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被人冒雨送走了。志民和孙二宝两个人相视一笑，他们完成了计划的第一步。第二步计划，真的是听要天由命了。他们现在盼望的不再是下雨，而是希望着雨马上停下了。孙二宝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说：“四点二十分。”
四点二十分，听声音，雨似乎小了一些。志民撩开帐篷的门帘向外望去，地面上的杂草，被高处倾泻下来的雨水，冲得齐刷刷的倒向了低处，雨水汇集起来，像湍急的溪流一样，肆无忌惮的向远处奔流着。天空的一角，隐隐约约透出一丝薄薄的光亮，云层的铅色也好像褪色了许多，呈出泛白的颜色。
志民的心也像天空的一角一样，透出了一点光亮。
等待，是一种煎熬，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志民和孙二宝就在这种痛苦的煎熬中等待着。帐篷里的警员都在聊天，吸烟，谈天说地。
志民跟老所长要了一支纸烟点着火，走到闭目养神，捆绑在木椅上的灰狼面前，用手捅了一下，灰狼睁开眼睛。志民说：“抽一口吧，进了宪兵队想抽烟都没有机会了。”
灰狼看了看志民，摇摇头说：“小兄弟，谢谢你了，我不抽烟。”
志民摁灭了烟头说：“你是一条汉子，敢作敢当，这里的兄弟都很钦佩你的。”
“钦佩我什么？是佩服我心狠手辣，还是杀人如麻？哈哈哈。”灰狼大笑着，引来旁边不远处；散坐着的人一片诧异的目光。
孙二宝也走了过来，蹲在灰狼的前面，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灰狼。灰狼被孙二宝的举动弄得有些糊涂，他恶狠狠地说：“你看什么？”孙二宝皮笑肉不笑的说：“江湖好汉是不是都喜欢把别人做的案子，往自己身上揽？”
灰狼一愣，问道：“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意思。我怎么瞅你都不像外面传说的那样，穷凶极恶，不分青红皂白，好人坏人都杀。”孙二宝说。
“大爷我从来只杀坏人，好人没有杀过一个。”灰狼的情绪显然有点激动。
“一九二八年，省城乐善好施的陈善人一家三口人，是不是你杀的？”孙二宝问。
“那个乌龟王八蛋往我的身上扣屎盆子？老子也听说过陈善人大名，我怎么能杀这种好人？”灰狼说。
志民和孙二宝用目光交流了一下，都点点头。一些关于灰狼的案情和他们预料的差不多。有一些案子，根本就是栽赃给灰狼的。
“你既然杀了小川，怎么不马上逃走？”志民问。这个问题困扰了志民好久。
“老子也不想连累这里的劳工兄弟，想着埋了那个日本鬼子，再过几天就烂干净了，谁知道会让野狗给拖出来了。，人算不如天算。”灰狼无奈的说。
“长官，我们能不能看看张三？”帐篷外，一个人怯生生的问。
孙二宝掀开帐篷门帘，只见帐篷外站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劳工，站在雨中，还有两个身体单薄一些的劳工，正冷得发抖。
志民发现一直保持着面目狰狞的灰狼，看到这十几个人，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他望着志民说：“这是和我住在一个帐篷里，一个工队的伙计们。”他的语气很低沉，不再像刚才那样凌厉，隐隐有乞求的意思。
帐篷里其他的警察，闻声都起身端起了枪。老所长急忙摆手说：“不要大惊小怪的，你们派一个人进来吧。”
志民和孙二宝两个人相视一笑，他们忽然发现，老酒鬼也有可爱的一面。
五点十分，雨终于变得淅淅沥沥起来，天际也现出一道彩虹，在淡薄的晚霞映衬下，愈发的流光溢彩。
“弟兄们，都收拾收拾，准备出发了。何署长有令，今晚务必赶到县城。”随同何子杰署长一起来的警司，来到帐篷说。
终于等到志民和孙二宝两个人期盼已久的消息了。志民和孙二宝高兴得几乎跳起来，老所长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人说：“你们年轻人啊，就是吃不了苦，这才几天，就受不了了。”
志民和孙二宝“嘿嘿嘿。”都在傻笑着说：“老所长，你就不想早一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帐篷里其他的人，一听到这个消息，也都兴奋异常。连日来的野外生活，早就让他们厌倦之极，姑且不说伙食有多糟糕，单是这份潮湿，还有蚊虫叮咬，就让人心有余悸。
这个月份，正是牛虻，蚊子，小咬，猖狂肆虐的时候。牛虻和蚊子的叮咬倒还能忍受，但小咬的围攻和叮咬，却着实让人痛不欲生。它们成群结队一团团的往人身上扑，只要是裸露出皮肤的地方，都会受到它们的攻击，最令人懊恼的是，只要被小咬叮了一口，被叮咬的部位一定会留下一个细小的窟窿，几天都会流黄水儿，并且痒入骨髓，恨不得自己挖去这块肉，方能解去搔痒一般。
五点三十五分，雨终于在众人的祈盼的目光中停了下来，帐篷里所有的满洲国警察都欣喜若狂。志民和孙二宝也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计划中的第一步，终于得偿所愿了。接下来的的营救计划能否顺利，就要看疯子的了。
二十几个人，除了何署长带来的一个警司以及两个日本专家，都骑着马以外，其余的人押解着灰狼走在泥泞的山路上。山路很滑，一不小心就会跌一个跟头，所有步行的人，都小心翼翼的走着。所以，行走的速度很慢。
前方就是黑石镇了，远远的就可以看到袅袅的炊烟，在镇子的上空飘荡。七八里的路程，他们足足走了近两个多小时。天边还有一些光亮，夏季的太阳落山的时间，明显要比其他季节晚很多。所以，当他们望见炊烟时，都感觉到饥肠辘辘。
“何署长，咱们能不能到镇子上打个尖，填饱肚子再走？”那个警司小心的请示说。
“嗯，派两个人买一些吃的吧，我们边吃边赶路。黑石镇所的几个人，也都随同我押解犯人到县城。”何子杰署长说。随行的人，尤其是跟随何子杰署长一同来的人，一听何署长如此说，心都凉了半截。他们原以为到了黑石镇，能大鱼大肉的饱餐一顿，没有料到何署长会这样说。他们虽然心有抱怨，嘴上却不敢说出来，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停的唉声叹气。
天，渐渐的暗了下来。一行人走上了官道，速度也快了许多，从这里可以模糊的看到黑石镇的轮廓，一些商铺寥落的灯火，会让人不知不觉的心生暖意。
“停，全体戒备。”走在前面骑着马的警司，突然喊了一声。
队伍立时停下脚步，后面的人都不清楚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都紧张的不敢大声喘气。
“请问前面是何子杰署长吗？”就在镇子入口的官道上，影影绰绰的站着一群人。志民和孙二宝听到这个声音，心里都异常的兴奋。
“你们是什么人？”何子杰署长手上也拿着一把撸子。志民注意到，他的身体在有些昏暗的天色里，微微抖动着。
“我是黑石镇的镇长封长生，率领黑石镇的父老乡亲，在此恭迎何署长。”封大头的话音也有些发抖，想必是听到对面拉枪栓的声音，受到了一些惊吓。
“哎呀妈呀，吓死我了，还以为是遇上了土匪呢。”孙二宝故作夸张的拍着胸脯说。
“瞧你那一点出息，这么一点小事儿，就吓得你这样。”老所长弯腰捡拾起；刚刚掉落在地上的洋铁扁酒瓶说。
志民忍不住笑了，昏暗的夜色遮掩了他的笑容。
百味斋，位于黑石镇的繁华地带。所谓繁华地带，也只是一条贯穿东西方向；长也不过两三百米的街道，街道两侧挨挨擦擦的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商铺，拥挤而又杂乱。百味斋，原是清道光年间修建的，是现在百味斋掌柜的祖上，在外省做了几年的小官，积攒下一些银两，在祖屋基础上翻盖的。上下两层，青砖绿瓦倒也气派。
楼上的雅间，撤去了一道木质屏风以后，摆下了三桌酒席。何署长一行二十多人；以及封镇长率领的欢迎队伍，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有十几个人，按照官职等级团团围坐。
灰狼被两个县警察署的警员开守着，依旧是五花大绑的押在墙角，鼻孔一开一阖的吸着飘过去菜香味儿，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
“何署长，两位日本太君，还有各位长官。多谢你们给了属下这个机会，让我一尽地主之谊。”封大头做了一个罗圈揖之后说：“今天感谢有四；一，感谢日本太君东渡，帮助我们建立满洲国。二，感谢何署长以及诸位长官为民除害，擒获罪大恶极的罪犯。三，感谢在座的黑石镇父老乡亲，对我的支持和帮助。四，感谢在座的所有人，对犬子的关心。”封大头长篇大论的讲完后，深深的鞠了一躬。
“嘿嘿嘿，封大头，你就不怕有朝一日老子也把你收拾了？”角落里，传来灰狼阴森森的声音。
封大头打了个一激灵，回过头对看押灰狼的两个人抱拳作揖的说：“劳烦两位长官了，谁能过来拿一点吃的，堵住这个家伙的嘴？”
志民在心里暗暗赞叹了一声：不愧是历经民国和满洲国都稳坐镇长交椅的老油条，说出来的话滴水不漏暂且不说，单是这份面面俱到的礼节，以及对灰狼的态度。这份嘴皮子上的功夫，不是一朝一夕；也不是一般人能修炼好的。
何子杰署长以及在座的人，似乎都对封镇长的一番话很满意，很多人更加满意的是，摆在他们面前的这一桌上好的酒宴。多日的野外生活，让他们感觉肠子里的油，都被粗粝的食物刮得干干净净，喉咙里像伸出来一只小手一样，急需要填入满桌的鱼肉。
何署长是盛情难却，又在大家的异口同声的劝阻中，才答了封镇长的要求：在黑石镇留宿一个晚上，明天一早赶路。其实，这些满洲国的警察心里都清楚，如果没有两个日本人的帮忙，是不可能享受到眼前的这顿饕餮盛宴的。
志民就在他们狼吞虎咽之时，对孙二宝使了一个颜色，孙二宝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志民看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就悄悄的溜了出去。
一出百味斋的大门，志民就一路狂奔直奔街尾的春满楼而去。
“哎呦，这不是上次来的那位小哥吗？今天来不会是想讨个红包走吧？”老鸨“嗤嗤”的掩嘴笑着说。
“烟儿说，让我有急事儿时找你。”志民说。
老鸨一愣，用眼睛四下里扫了一遍，一改刚才的口吻，很严肃的问：“什么事？”
志民简单扼要的说明了情况，以及需要烟儿做的事情后，就急匆匆的走了。
不久，春满楼二楼的一个窗口，飞出了一只雀鹰，犀利的鸣叫了一声，振翅向远方飞去。
黑石镇警察所的后院，有一个闲置的屋子，一行人酒足饭饱之后，押解着灰狼，都随着老所长来到这里休息。何署长，还有两个日本人，三个人都被封镇长安排到他自己的家里。疯子一定说了何署长喜欢吸大烟嗜好，封镇长只伏在何署长的耳边说了一句话，何子杰署长就眉开眼笑的领着两个日本人；随着封镇长走了。
这间屋子都很宽敞，南北的大火炕，已经事先安排人回来烧过柴草。一进屋，就感觉很暖和。
“弟兄们，委屈你们在这里将就一宿吧。何志民和孙二宝，今晚你们两个也在这屋，一起帮着看管犯人。”老所长说完，请那位警司一同去了志民他们的宿舍。
在何署长的命令下，每个人只喝了少量的白酒，毕竟看管重犯的任务马虎不得。十几个人商定了，轮流值班站岗的次序之后，该休息的就休息了。灰狼现在更是被捆了个结结实实，连腿上都被绑上了几道绳索。
志民和孙二宝被县府人；安排在了后半夜值班。两个人和衣躺在炕尾，闭上眼睛想着心事。志民已经把整个计划都告诉给了孙二宝，也把他上次去土匪老窝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多孙二宝说了。当然，也说起了烟儿。一想到烟儿那一双大眼睛，还有蜻蜓点水的一吻，志民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快了吧，志民？”孙二宝的声音比蚊子还小。
“几点了？”志民问。
“我刚才看过，快十二点了。”孙二宝闭着眼睛答道。
“快了。”志民睁着眼睛说。
屋子里已经响起了鼾声，先是一两个人的声音，不一会的功夫，已经是鼾声一片了，此起彼伏的响着，震耳欲聋。
电灯泡发出昏红的光，灯丝像细细的蚯蚓一般弯曲着，被穿过窗棂缝隙的风，吹得有些轻微的晃动。就像志民的思绪一样，在这个黑夜里，一刻也没有停止摇晃。
“什么人？”外面站岗的人大喊了一声。
志民和孙二宝都在假寐着，听到外面的声音，心里都在说：终于来了。他们没有马上睁开眼睛。相反，他们也学着睡得像死猪一样的人，打起了鼾声。
”啪啪啪。”三八大盖的枪声，撕破了小镇夜晚的宁静。满洲国警察署无论是服装还是武器装备，基本都是日本人提供的。这种枪的声音很容易辨别出来。屋里的人几乎都被惊醒了。志民和孙二宝也装作被惊吓了一样，抖抖索索的去摸身边的步枪，有几个人竟然坐着也在发抖。
“砸威武窑喽。”一个男人的大嗓门喊着。紧接着，就是一阵“噼噼啪啪”枪声。
“弟兄们，抄家伙，胡子来了。”外面传来那个警司的喊声。
志民给孙二宝递了一个眼色，跳起身大喊：“兄弟们，快都冲出去，保护警司要紧。”一听到志民的话，屋里的人好像都清醒了许多，一个个都端起枪，跟在志民的身后往外冲去。
院子里很黑，根本看不清枪是从那个方向打来的，借着屋里透出来的一点光亮，志民看到警司和老所长两个人手里拿着枪，敞胸露臂的四处张望着。站岗的两个人跑了过来说：“门口黑压压的来了一群土匪，正喊着要打进来。”
警司和老所长一听，吓得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兄弟们，跟我来，守住大门，不能让土匪冲进来。”志民说完，带头向大门口冲去。
大门外的枪声，好像愈发的密集，像爆豆一样，震颤着院子里每个人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