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美月来那天,这个屋子只有张旧货市场弄来的铁管床。铁管油漆差不多掉光了,锈迹斑驳。这个夫妻“操作台”,实在太简陋了。虽然当时房美月怕遭二茬罪,还不想跟他“操作”,但不操作是暂时的,操作是长远的。作为一个时刻都想操作的男人,一个准丈夫,怎么能以这样的破床迎接他的准新娘呢?一个电饭锅和一个带油的新马勺,成为烟熏火燎厨房的标签。贾界花两百元买个旧嘎斯罐,再花几十元买些盆子碗子碟子牙膏洗衣粉晾衣架卫生纸等零用生活品,身上只剩五百块钱了。破蒲草床垫子坏边子了,张牙舞爪,探出床边,披头散发的。贾界有些过意不去,说去买个凉席。房美月说,热不了几天了,买什么凉席啊?贾界说,买吧,隔脏隔热,多个固定资产,明年还能用呢。说着,贾界出去了。可是,贾界回来的时候,手上只拎几个塑料包,根本没有凉席。房美月问他,贾界从兜里掏出个手电筒,说今天晚上,咱们去捡凉席。房美月一脸愕然。晚上,贾界骑上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自行车,房美月坐后边,向东北大学进军。不找不知道,一找吓一跳,台灯,羽毛球拍,一台小电风扇,一顶蚊帐,甚至还捡到一个书架呢!接下来几个晚上,他们又“扫荡”了另一所大学,除了家具,日常生活用品几乎齐了。
每过一天,五百块钱都要减少十块二十块。每一天,都如感受定时炸弹数秒倒计时一样,心惊肉跳。找工作,一直不顺利。几家酒店见房美月如此美丽,让她当迎宾员,或是坐在大堂当“花瓶”。贾界还是极力阻止: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肉往狼嘴里送啊?现在的酒店老板,还有不好色的吗?
9月17日是房美月的生日。贾界说,今天不出去了,聚精会神给你过生日。贾界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数数,只剩367元。贾界出去了。回来后,手里拎了不少东西:蛋糕、苹果、面条、鸡蛋,还有一双精美的银筷子。当房美月看到银筷子价签上赫然写着“160”元,一下子跌坐在地,泪水飞流直下。只剩三百多块钱了,贾界却花160块买双筷子,这日子还怎么过?房美月一哭,贾界慌了,一边给她递纸巾一边劝: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只想让你高兴……房美月一下火了:这种两块钱就能买一大把的东西,你扔进去160元,你是“天下第一大傻冒!”贾界没说什么,用捡来的电热杯煮面条,放了鸡蛋、蕃茄和调味品。他把香喷喷的面条端过来:“吃吧!消消气。”气头上的房美月袖子一拂,“咣当”一下杯子倒了,面条汤水泼在地上,贾界手忙脚乱地用毛巾堵,用纸巾擦。房美月索性一头躺在床上,不理他。半小时后,门嘭地一声响,贾界出去了。房美月一骨碌爬起来,看见身边有张条子:
美月,我知道你还在生那两双筷子的气。可为了它,我真的费了一番心思。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高兴。早上醒来,看见满屋子的东西都是捡来的,我心里非常难过。我当时就想,一定要为你买件礼物,一件可以保存许多年的礼物。我首先想到了戒指,可我到商场一看,太贵了,我买不起!当我无意中看到这两双筷子时,我知道我要的就是它们了。我觉得筷子跟爱情很神似,它们本来是单独的个体,却“合二为一”聚集在一起,为了共同的目标相依为命、甘苦与共,谁也离不开谁。而银,更是一种高贵的金属,质朴而坚韧。它象征我们的爱情,非常适合。
我希望这两双筷子一直陪伴我们,到银婚,到金婚,到地老天荒——等我们老的牙齿都掉光了,就传给我们的子孙后代……
房美月的泪水狂涌而下,一瞬间,误解一扫而光,只有浓稠的感动。房美月从角落里找出那两双筷子,把它们紧紧握在手中……
贾界回来后,房美月特意拿出这两双筷子,说,一双是我的一双是你的,要不要做个记号?
贾界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我跟雷蕾由舞伴升级到******,我们杂志社的小艾成了“催化剂”。小艾对我说,“大头鱼”(总编的绰号)把自己打扮成不食人间烟火的和尚形象,实则是一个偷女人的骚和尚,一个不折不扣的老色鬼。我无耻地问她,你见过他那二两肉咋的?什么二两肉?男人比女人多的那二两肉。我以为小艾会跟我翻脸呢,小艾只是腾地红了一下脸,笑骂道:我手里要是有把刀,非把你那二两肉割了不可!我张开双手扮成求援的样子:你这样大气的女孩,扔块猪肉半子眼都不眨,还少这二两肉添秤啊?小艾啪地打我胳膊一下,去去去,少跟我摆造型!
我大喜过望。据我判断,女人要跟你探讨这么技术性的问题不翻脸,离上床就不远了。
三天之后,当我的二两肉亮在小艾面前,小艾不但没割,比扒香蕉都麻利,三把两把扒光了自己的香蕉皮,杏黄色套裙,一打挺,在床上摆个白花花的“大”字,闭上那双毛绒绒的大眼睛。我哪抗得了这个啊?“二两肉”像饿红眼睛的白天鹅那样“引颈向前”,朝她身体的“缺处”冲刺。小艾在床上疯得很,把身体缩成个肉团,大呼小叫,以臀为轴,可床转,不停地转。转歪了,我们一齐掉在地上——因为我们抱得太紧了,两个人掉在地毯上仍然没分开,继续转……
我惊讶得差点喷饭——我跟小艾在宾馆转在一起的活动,竟是雷蕾一手安排的!
小艾告诉我这个信息,我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小艾,你知道我跟雷蕾是什么关系吗?小艾的嘴一歪:不就计划扯结婚证吗,有什么了不起!
事后我问雷蕾,雷蕾说这叫“资源共享”,我跟小艾那么好,应该资源共享。我知道自己花心,愿意这样资源共享,甚至多多益善,来者不拒。但我还是想装一把,表明我对雷蕾如何如何的好。要知道,雷蕾是浑身上下都会说话的女人,处处都是动感拍节,永无休止符号,太撩人啦!可我已经跟小艾上了床,心里发虚,话一出口,拐弯了:对不起,我这人有病,性抵抗力太弱。雷蕾笑了,说别谦虚了,这叫没病。我愕然。雷蕾说,要是有病,小艾会告诉我。我再次愕然。我敢说,在中国,很少遇见这样的女人,以支持男友花心的方式,“取悦”男友。过后我觉得我跟雷蕾的爱情彻底完蛋了,能持这样性观念的女人,自己又怎样呢?老婆还没过门就让我戴上绿帽子,太过分了吧?
我对戴绿帽子已经心有余悸。在那个周末的大学舞会上,齐姬把我给钓上来了。两周后,齐姬把我带回到她家的床上。齐姬说,你太有舞蹈天赋啦,应该搞舞蹈哇,上这种破大学,瞎材料了。我****地说,舞什么蹈啊,还不如“屋里倒”呢!齐姬拧一下我胳膊,说,馋猫一个,行啦行啦,让你阴谋得逞吧。
我那阵子曾经专心致志地恶补唐诗宋词,什么王勃王维王昌龄,李白李煜李商隐,苏询苏辙苏东坡,一礼拜至少背七首,见绿就是“菜”,连诗人的生平、野趣都往筐里剜,把所有的情诗都当成补品,补得诗风词柳绿化了嘴巴,连读中文的齐姬都甘拜下风,我跟她对诗,一对一卡壳,很难对上我的“下联”,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地。我那时候太机械,还不会隔着锅台上炕。惟恐跟齐姬对不上夹,落得婚后给她提鞋。哪赶得上现在的男女啊,一见面就上手。我们也山盟海誓、水枯石烂的,在床上,下了床还想上床。
齐姬这丫头肚里真有货。我背了那么多唐诗宋词,却被她的打油诗“震”住了。
那天我正嘴丫子冒白沫,哇啦哇啦背《春江花月夜》呢,齐姬说,你那玩艺太老,我教你一首新诗吧。什么新诗?噢,确切地说,是一副新对联。什么对联?
齐姬嘻嘻一笑,玉手倒背,歪起头,说,上联是:只要生活过得去,下联为:宁可帽子带点绿。
我听这话极不舒服。有种不好的预感。那情形,就像就人向我打小报告:你女朋友跟某某男人勾搭上了。就算是无中生有,还是让人心生不快。
我故意抓她的破绽:连个横批都没有,算什么对联啊?
有哇!
什么?
忍者神龟。
一个大大的绵团弹射塞我的咽喉,我无话可说。
可那时,说什么都没用,我们天天胶在一起,如火如荼。青春、热血、体温、****,胜过一切。这些,就是世界的全部。退一步说,就算齐姬真的有外心了,我也决不会退缩。相反,那只能激起我的斗志。向前,向前,向前!所有自然界的动物都这样,我也概莫能外。
我们都有共同的爱好:互相勾引。为了齐姬,我两次考试“挂科”,让学校亮了黄牌。瘾头正大呢,齐姬说,洪飞啊,我们得精兵简政。什么叫精兵简政啊?就是,削减见面次数。齐姬的理由是:即爱美人又不失江山。我心存感激。在大学里,采到美女校花已不容易,博得美女护驾保江山,则难上加难啊!看我这运气,伸手就摸个“金条美女”!能看风景还顾家,这样的伉俪打着灯笼都难找哇!为“江山”计,我们由天天见,减为隔天见,再减为一周一见。齐姬说,晚上她也得点灯熬油“吃小锅”了,好几科分数压了警戒线,太悬啦。“精兵简政”还不到一个月,柳明名笑嘻嘻地问我:怎么样啊洪飞,绿帽子戴的得劲儿吗?见我的脸板成了谜面,这家伙又剩胜追击:当代的绿帽子倒不是什么缺货,供大于求。关键要得劲儿,不松不紧,戴着舒服。
根据柳明名的举报线索,我按图索骥,在那个月挂柳稍头的晚上,我把诗词朗诵得走了调,拳擂破锣。月光如洗,清丽如昼,甬路上,我看见那对狗男女的脑袋****一样举在半空。嘴对嘴!月光之剪,把他们极具特征的形象边款勾勒得非常清晰,双头一人!我立刻毛发炸起,热血倒灌,一个冲刺飞过去,扑住邱者揪起他的后衣领:****妈个×,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
明明是你欺负我,怎么还倒打一耙呢?邱者指着我抓他的手说,很冷静。
你竟敢和她……
你松开手,这不怪他。齐姬说。
你怎么能这样?
怎么样?我又不是你包的二奶,凭什么干涉我的自由,你是我什么人哪?
夜色中,没人看见我的脸比月光还白,却看见我啪地拍一下自己的脑瓜盖,如同拍打一下就要随手扔掉的破盆。
我拂袖而去。
除了拂袖而去,我又能怎样呢?
我不在乎邱者身为大学校长儿子的地位,但我不能不在乎齐姬的“内引外联”。
杂志社广告吃紧,“大头鱼”十分焦急。大头鱼说,咱们进行“招标制”。谁要能整上来广告,期期不漏版,外加“插页子”50万,半年以后,我就提他为副主编。大头鱼怕诱惑不够,还弄了个升级版——对外,这个“副”字也不太好看。不如这样,杂志上印上“执行主编”。什么叫执行?就是“说了算的意思”。别看对内仍然是中层干部,对外可就有力度了。这样的外交政策,有利于打开局面。
这话太诱惑了!好像专门为我量身定做一样,听的我热血沸腾,脸发烧,手心冒汗,怦怦怦,腔子里直打鼓。
我算了算,去了封面不上广告,封二封三封底每期6万,总计半年才86万,应该不成问题。我迅速在我的朋友堆里“扫描”一下,光企业家就不下数十人。我心里怦怦直跳,生怕有人抢了这个肥缺。可是,大头鱼把这个广告重播好几次了,始终没人搭茬。这天晚上,大头鱼“出血”请客,在一家我们为之欢呼雀跃的饭店。大头鱼可是有名的小抠,上回小吃部都疼得呲牙咧嘴,从未这么大方过。酒劲一上来,大头鱼的话就像拆闸的车,把持不住了,嘴丫子直冒沫子,白话起来没个完。桌上一片吞咽声,谁有空听啊?冷丁地,大头鱼发现盘子大都见了底,幡然省悟:****,菜全搂光啦?
大头鱼那句改装的话,还算有点新意与气魄:杂志社要向钱看,多挣钱才是硬道理。力争在三年内,把大家的车子和房子解决了。至此,大家才来了情绪,集体抽筋那样疯起来,群魔乱舞,嗷嗷叫,酒杯碰得当当响。但是,当大头鱼问谁来挑头时,包房里鸦雀无声,一圈脑袋都缩进战壕里,生怕抬头挨了子弹。
只有我不知道这是一道“****菜”,还想尝鲜呢,一不留神,这只“红绣球”就砸在我的头上。
借我上厕所之机,小艾扯扯我的衣袖:你可别瞎扯啦,给谁当垫背呢,多亏呀。我说,不是对大家都好吗?好什么好哇,你以为你能当上副主编啊,我告诉你,大头鱼可是玩皮筋的出身!
我无声地笑笑,回了包房。我也听过风言风雨,小艾跟大头鱼有一腿。
此时,在我被“忽悠们”烫了几次之后,许多话都是耳旁风,过耳不留。我刚到杂志社,谁说话我都信,没曾想,那些话二八扣都扣不住。烫了几回满身大泡以后,走向另一个极端,谁的话我都不信。这个时候,跟大头鱼有一腿的小艾跟我扯这个,我脑袋又没进水,怎么会信她的?要信也得信大头鱼,好歹人家是总编啊!这就像市场上的“天价”产品,再打折,也比地摊上的东西强。结果,这回我又错了。岂止是大泡啊,我让大头鱼烫掉了一层皮!我怎么没想到,“天价”的东西价格压得再低,也是“准天价”?1994年,有人自己烧几十个小罐子,仿造文物部门“修旧如旧”的打法,涂涂抹抹敲敲打打,在粪坑里沤几个月,在南湖古旧市场一兜售,沈阳就多个百万富翁。2004年,一个走街串户卖白金首饰的骗子,卖了十几个假货后才遇上“法眼”,一审,售价三万多的天价首饰,竟是花二十元买的,在地摊上!说到这里,读者已经明白了,在我接到“红绣球”的半年之后,我就类似于成全了卖假文物、收了假首饰的蠢家伙。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接了“红绣球”的第二天早上,热血沸腾得差点“开锅”。大头鱼把杂志社全体人员都召集来了,说,车在楼下着着火呢,我得马上走。大家面面相觑。大头鱼又说,今天的会就一件事,全力把广告搞上去。谁来搞,大家已经知道了,洪飞同志挑这个大梁。从今个起,大头鱼伸长胳膊朝大家划个圈:你们全体都要配合洪飞,洪飞怎么说,你们就怎么配合。哦对了,今个的会,洪飞领你们开。说完,大头鱼冲我友好地笑一下,绝尘而去。我哪受过这样的“星级大宠”啊,浑身像通了电,每个毛孔里都往外喷火星子,激动得直抖啊!
办公室主任“林矬子”最先站起来,啪啪啪拍着胸脯子表态:洪主编,你尽管发话,你指哪我就打哪!
我连忙说:别别别,可不兴这么叫,我可不是什么主编!
早晚还不那么回事?林矬子说。
有人冒出一句:洪飞呀,托你的福,要是我的交通工具多了俩轱辘,我立马给你包小姐,一堆儿包十个,管你够!
小艾胆子更大:那算啥呀,咱们凑钱给洪飞包个二奶吧,跳芭蕾的。最好呢,让他开开洋荤,给他整个纯种的俄罗斯美女!
如同火堆里撒几把盐,炸得噼噼啪啪——有人说小艾你要当二奶不敢毛遂自荐就直说,咱给你搭个桥,何必拐弯抹角呢!不知谁又趁伙打劫:我看小艾够条件,腰细,腿也长,咱就自产自销吧,肥水不流外人田。角落里又有人锦上添花:进口变为内部调剂,省了外汇不说,连运费和中介费都省了。小艾陷在色狼堆里,难以招架,脸比红富士都灿烂。其实我早就觉得这姑娘不错,碍于名花有主,况且是杂志社土皇上的妃子,只好掐了邪念。
不久后,这邪念还是野火一样“跑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