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美国后,我大病一场。为你。为我。也为更多的人。我承认,最对不起的是你,我以近于“欺骗”的方式,走完了我们九年的夫妻之路。从夫妻而言,成也在我,离也在我,这是我最对不住你的地方。但说心里话,我也有过跟你“白头偕老”的打算,现在也没有改变,但我反复思考过了,这样难为的不是我,还有你,以及很多人。因为,我们的差距在观念。然而,在千千万万个差距中,这却是最大的差距,本质上的差距,“差之毫厘,谬之千里”的差距。而真正改变一个观念,太难了,可能要付出几十年、几代人、几个世纪的代价!正因如此,我们才崇拜那些“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记住了亚里多德士、孔子、康德、弗洛伊德、尼采、达尔文等人的名字!真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这些伟人的思想的深远影响、强悍推动,世界的文明进程会迟滞多少年?
对不起,亲爱的飞,我说这些,可能把你搞糊涂了,那么我现在就“开门见山”吧!
我是带着研究课题回祖国的。研究“性”。一个人类最普遍而又最深刻的东西,一个永远都“说不清楚”的东西,一个谜。然而它又是重中之重、本中之本。从前,现在,将来,概莫如此。人人如此。总统与庶民,富甲与乞丐,在伟大的性面前,都是平等的。因为,前者毕竟是“外在”、“派生”的东西,后者才是“内核”、“源头”的东西。“性”的方面很多,如本性、人性、食性、兽性、习性、秉性、脾性等等。但我要从男女之性“开头”,因它是“万性之首”。现在中国城乡性泛滥场所星罗旗布,性爱人群无所不容,“民不举官不纠”,已是不争的事实。“小蜜”、“情人”、“二奶”,调料一样充斥于我们的“主流大餐”,每天都在上演着一幕幕回肠荡气的悲喜剧,与其视而不见,不如“该出手时就出手”。这也是我搞这个研究的初衷。我想,放开些,再放开些,给性本能以更广阔的领地,只要不损害他人或他人家庭的意愿和利益,为什么要压制它呢?“放开”了,反而有利于“进攻中防守”。从“经济”角度比喻,这情形如同中国多年前的“双轨制”,很容易“藏猫腻”,只有市场化,才得以根本的“救治”。面对中国比比皆是的“性场所”,也“市场化”那样透明,反而利于廉政防腐,利于国家税收,利于健康。WTO后,中国与世界接轨的范围日益扩大,这方面,也无需“犹抱琵琶半遮面”,况且,“泼出去的水”已收不回来了。只是,这根神经太敏感了,谁也不敢碰。为什么·表面上看,涉嫌“伪饰”或那个“装”字,说其本质,是害怕“惹火烧身”。当年伟大的******先生率先“出手”,提出“不问姓资姓社”,尽管遭到“卫道士”们的质疑,却换来中国经济突飞猛进的大好局面——现在,没人再争论这样“可笑”的问题了,可当年,这可是一个“大原则”!
我偶然间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媒体上发现一个“关于潘晓问题的大讨论”,讨论可谓风起云涌,铺天盖地!我非常伤心,潘晓只不过说了句“主观为自己,客观为别人”的大实话,却遭到那些“口不符心”的“卫道士”们的大举“剿杀”!英雄死在证人手,英明被愚蠢轮奸,这样的悲剧无数次地上演过,而且还在继续!请问当年那些“卫道士”们,当你饥饿到极限,突然看见一块面包,会不会“下意识”地咬一口?当你落水时,哪怕见到一捆不足以救命的稻草,会不会“本能”地抓一把?即使不举这样类似于“极限”的例子,那么,我问你,你开的工资,你坐的车子,你分的房子,是不是先捐助了别人之后,才想到自己和自己的家人?二十多年过去了,不管你在哪里,在干什么,有一点可以肯定,你根本做不到这一点!那么,你有什么资格剿杀潘晓?我们常常围捕经济犯、刑事犯等,却从未围捕过这类扼杀人类文明的“精神误导”罪犯——然而,这却是最可恶、最卑鄙、最凶残的罪犯,因为,前者的危害毕竟有限,后者呢——这些持着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的东西,假惺惺地“以人民的名义”,残害一个国家、一代人、几十年……
即使现在再次“讨论”这个话题,“卫道士”们仍有“占上风”的可能,我们真该好好思考一下,这到底是谁的悲哀?
我想,建设好自己,才是建设他人的前提。一个自己都养不活的乞丐,拿什么去奉献?拿什么去拯救别人?
好了,此话题就此打住。我还来说说我的选题吧。
当我确立这个选题后,在选择一个爱的“标本”时候,你出现了。说实话,你真是一个优秀的男人,身体、气质、才华。如果不选择“星期天夫妻”的生活方式,我怕“掉进去”而影响我的研究。那些日子,我天天想你,度日如年,但我必须克制自己。我做到了。近乎以残该酷的方式。我承认,我这样对待你是不公平的,近于卑鄙。如同做一宗买卖,我把自己当成本,还株连了你。但有一点,我对你是真诚的。比如,我考虑中国大陆的传统观念,把处女之身献给你;比如,我跟你结婚后,没跟别的男人有过肉体关系;比如,皆尽真实地爱着你……
导致我们分手,不是你本人有什么过错,而是我们观念上的差异。因为这个差异直接影响我的研究……
如果我真的伤害了你,我表示真诚的歉意——我不是有意的,请你原谅。
为了你对我的支持,我会义无反顾地将选题进行下去,我知道,这是一个“化时代”的选题,一个将对祖国同胞意义非凡的选题。
顺便说一下,我带回来三百多万字的调研资料,都是对各个阶层、各个行业、各个群体的一手资料,十分宝贵。
最后求你一件事:为了这个有着非凡意义的选题的早日成功,为我祈祷吧!
仍然爱你的
雷蕾
那天在首都机场,当雷蕾乘坐的飞机在空中越来越小,成为一个点,直至“融化”了,我也立刻飞回沈阳。
直赴辽展宾馆。
我对那个服务小姐说,我要513房。服务小姐说,513房有客人。我问,能不能调换一下?服务小姐说,整个楼层都一个标准。我又问一句,能不能调换一下?服务小姐说,那样吧,只要你住别的房间,我们破例给你打折。我仍然固执地问:能不能调换一下?那位服务小姐真的很负责任,说服了一位已经入住的客户,把513房调换给我。我进513房走了一圈,在沙发上坐坐,在床上躺躺,拧拧电视,开开空调,按按床灯地灯廊灯,都好使,又相继一一关闭。这一切,前前后后不到十分钟。然后,我拿起房卡到总台交了一天的房费,退了房。
沈阳在哪里?也许世上从未有过。有的,只是我们在地理上确定的一个标记。上面有自然印迹、人类印迹、动植物印迹等——如同,我们每个人的名字只是一个虚无,实在的只是个头、体重、脸形、声音,以及走路的姿势,抑或身上的一个胎痣。地貌上的那些河流、湖泊、街路、楼宇,都是城市的胎痣。挑近的说吧,这里从前叫奉天,现在叫沈阳。今后也可能叫别的名字。无所谓。有所谓的则是两个字:喜欢。这就够了。我们生活在这里,也是因为喜欢。要不,世界这么大,为什么不上别的地方去呢?
正如我小说中的人物,因为喜欢,他们来了。十年时间,尽管他们上演着不同的悲喜剧,有的还搭上性命,但都在这个地方编织着“喜欢结”。这就够了。不要说结局。什么样的结局不是结局呢?
只要喜欢,总能找到喜欢的理由。
在画家眼里,这里四季分明,色彩感强烈,多么刺激!
在农民眼里,一年只种一茬庄稼,玩一样,剩下的时间可以“猫冬”、打牌、串亲戚啦!
在********眼里,这里的男人像这里的马路一样宽阔坦荡、出手大方、性情豪爽!
在建筑师眼里,敢在这地方“走钢丝”,作品历经严寒酷暑的考验而“不朽”,到哪吃这碗饭还不是“小菜一碟”!
在小偷眼里,找到“大咧咧”性格的人群,才算他们“慧眼识珠”!
当万答退隐深山老林,在辽北和辽西正“扩大”他的两个“大肺叶”;当门璐登陆上海滩,正为另一个产品另一个主雇指挥另一轮市场“大扫荡”;当柳明名、佟大志为新的“话题”说着疯话或不疯的话;当房美月和雷蕾在东西半球各自做着另外的事情,世界一如既往。做为这个世界的匆匆过客,别指望改变什么。生命只不过一道须臾而逝的闪电,这个闪电的任何依附,都不值一提。冯小刚说,千万别拿自己当回事。池莉说,你以为你是谁?
一个专家跟一个骗子比起来,只有骗子才是理想主义者。
可骗子从来不谈理想。
世界因此而热闹。
房美月接到门璐的电话,立刻赶往沈阳。她有一种预感,贾界已经不行了。车至沈阳城东陶瓷厂附近,货车司机说,前边就是东北大马路,不敢再往前走了。这种货车白天不让进城。下车后,房美月挥挥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她上哪,房美月脱口而出:“上鲁园。”
多拐个弯吧。房美月自我安慰道。
那天,房美月陪贾界来到鲁园。在南湖公园,贾界这也怕那也怕,一来这里,他很高兴。一会儿扯着柳枝疯,一会儿拍打树杆试他的力气。最多的,是把那个桃木“骚疙瘩”往天上扔,扔了一回又一回。扔着扔着,下不来了。骚疙瘩挂在了大树上。贾界说,挂上就挂上吧。房美月也说,挂上就挂上吧。尤其见那东西缠在树枝上,很结实。那时,这东西已保存六年了。挂在树上,也许是天意。
最后一次被贾界撵走后,房美月还来趟鲁园。她亲眼看见那个“骚疙瘩”还在。挂在临河的那棵歪歪树上。微风吹来,骚疙瘩一晃一晃的。房美月发现,骚疙瘩上面的细绳磨起毛了,要断。但她没办法。够不着。骚疙瘩离地至少一人半高。她想上去够,根本不可能。那是一棵一搂粗的柳树,许是游人太多的缘故,年久日深,树杆光溜溜的。房美月屈指算算,离“挂三”还有两个多月时间。房美月恍惚觉得,上回来绳子就这样。那个木头疙瘩也不沉,也许不会断的。
房美月来到那棵树下一看,差点叫起来——骚疙瘩不见了!
房美月的眼睛刀子一样在树上来回刮,“刮”光了所有的树枝树叶,甚至株连九族,“刮”了那棵树的邻居们,还是没有找到。
贾界死的第二天,当房美月来到秋比诗花园。那时,一切都处理利索了。万答回来了。还像从前一样,万答全力张罗着,成立一个阵容豪华的治丧委员会。门璐把房美月领到太平房,却什么也看不见。门璐不让她揭那个水晶棺材。房美月不依。当打开棺盖,揭了苫布,看到那个两头扣一头的“煳家雀”时,“妈呀”一声叫,她晕了过去……
1995年夏天,他们去千山还愿。贾界说,头一回来千山上连心锁,他许了愿,佛爷保佑他在沈阳成立一个自己的公司。如愿以偿后,他得还个愿。上山时,房美月替他求了这个“骚疙瘩”。她跟贾界正一前一后走在狭窄的石阶上,一个山羊胡老者叫住了她,说“你的印堂发暗呢!”房美月小脸刷地一下白了,像给人使了“定身法”。山羊胡子指指前边的贾界,说他是你丈夫吧?房美月惊慌地点头,想,他怎么知道啊?山羊胡子说,这个人有血光之灾啊,所以你的印堂才这么暗。房美月急得直搓手,说求师傅指点。山羊胡子抿几抿菜馅抽条一样的包子嘴,瘪瘪几下,声音呼呼漏风,说破这样的难题太累,折寿啊。房美月塞给他三张百元大票后,山羊胡子烫了似的一哆嗦,把钱揣兜里,从怀里揣出一个小黑布包给她:“桃木的,避邪。存六挂三。”房美月不懂什么是“存六挂三”,山羊胡子只好悉心“指点”——在家里保存六年,在户外挂三年,保你丈夫一生平安。九,你知道吗?牌九中最大的数。九,也当长久讲。房美月更看重后一句,长久。打开一看,这个木疙瘩四不像,说不上是什么。贾界说像手枪,像跳舞的瘦蛤蟆,又端祥了一阵,贾界乐了,说这是个“骚疙瘩”。房美月一再问,贾界指着自己的裤裆说,这不,“就是这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