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美月后来跟我说,她离开沈阳那天,小屁孩儿一直追她到北站,翻过来掉过去就那一句话:“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可我没别的办法。”
房美月说,其实那晚小屁孩儿不救我倒好,哪怕我被强奸了,也没这么麻烦。贾界向来是个醋坛子,小屁孩儿一出现,反而让他抓了把柄。
房美月叹了一口气说,后来不是这样了。后来,我就是死了,我就是同时找一百个男人,贾界也会置惹惘闻。
曙光初照,叫卖声声,晨鸟飞鸣。当白窗帘与霞光一色,房美月要起来,贾界说,美月,我再给你按按摩吧。房美月本想谢绝,可她没有。房美月看一眼时间,快七点了。他们已打好了招呼,九点钟去办离婚手续。就是说,眼前的丈夫,还有两个小时就“过期”了。两个小时后,这个与她生活了十二年的男人,将投进另一个女人的怀抱。房美月顺从地腹卧着,最后一次享受贾界的按摩。大二时,贾界曾用舌头“丈量”过房美月的全身。贾界说,等咱俩结了婚,不用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了,我天天晚上这样。房美月佯装生气,嘟起嘴唇说,人家不同意!为什么啊?我怕,我怕累坏了我老公!贾界的脸,一下埋在她****里,说你个小傻冒,累死了我愿意呀!房美月使劲搂紧贾界的头,不许你瞎说,不许你瞎说!捂得贾界上不来气,呜啦呜啦直喘,房美月才饶过他。贾界说,这样吧,我天天晚上给你按摩怎么样?好哇!
走之前,二人仿佛不是去离婚,而是短暂的送别。房美月说,贾界,以后别总生气,气大发了,容易犯病。中医的一句话相当经典:百病由气生。贾界答非所问地说,我求你一件事,行吗?行。房美月想都不想地说。贾界说,虽然咱们离了,可你要有什么困难,一定要找我。房美月眼窝一下就潮了。房美月擦一下眼泪,笑笑,说我恐怕不会找你。为什么?我怕勾起往事。贾界说,关于钱,房美月一下截断他的话,千万别提钱,我一分都不要,我恨钱!停了一会儿,贾界说,好吧,先不提这个,等以后,房美月又不耐烦了,说没有什么以后,以后我也是这个态度!
已经出了门,房美月又把贾界拽回来,我也求你一件事。
说吧。
如果有一天,你老了,走不动了,现在喜欢你的姑娘不喜欢你了,你还可以找我。
美月,你,贾界欲言又止。
房美月的眼泪在眼圈直打转,深情无限地说,贾界,我要听那句话,你再抱抱我说说那句话吧。
贾界一把抱起房美月——
“美月,你是我的小尾巴!”
“不,不是这样说的。”
“美月,你是我快乐的小尾巴!”
离婚的头一天,他们在床上躺了一夜。贾界张罗要上饭店,说我们夫妻一场,吃顿散伙饭吧。房美月说,我吃不下去。贾界说,少吃点吧。房美月说,别去了。我怕忍不住哭出声来,让人笑话。于是,两个人你推我让,争着要做饭,最后双双下厨。可是,饭菜做出来了,谁也没心思吃。房美月先上了床,脱光了自己后招呼贾界,说咱们再做一回夫妻吧,最后一回。贾界没有表态,却用行动去配合。蓦地,猎尽美色的贾界犹豫起来,身下的这个女人已毫无魅力,尤其“校园大波”陶灵幽灵一样浮现出来,更加糟羔。比起陶灵,房美月真的老喽。
尽管贾界一再努力,还是没有做成。
房美月再次感极而泣,说贾界,没关系的,我不怪你。这说明你还不是没心没肺,“你心里还有我啊!”
无奈,这两个字常常影子一样跟随着我们,甩也甩不掉。
在等待被杂志社处分的日子,我几乎什么心情都没有。什么也干不下去。那时,大头鱼一直装好人,一边说“我一定帮你”,一边张罗他自己的事。直到得了绝症后,我去看他,大头鱼感动得热泪盈眶:洪飞,说实话,我没少跟你动心眼。可我要不行了,没想到头一个来看我的,竟是你!
我心里突然冒出那句老话:人之将死,其心也善。
那时,我每月开资时只是签个名。月月要扣任职“执行主编”期间的招待费。说实话,这些招待费都谁吃了,谁陪同的,多少人陪同,陪同的人当场发了烟还是“打包”了根本就没端到桌上的菜肴,我也不知道的。当时,我真的相信大头鱼放权,大甩手,一切事情都我说了算。在一次会议上,我还拍着胸脯子说,上头总说“开源节流”,对这四个字,我们要创造性地理解、创造性地执行。怎么创造?那就是把“节流”两个字的福利待遇,全用在“开源”上!我以为这话挺幽默呢,可没一个人笑的。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直盯盯地看着我。小艾嘴快,哐哧就掏我一口:洪主编,你能不能说英文?你的中国话我们也听不懂啊!
我也借机吹嘘起来:唉,也是。本执行主编真是累呀,讲话还得稍带解词。我拿起桌上的咖啡,咕嘟嘟喝一大口,好几个女同志哧哧笑。我知道,她们笑我“老土”呢。我没空培训她们,仍然接着刚才的话题:打个比方吧,如果开源节流是四个人,我就把节流两个人裁员掉,为什么裁员呢?我觉得这两个人观念太旧,只会守摊儿,干保管员一类的活,不会创业,更不会创造巨额财富。见大家还没什么反应,我又说,这个,这个这个,哦这么说吧,如果开源节流是四匹马,我就把好料都给开源吃,让开源吃得饱饱的,散欢儿地干活,多创造财富。总之,一句话,我不喜欢因循守旧——咳,干脆直说了吧,我不喜欢勒裤腰带过日子,你就是使劲勒,把腰都勒折了,能勒出多少油水来?我向大家挥一下手:我的意思,我们要多多挣钱,多多分钱,多多地玩,多多地,先是提高大家的福利待遇,然后分房子,然后分车,再然后周游世界……
好!小艾头一个叫好。
鼓掌!也不知谁这么一张罗,大家都鼓起掌来!
激情被点燃后,我再烧一把火:世上只有想不到的事,没有做不到的事。从现在开始,我们要逢山开道,遇水架桥,冲破一切困难,也要勇往直前。气可鼓不可衰,我们一而再,再而三,三而捷,一鼓作气,势如破竹,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实现上述目标!
然后,我拿出了我的实施方案。方案有板有眼,很详细。归根结底一个总的大原则: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朝着人民币的方向前进——只要不犯法,什么招子都可以用。我们的指导思想是:胆子再大一点,步子再快一点。不管白猫黑猫,抓着耗子就是好猫。
至于大家提到的“用活资源”,我回答,这个好办。杂志现在不是48页吗,不够的话,我们申请加页码。四封广告太少,我们加插页子。加多少?根据上来多少广告而定。针对那些只上内文的厂家,我们也有对策,超过两版了就收费。
至于杂志社人手不够,我说“可以请外援么!”打我们杂志社旗号办记者证的,就是我们的头一批“外援”。我当然没有想到,我这样做,等于给自己埋了定时炸弹……
“执行主编”过期了,我也不再计较。“干好了肯定就会受到上头重视的”,大头鱼的诱惑犹言在耳,我却觉得晃若隔世。
那时,我唯一的期待就是别背上一个“处分”,如果背上处分了,就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就像过去犯人脸上刻了“记号”那样,人家一看,就知道这是有前科的犯人。说白了,背上处分后,我今后无论在哪,都要“矮人一头”。
那时,我对大头鱼甚至还心存感激。不管怎么说,他把招待费合理的报了三千块钱,除解除了我部分压力外,还一把把我从犯罪的边缘推了出去……
那时,我几乎天天泡在酒里,杂志社来客人了,只要有人向我通报,我就一句话:你代表社里,掂量着招待吧!如果我也在沈阳的话,一定要过去敬杯酒,说些以套近乎为中心,极为煽情的话。我去后,不管桌上有多少菜,一定要张罗“再点个菜”,以表达对朋友的热情。跟我喝过酒的人都说,洪主编好呀,一团火一样。这倒是事实。可是,我当时哪里会想到,这团火,最后竟烧了我自己。有人嘀咕林矬子“爱小”,回回招待客人都“打包”。我挥挥手说,不跟这样的小抠儿计较,指望露水还能发河么?不想,诸如林矬子一样的“露水”积少成多,如银行“零存整取”一样,步步逼近我的工资……
月月扣钱,影响了我跟雷蕾的关系。别看我们是“每周一歌”没办照的夫妻,关系近得不能再近了,可经济上我们是独立的。起先,我们吃饭AA制,现把现撂的。后来我们关系太好了,不一把一利索了,可仍然不出大格。这餐她花钱,下餐就我掏腰包。或者,算账间隔长了些,这周我请她,下周她请我。总的看,谁也不出大格,我们还属于不那么斤斤计较的AA制。
可后来,由于我的经济危机,导致我跟雷蕾感情的危机。雷蕾不是那种心地狭窄的姑娘,连性爱伙伴都能给我变相地介绍的姑娘,不是一般的开明。可是,姑娘大方,我凭什么就小气呢?我像所有好大喜功的男人一样,习惯了报喜不报忧。我的“执行主编”明明被拿下去了,我却对雷蕾说“怕影响写作”,我辞了。雷蕾一点都没多想,还说,中国男人淡泊名利的太少了,你能这样,我真是没看错你。唉,假戏开局了,只能拧着头皮演下去了!其实我知道自己,除了豆腐块文章,就会写“本刊通讯”。我也曾经向外投过稿,因为少了“本刊”二字,人家就不认我了。我那两把刷子,只是“内部流通券”,充其量也只是“地方粮票”。那时,我像当代所有浮燥的人一样,可身是翅膀,一心只想飞翔。这里看那里好,那里又看那里好,甚至不知道到底为什么飞,向哪飞,就是“不落地”!
面对当大学教师的雷蕾,开“单身派对俱乐部”的雷蕾,美若天仙的雷蕾,冰雪聪明的雷蕾,我拙劣的演技肯定要露马脚的。雷蕾有一阵子不太高兴。一到周末,她就以“有事”为借口晚回来。或者,回来后就“身体不太舒服”。可当她知道我出了事后,一反常态,立刻恢复了以往“快乐天使”的形象。雷蕾一把拉起我的手,说,走,上商贸吃自助餐去,我请你!我们按自己的口味取来菜,雷蕾举起手中的葡萄酒:洪飞,来,干一个!我们喝了三杯后,雷蕾莞尔一笑,说,你虽然错了,可你不是为你自己,你这是工作探索中出的错,没什么可遗憾的。雷蕾向我碗里夹一只大对虾:对于男人来说,只要品质不出问题,不怕犯错,就怕连错误都不敢犯!
落败时突然遇到施救者,我能不感动?我连忙举起酒杯说,雷蕾,什么也别说了,来,干了!
饭毕,雷蕾拿过漂亮的小昆包,掏出一沓子钱递给我:这是五千块,你先用着。我当然百般拒绝,雷蕾说,你现在有困难,跟我,就别外道了。我接过五千块钱,眼窝立刻潮润了。雷蕾淡然一笑,说,用我的钱别有任何压力,有就还,没有就算了。揣起那五千块钱,我怀里像多个怀炉……
离开雷蕾,我更加失落、无奈了。跟这样智色双全的美女在一起,我配么?我还能跟她走多远?在杂志社,我都掉下水道里了,还能咸鱼翻身么?如果离开呢?琢磨了大半天,我才更加无奈――我跟那些总吵吵“我要去的地方有的是”,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的人一样,真要叫起真来立刻“傻眼”――除了当官还能混混,别的什么都干不了。可是,人们都向这条道上挤,我跟所有没背景缺钙的候选人一样,再背个处分,能挤上去么?
1998年6月,风行“骗世界”并如鱼得水的柳明名,也遇上了无奈季节。靳枫跳楼后的遗物中,有太多“柳氏气息”。到处都是柳明名的指纹。靳枫的家具和器皿上哪都是。茶杯碗盆咖啡壶就不用说了,连靳枫的几个玉质或镀白金的发卡,也都有柳明名的指纹。
听说靳枫跳楼后,柳明名脑袋“嗡”地一下,就大了。昨天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怎么一下就变成一堆烂糟糟的血肉?柳明名躲在看热闹的人群直哆嗦……
上大学时,柳明名曾经看过这样的情景,在那个夜晚,学校宿舍楼下。柳明名醉酒后,身着白上衣,冒充瘦弱的日本武士或激情的五四青年形象,因得不到而恼羞成怒“揭发”齐姬的丑事,在楼下大喊大叫……
当齐姬也摔成一块血肉,半个脑袋插进地里,柳明名才傻了眼……
看着警察给血淋淋的靳枫拍照,柳明名除了悲伤和震惊外,一下子就想到:完啦!钱串子断了……
从现场离开后,柳明名一头扑在床上,想睡觉。可哪里睡得着?那时,他跟徐丽嫒已经“好成一个人”了,被窝里到处都弥漫着徐丽嫒的气息。其实,徐丽嫒只是以肉体炮弹完成着为姐姐复仇的计划。柳明名睡不着,除了闻徐丽嫒的气味儿,更多的是靳枫的形象。靳枫训斥他的样子,靳枫冰冷的眼神,靳枫严厉的声音,靳枫身上的气味,靳枫对他不屑一顾的表情……柳明名猛地抓起徐丽嫒的电话。但,他还没按完键子就挂了线。柳明名怕自己万一失控,暴露了他跟靳枫的关系。
柳明名吞了几片安定片,竟然昏睡了三天三夜!
醒来后,柳明名不知自己是谁、在哪?当脑袋里突然回想起靳枫的事,再也躺不住了。柳明名腾腾腾下楼,拦下一辆出租车:去商贸饭店!
车子已经拐向商贸饭店方向,柳明名又说去另一个地方。这样变来变去,出租车司机突然一脚踩死刹车:先生,整准了呀?
柳明名一看,咦?个开出租的也敢跟我翻白眼?
柳明名“啪”地把一沓子百元大票拍在窗台上:够不?
司机这才换副笑脸,嘿嘿,我、我不是怕你绕远,花、花瞎钱么?
拐来拐去,走到于洪区委东的胡同里又钻了一阵,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饭店门口前,柳明名下车了。柳明名刚点了菜,啤酒还没倒上呢,三个警察腾腾腾进来,不容分说,“咔嚓”一声,给他戴上了手铐子。
我、我怎么了?
我们还要问你呢!
靳枫家不仅有太多柳明名的指纹,还有他的衣服、手机电池。在靳枫的电话号码本子上,柳明名的名字前还画个“※”符号。这个符号成为警察抓捕柳明名的索引……
柳明名“实话实说”后,警察才放了他。但有个要求,近段时间尽量不许他出远门。非出不可的,事先也要跟警察打招呼。这等于部分地失去人身自由了。此后好几个月柳明名都不得安宁。靳枫生前的交际太复杂,柳明名只好“随叫随到”……
1998年,佟大志继续发挥“一根筋精神”,只要是“正当的事”,就义无反顾。吃了大扁嘴好几个亏,他还是“不长记性”。虽然姚千敢大义灭亲,勇于跟她叔叔大扁头唱对台戏,佟大志却一条道跑到黑,坚持让“正当的事”鸣锣开道,“只要对大伙有利”就干,什么麻烦都不在话下。大扁头就是抓住这一条,把佟大志刚买的清水房折腾掉了。
那时,佟大志还没有发生“按摩屋”的桃色事件。整天在高高的架子上拼命干,总算凑上两万块钱,在和平区方形广场附近买个两室的期房。正当佟大志设计怎么装修的时候,房子产权已易主……
佟大志气坏了,说大扁头太不讲究了,怎么能偷偷拿走他的购房材料和身份证?大扁头一个劲向佟大志作揖磕头的,说咱的公司肯定还能干起来,我也没招了呀,我要不“压里圈儿”,就得蹲笆篱子(监狱)呀!
我也是没招呀,“只有你,不能告我呀!”大扁头又说。
那时,大扁头已被拖进黑社会的深渊。一次酒后,他被个年轻女子引诱到自己的出租屋。两个人刚要“办事”,女子的“丈夫们”突然破门而入……
八只手一齐伸过来,一边是好几把雪亮的大菜刀,一边是欠条,让他任选其一。刀刃上已经沾了他胳膊、屁股上的血,几把刀一直在他裸体上悬着……当两把雪亮的菜刀突然闪亮在他眼前,大扁头惊叫了一声,在欠条上签了字……
五十万换条命,你值了!一个大胖子得意地说。
大扁头的身体疼,心更疼。五十万,摞起来多大一摞子?五十万,能找五百个小姐吧?按当年的物价,能娶多少个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