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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周总兵宁武捐躯 明怀宗煤山殉国(2)

自成入宁武关,集众会议道:“此去历大同、阳和、宣府、居庸,俱有重兵,倘尽如宁武,为之奈何?不如且还西安,再图后举。”牛金星、李岩等,亦踌躇未决,但劝他留住数日,再作计较。忽大同总兵姜瓖,及宣府总兵王承允,降表踵至,自成大喜,即督众起行,长驱而东,京畿大震。左都御史李邦华,倡议迁都,且请太子慈烺,抚军江南,疏入不报。大学士蒋德琅,与少詹事项煜,亦请命太子至江南督军,李建泰又自保定疏请南迁,有旨谓:“国君死社稷,朕知死守,不知他往”等语。一面封宁远总兵吴三桂、唐通,及湖广总兵左良玉,江南总兵黄得功,均为伯爵,召令勤王。唐通率兵入卫,怀宗命与太监杜之秩,同守居庸关。又是一个太监。自成至大同,姜瓖即开门迎降,代王传济被杀。传济系太祖第十三子桂十世孙,世封大同,阖门遇害。巡抚卫景瑗被执,自成胁降,景瑗以头触石,鲜血淋漓,贼亦叹为忠臣,旋即自缢。大同已失,宣府当冲,太监杜勋,蟒玉騶,出城三十里,恭迎贼兵。巡抚朱之冯登城誓众,无一应命,乃南向叩头,缢死城楼下。自成遂长驱至居庸关,太监杜之秩,首议迎降,唐通亦乐得附和,开关纳贼。怀宗专任内监。结局如是。贼遂陷昌平,焚十二陵。总兵李守战死,监军高起潜遁去,督师李建泰降贼,贼遂直扑都城。都下三大营,或降或溃。

襄城伯李国桢,飞步入宫,报知怀宗,怀宗即召太监曹化淳募兵守城,还要任用太监,可谓至死不悟。且令勋戚大珰,捐金助饷。嘉定伯周奎,系周皇后父,家资饶裕,尚不肯输捐,经太监徐高,奉命泣劝,仅输万金。国戚如此,尚复何言?太监王之心最富,由怀宗涕泣而谕,亦仅献万金,余或千金、百金不等。惟太康伯张国纪,输二万金。怀宗又搜括库金二十万,充作军资,此时守城无一大将,统由太监主持。曹化淳又托词乏饷,所有守陴兵民,每人只给百钱,还要自己造饭。大众买饭为餐,没一个不怨苦连天,哪个还肯尽力?城外炮声连天,响彻宫禁,自成设座彰仪门外,降贼太监杜勋侍侧,呼城上人,愿入城见帝。曹化淳答道:“公欲入城,当缒下一人为质,请即缒城上来。”杜勋朗声道:“我是杜勋,怕甚么祸祟,何必用质?”降贼有如此威势,试问谁纵使至此?化淳即将他缒上,密语了好多时。无非约降。勋又大胆入宫,极言自成势大,皇上应自为计,怀宗叱令退去。还不杀他。诸内臣请将勋拘住,勋笑道:“有秦、晋二王为质,我若不返,二王亦必不免了。”乃纵使复出。勋语守阉王则尧、褚宪章道:“我辈富贵自在,何必担忧?”穷此一念,何事不可为?当下缒城自去。曹化淳一意献城,令守卒用空炮向外,虚发硝烟,尚挥手令贼退远,然后发炮。就中只有内监王承恩,所守数堵,尚用铅弹实炮,击死贼众数千人。兵部尚书张缙彦,几次巡视,都被化淳阻住,转驰至宫门,意欲面奏情形,又为内待所阻。内外俱是叛阉,怀宗安得不死?怀宗还是未悟,尚且手诏亲征,并召驸马都尉巩永固入内,令以家丁护太子南行。也是迟了。永固泣奏道:“亲臣不得藏甲,臣那得有家丁。”怀宗麾使退去。再召王承恩入问,忽见承恩趋入道:“曹化淳已开彰义门迎贼入都了。”怀宗大惊,急命承恩迅召阁臣。承恩甫出,又有一阉入报道:“内城已陷,皇上宜速行!”怀宗惊问道:“大营兵何在?李国桢何往?”那人答道:“营兵已散,李国桢不知去向。”说至“向”字,已三脚两步,跑了出去。待承恩转来,亦报称阁臣散值。是时夜色已阑,怀宗即与王承恩步至南宫,上登煤山,望见烽火烛天,不禁叹息道:“苦我百姓!”言下黯然。徘徊逾时,乃返乾清宫,亲持硃笔写着:“成国公朱纯臣,提督内外诸军事,夹辅东宫。”写毕,即命内侍赉送内阁。其实内阁中已无一人,内侍只将硃谕置诸案上,匆匆自去。怀宗又命召周后、袁贵烜妃,及太子永王、定王入宫,原来怀宗生有七子,长名慈瓖,已立为皇太子,次名慈焕,早殇,三名慈炯,封定王,这三子俱系周后所出;第四子名慈炤,封永王,五名慈焕,早殇,俱系田贵妃所出,还有第六第七两子,亦产自田妃,甫生即逝。百忙中偏要细叙,此为详人所略之笔,即如前时所述诸王,亦必表明世系,亦是此意。此时尚存三子,奉召入宫。周后、袁贵妃亦至,怀宗嘱咐三子,寥寥数语,即命内侍分送三人,往周、田二外戚家。周后拊太子、二王,凄声泣别,怀宗泣语周后道:“尔为国母,理应殉国。”后乃顿首道:“妾侍陛下十有八年,未蒙陛下听妾一言,致有今日,今陛下命妾死,妾何敢不死?”语毕乃起,解带自缢。怀宗又命袁贵妃道:“你也可随后去罢!”贵妃亦叩头泣别,自去寻死。怀宗又召长公主到来,公主年甫十五,不胜悲恸。怀宗亦流泪与语道:“你何故降生我家?”言已,用左手掩面,右手拔刀出鞘,砍伤公主左臂,公主晕绝地上。袁贵妃自缢复苏,又由怀宗刃伤左肩,并砍死妃嫔数人。乃谕王承恩道:“你快去取酒来!”承恩携酒以进,怀宗命他对饮,连尽数觥,遂易靴出中南门,手持三眼枪,偕承恩等十数人,往成国公朱纯臣第,阍人闭门不纳,怀宗长叹数声,转至安定门,门坚不可启。仰视天色熹微,亟回御前殿,鸣钟召百官,并没有一人到来。乃返入南宫,猛记起懿安皇后,尚居慈庆宫,遂谕内侍道:“你去请张娘娘自裁,勿坏我皇祖爷体面。”内侍领旨去讫,未几返报,张娘娘已归天了。怀宗平时,颇敬礼张后,每届元日,必衣冠朝谒。后隔帘答以两拜,至是亦投缳自尽。或谓懿安后青衣蒙头,徒步投成国公第,殊不足信。怀宗复啮了指血,自书遗诏,藏入衣襟,然后再上煤山,至寿皇亭自经,年只三十五岁。太监王承恩,与帝对缢,时为崇祯十七年甲申三月十九日。特书以志明亡。

李自成毡笠缥衣,乘乌骏马,入承天门,伪丞相牛金星,尚书宋企郊等,骑马后随。自成弯弓指门,语牛、宋两人道:“我若射中天字,必得一统。”当下张弓注射,一箭射去,偏在天字下面插住,自成不禁愕然。金星忙道:“中天字下,当中分天下。”自成乃喜,投弓而入,登皇极殿,大索帝后不得。至次日,始有人报帝尸所在,乃令舁至东华门,但见帝披发覆面,身著蓝袍,跣左足,右朱履,襟中留有遗诏,指血模糊,约略可辨。语云:

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致逆贼直逼京师,此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毋伤百姓一人。

自成又索后尸,经群贼从宫中舁出,后身著朝服,周身用线密缝,容色如生,遂由自成伪命,敛用柳棺,覆以蓬厂,寻移殡昌平州,州民醵钱募夫,合葬田贵妃墓。先是禁城已陷,宫中大乱,尚衣监何新入宫,见长公主仆地,亟与费宫人救醒公主,背负而出。袁贵妃气尚未绝,亦另由内侍等救去。宫人魏氏大呼道:“贼入大内,我辈宜早为计。”遂跃入御河。从死的宫人,约有一二百名。惟费宫人年方十六,德容庄丽,独先与公主易服,匿眢井中,至闯贼入宫,四觅宫娥,从眢井中钩出费氏,拥见自成。费宫人道:“我乃长公主,汝辈不得无礼。”自成见她美艳,意欲纳为妃妾,乃问及宫监,言非公主,乃赐爱将罗某。罗大喜,携费出宫,费宫人又道:“我实天潢贵胄,不可苟合,汝能祭先帝,从容尽礼,我便从汝。”罗立从所请,于是行合卺礼。众贼毕贺,罗醉酣始入,费宫人又置酒饮罗,连奉数巨觥,罗益心喜,便语费道:“我得汝,愿亦足了。但欲草疏谢王,苦不能文,如何是好?”费宫人道:“这有何难,我能代为,汝且先寝!”罗已大醉,欢然就卧。费乃命侍女出房,挑灯独坐,待夜阑人寂,静悄悄的走至榻前,听得鼾声如雷,便从怀中取出匕首,卷起翠袖,用尽平生气力,将匕首刺入罗喉。罗颈血直喷,三跃三仆,方才殒命。读至此,稍觉令人一快。费氏自语道:“我一女子,杀一贼帅,也算不徒死了。”遂把匕首向颈中一横,也即死节。小子有诗咏费宫人道:

裙鉯队里出英雄,仗剑枭仇溅血红。

主殉国家儿殉主,千秋忠烈仰明宫。

还有一段明亡的残局,请看官再阅下回——

怀宗在位十七年,丧乱累累,几无一日安枕,而卒不免于亡。观其下诏罪己,闻者不感,飞檄勤王,征者未赴,甚至后妃自尽,子女沦胥,啮血书诏,披发投缳,何其惨也?说者谓怀宗求治太急,所用非人,是固然矣。吾谓其生平大误,尤在于宠任阉珰,各镇将帅,必令阉人监军,屡次失败,犹未之悟。至三边尽没,仍用阉竖出守要区,宁武一役,第得一忠臣周遇吉,外此无闻焉。极之贼逼都下,尚听阉人主张,勋戚大臣,皆不得预。教猱升木,谁之过欤?我读此回,为怀宗悲,尤不能不为怀宗责。臣误君,君亦误臣,何怀宗之至死不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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