“扑通!”,房美月一个腚墩儿坐在地板上。捂着摔疼的屁股,她伤心极了,呜呜呜哭起来,边哭边数落:我是贱,我不贱,能辞了工作跟你上沈阳受气?我不贱,我能为你打了好几次胎,做了可身病。我不贱,能知道你搞烂女人,还装着不知道?
“我只对你一个人好,一辈子!美月,我恨不能把你挂在墙上,天天看;让你伏在背上,天天背着;跟你身贴身、脸贴脸在一起,像比目鱼……”贾界当年的话犹言在耳,现在,却变成这个样子……
房美月趴在地板上,越哭越伤心,越数落话越多,真的火了,要跟贾界拼,一看,贾界早就无影无踪了……
贾界酒熏熏地回来后,立刻开始给房美月补课——“对下联”一样地数落起来:少跟我装好人。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你要是好东西,能跟佟大志不明不白?能跟“小屁孩”不明不白?能成为柳明名的梦中情人?
房美月知道跟个醉鬼是没有道理可讲的,腾腾腾,跑了出去……
此后,这样的闹剧不断上演,而且上演间隔也越来越短。两个人心里都明净的,总这样同床异梦下去,离分手就不远了……
佟大志那个特写大头肖像上报的事,如含在大扁头嘴里的一块石子,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卡得难受。副市长知道房地产开发公司有个叫佟大志的,几嗓子就把要跳楼的民工纪良田给喊下来了,当场还发表一番感慨。他这个公司经理却成了“跑龙套的”!这小子还在读什么什么“大”,大有后来居上之势,直接影响了自己的“人气”。但,现在“开”了佟大志显然为时过早,佟大志是个“富矿”,他对佟大志的开采刚刚开个头!大扁头十分清楚,自己扎扎乎乎,除了弄虚作假、以次充好发些不义之财,在当今房地产业日益规范,竞争日益激烈中,自己的创意能力、创新能力、管理能力及综合能力,都远远不如佟大志。捞干的说吧——自己的挣钱能力远远不如佟大志。
看在钱的面子上,还得留下佟大志。
但,大扁头已理清一条思路:控制使用佟大志——多多“关照”他,让他办些“踩狗爪子”的事,溅血上身……
对此,姚千了如指掌。
现在,她如同走在“人”字路口上,抬起的脚不知该朝哪边迈。
姚千每天早晨上佟大志的办公室,都要带个小塑料喷壶,或是花肥、茶叶根什么的,照看那盆“勿忘我”。大扁头说,你别管他的事,你又不是他的秘书。姚千说,那是我的花啊,我不管谁管?大扁头问,非得放他那屋啊?姚千说,佟大志那屋采光好。大扁头乐了:我的傻外甥女啊,佟大志那个拐角屋是厢房,我这里才是正房呢!姚千说,这你可不懂了舅舅,这种花只喜欢夕照日,一天一两个钟头就行,多了少了都不好。
这下,大扁头没话说了。
可是,佟大志有话。佟大志说,把这盆花搬走吧,省得天天遛你。
姚千愣了愣,想说我愿意跑,不让吗?但她没这样说。姚千说,听我的,保准没错!
“听我的,保准没错!”当年姚千脆生生的话响在空房子里时,佟大志正煮黄豆粒呢!佟大志依次而看:一个小纸包被小手紧紧捏着,花格衣袖上方,那张圆脸蛋儿,一笑两酒窝的小姑娘站在他身后。一说话,羊角辫子一撅一撅的。佟大志问:小千千,这是什么啊?别管是什么,放豆粒里吧!佟大志打开小包,里边是晶体小颗粒,说,白糖啊?那才不是哩!糖精?那才不是哩!佟大志自语道:也不像盐呢……
小姚千抓住佟大志的手,慢慢向饭盒前移动,佟大志听之任之,那些小白颗粒撒进了饭盒里。小姚千拿起汤匙搅拌几下后,轻轻舀起一些,用小嘴吹凉了,送佟大志嘴边儿,示意他喝下。佟大志不好意思,说你喝吧。不么!她说。佟大志伸出手,说我自己来吧。不么!佟大志只好张开嘴,喝了。佟大志品品滋味儿,说真鲜啊!小姚千可美坏了,立刻咯咯咯笑起来,小手背后边去,两个小辫子一撅一撅的。那是佟大志第一回看到味精。确切地说,那是他第一次听说“味精”这个名字。佟大志喝了几口鲜美的汤,咂咂嘴说,好喝好喝,真是太鲜啦,太鲜啦!长这么大,我头一回吃到味精啊!小姚千调皮地问:不能白鲜吧?佟大志乐了。佟大志笑着说,你这个小馋丫头!小姚千再次美得不行,一笑两酒窝儿,俏皮地等“赏”呢!佟大志果然投其所好,说,谢谢你啦,让大哥哥开了眼界!小姚千也不客气,噘着小嘴问,怎么谢啊?吃个酸梨吧?一个不行,得吃两个!两个就两个。两个不行,得三个!佟大志只好让步,行,那就三个吧。这时,小姚千才把背着的手拿过来,伸出右手大拇指,按在佟大志鼻头上,比量了好几下,认为准了,才把小嘴一扁,做出全力以赴的样子,一使劲儿:吃酸梨喽!“摘”到第三个酸梨时,佟大志哎呀一声叫,装出很疼的样子,小姚千立刻收了手,连忙用小手去揉,还吹着气,要哭的样子。佟大志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吗?小姚千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说知道。那诚惶诚恐的眼神儿,格外让人怜惜。佟大志说,不对。小姚千更加害怕了。佟大志告诉她,因为他有点生气。小姚千越发懵了,两个小手捏着衣襟,不知所措。佟大志这才说,你也太没劲儿啦,蚊子落我鼻子上,比你的劲儿都大!小姚千这才明白过来,拍打着佟大志的肩膀说,你坏!你是个坏哥哥!
还有一次,佟大志撅干柴时,干柴猛地折断,“激怒”了依附在干柴身上的皮屑,皮屑们四外炸开,飞溅的灰粉直扑入眼。佟大志揉了半天,却无法赶走潜伏在左眼的灰粉。小姚千急得直跺脚,打着转转说,这可怎么办呢,这可怎么办呢!忽然,她摘下自己的头卡子,说,大志哥,你会翻眼皮吧?佟大志明白了小姚千的用意,接过头卡子,一绾,一下翻过了眼皮。翻过眼皮后,大部分灰尘将无藏身之地,如同把鱼晾在没水的沙滩。这时候,再用手绢或衣襟打扫战场。然而,小姚千没用手绢,更没用衣襟。她踮起脚尖儿,将小嘴凑上去,凑上去,伸出尖尖的舌头。佟大志说,你,你这是……小姚千不容他拒绝,“听我的,保准没错!”
小姚千细腻而温热的舌尖,柔软而润滑,电脑操纵一样准确,在佟大志眼球的边角游走,捕捉那些入侵而来的不速之客。这个才十二岁的小女孩,这个爱笑的小姑娘,幼小的心灵编织了多么细密的网,才能凭着异常灵敏的触觉,把那些微小的潜伏在暗处的不明飞行物打捞上来?
像渔者一样,每网一下,都要把战利品收上来,收在船上。小姚千也是。只不过,她舌尖当网,手心当船。网了若干网,小姚千问,怎么样啦?佟大志眨巴几下眼睛:好啦好啦,不磨啦!
小姚千的手心上,有三粒黑色的灰粉。
塑料喷壶里的水喷洒在勿忘我上,纤尘不染的勿忘我像跳着优雅的舞蹈,快活极了,摇摇摆摆收肩提臀的。当然,也更加妩媚清丽。然而,姚千的心却“混浊”了:当时什么话都可以跟大哥哥说,现在她更想说,却一次次将“摘落”的话,“收藏”起来。她甚至迷茫起来,当初她盼着自己快快长大,心眼儿总是没大哥哥多,现在,不是长大了么?
纪良田常常过来找佟大志,亲弟弟啊,我妈听说有你这个儿子,乐不行啦!
亲弟弟啊,我妈让你去串个门呢!
亲弟弟啊,我妈可想你啦!
佟大志说,良田你告诉我妈,我肯定要回去见她老人家。不过现在不行。现在我工作上抽不出身子,考试还一个跟着一个。阳历年吧。佟大志又解释一下,阳历年工程收尾了,我抽空回去一趟。当然,佟大志没去上。纪良田突然消失了。佟大志猜想,肯定是大扁头把纪良田打付了。一问,大扁头毫不隐晦地承认了。大扁头说,那个纪良田可把我整苦了,你想想,他那个“大饼子脸”也太显眼啦,记者就别提了,民工们也总提他上楼盖上“跳楼”的事,好像是个了不起的英雄。老民工提个没完,新民工一来,很快就知道这件事,也提个没完。这样口口相传,影响我的形象,也影响公司形象,更影响售楼。大扁头说,大志啊,我知道你重感情。可你总不能因为“捡”个弟弟,把你的老板“再一次”弄趴下吧?大扁头特意强调了“再一次”三个字。
人都走了,佟大志觉得也没必要说什么了。再说,姚千向他透露过,上回他喊下纪良田在报上登了大幅照片的事,大扁头说他功高盖主,一直耿耿于怀。
佟大志也生气,这个纪良田,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也没来找过他!当然,他不可能想到,大扁头向纪良田下了“死令”——不许来我的领地,更不许找佟大志。否则,“我决不饶佟大志!”
后边这句话最有杀伤力,纪良田不想给佟大志带来麻烦。
当然,纪良田不会想到,在此,麻烦已是佟大志的“近亲”。不在纪良田走与不走,来与不来。
捡个弟弟走了,捡个打更的却让他赔款三万块!
打更老头的家里有事,佟大志主动顶上去。那天晚上,大扁头还“阻止”过佟大志,以怕他累着的名义,另外找个人。佟大志说,我能行。大扁头说,我可把丑话说前头,你这样干也行,我给你工资,可真要是丢了东西自己掏腰包,多赔呀!佟大志说,放心吧,丢了算我的。结果,真就把那台小型搅拌机丢了。这台搅拌机四万六千元,佟大志赔三万块,还算“便宜”了。大扁头说,公司有制度,我不能在管理上“大放羊”。念在你这人一向表现不错,是我的兄弟,也算公司的骨干,我能照顾你的有两条,第一,我不给你什么处分;第二,我收你三万块赔偿金,年底算账。
第二年施工时,在“买”的三台搅拌机中,那台丢失的搅拌机也在其中。佟大志认识它。佟大志连忙跟大扁头说了此事,大扁头突然火冒三丈:咱丢的那台是武汉产的,这是天津产的。咱丢的那台是旧的,这是新的!佟大志仔细观察着底座的焊口,摸了摸他熟悉的一条子“小疙瘩”,说,是它,别看刷了油,换了牌子,肯定是它!大扁头吼道:佟大志你给我冷静点好不好?说完,大扁头一把把佟大志扯到僻静处,说,我买的就是脏物,三台才花六万块钱,省了七万八千块啊,你别给我添乱好不好?又说,即使真有一台是咱们丢的,事到如今,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连,心里明白啦!
2001年秋天,大扁头卷款越境,佟大志翻了三年前的老账,始知当时只有两台小型搅拌机入账,每台购进价四万六千元。
打更老头回来后,得知佟大志因丢了搅拌机而赔款,伤心得不行。一个叹息接一个叹息:这扯不扯,咳!这扯不扯,咳!佟大志反而得安慰他。不过,佟大志也觉得奇怪,搅拌机这样的东西,只有建筑工地才用得上,怎么会轻易丢呢?佟大志清楚地记得,这台搅拌机是武汉产的,后底座架子处开了焊,焊工不在,他临时救急补了缺。只是,焊口该有的平整的“水波纹”,被一串子“小疙瘩”所替代。佟大志用铁锤当当当敲了一气焊口,挺结实,便开玩笑说,“包子好吃不在褶子嘛!”就是说,只要这台搅拌机再次出现,佟大志一眼就认出它来。为了稳妥起见,佟大志要报案。大扁头说,算啦算啦,纪良田跳楼的事给我造够呛,这件事再捅出去,我可丢不起人呐!大扁头又说,大志啊,赔偿是必然的,我给你大点打个折吧!佟大志不死心,骑车跑了沈阳的几十个建筑工地,一无所获。当然,他怎么也想不到,此时,搅拌机就放在眼皮底下的一个闲置的车库里。
佟大志一遍遍过脑子,他重点看护建筑材料的同时,也没有忽略这台机器。临天亮五点多钟的最后一次巡逻,一切都还安然无恙……
那年年底,公司主楼完工,部分车库及锅炉房等附属工程尚未完工,全款收不上来,再加上“抹账”的货款及外欠款,公司资金吃紧。这样,所有人的工资只开了一半,奖金就别提了。大扁头只对佟大志一个人“够意思”,发给他三万三千元奖金。这样,除了“转账”三万元赔偿搅拌机款外,佟大志净剩三千。
佟大志领了这三千块钱,还张罗着要请大扁头。大扁头问何故请客,佟大志说,要不是你把我当成兄弟,单独给我发了奖金,在我打更渎职问题上少掏一万三千块,我不是还得倒找钱吗?大扁头说,请客就免了吧,你别怨我就行。大哥也黑了点儿,论感情,我一分都不该让你掏。可公司定了制度,我不能因为兄弟影响了大局啊!
又是一个以“大局”的名义!
连大扁头这样一个爱好投机乃至欺诈的家伙都能树起“大局”的旗帜,世上还有不能谈大局的人吗?
我后来想过类似的问题,“大局”是什么?没有人能说得清。只能具体问题具体对待。许多时候,大局只是个“过期作废”的充满即得利益的游戏。换言之,当年曾经达成共识的“大局”,很可能是一个错谬,一些人曾狂热过的后患无穷的错谬!这个错谬的生命长短决定当事人的受害程度。如果是一个季度、几个季度、乃至几十个季度,受害者很可能还有出头之日,可是,如果是几十年或一生呢?
柳明名算是婚介所最好使的一把钩,一钓一个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