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芙雪那句“我自己有主意”久久盘旋在我脑中，我笑盈盈地看着她好久，等着听下文，才发觉她真的是“自己有”，并没有打算告诉我。
走到鼓楼公园就讪讪地分了手，各自往家走去，于鸿的通知来得也太急促了，一时半会儿怎么备礼物去。
鼓楼公园附近有个书店，新书旧书混在一起，整个店堂终年散发一股纸张浸了水的霉味与墨香，空中有扫不去的浮尘，然而却阻挡不住来往的客人与来卖书的收书贩子，因为这书店的地点确实好，周围几所学校距它都不过百步路程，再加上店家特别和气，碰着只看不买的，从来不赶，相反的，冬天暖炉、夏天电扇，开得足足的，为许多手头拮据的学子提供了一个有意思的去处。
想着想着，我就拐进了这家店，长宽各大概十步的店堂，两面墙上都书架，放满了书，应该都是新的，中间还有个正方形的大架子，也是书，这儿的书就是新旧不齐的，大多是收来的，只按照文学、自然之类草草地归了类，总觉得这方形的架子上空就是那层经年盘踞的灰尘。看得我不由退了一步，转身在新书之间浏览，送人的礼物，总不能买二手的。
我在两面墙上扫了一遍，就找着了我想要的书《兵器》，讲的都是现在欧洲的轻武器，想起当时去钟山军营的参观，于鸿对枪就爱不释手，这个礼物应该还算稳妥。因为都是厚厚厚厚一本，图文并茂，从头到后掀了一遍，大概有几百种枪，都是厚厚的硬的如纸板般的纸配上彩图，心想价格不菲，老板报了个数，却又比我预料的不菲的价格又不菲了一些，但既然选定了，也就不改主意。
我在掌柜的台子前从包里拿钱，这才发现这方形的店面只是书店的一部分，从掌柜斜后方的小门进去，里面似乎还有一个空间，就在布帘子被店里一只花猫掀开一角的时候，我看到一个楼梯一角立在门背后，杵在局促的小方房间里，原来它还有二楼。
掌柜下意识地往右挪了挪，恰好遮住我的视线。他面上依旧带着笑，并不怪罪我掏钱的速度慢了。
“掌柜的。”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店老板朝我背后点点头，打招呼，“办完事了？不直接回去？”
我回过头，他正要回答却愣住了，“伊，伊，伊儿，你，你，你在这儿干嘛？”
我扬扬搁在台子上的《兵器》，“卖书啊，你来干嘛？”
“我我我，我也买书啊。”
那店老板眼疾手快地递过一份晚报，冷琮才回过神来，从包里掏出几个铜板递到老板手上，改口道，“买报，嘿嘿，买报。”从已经和老板并排的位置又一点点地退回到我身后。他明明是冲着那通向后屋的门去的。
“你现在回家？”我将《兵器》夹在胳膊下，“带我去你家坐坐？我人在外面你偷偷摸摸搬了家，我还没去过你的新家。”
我余光瞥见店老板微微摇了摇头，冷琮咬咬唇，“今天不太方便。”我却不感到意外，不单单是今天不方便，我想明天后天依然不方便。
我向着门外走，他也跟着，离了店老板，“舅舅打电话来，说，说，想让你回去一趟。”
“为什么？”冷琮有点诧异又有点怀疑。
我绷住脸没有笑，原因我是知道了，但是告诉他又怕他不肯回去，只说不知道，舅舅语气严肃，可能要出大事，让他还是抽空回去一趟。其实是苏北老家来了人，说了一家姑娘，家世比我们家差一些，却也是个懂道理的人，姑娘人也漂亮，就是没读过什么书。舅舅对冷琮这大学时恨得牙痒痒，老说若不是当时瞎了眼送他去读书，他也没现在这么不听话——不过我记得小时候，他还没上几年学时就是这样，这没读过书的姑娘在舅舅这儿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心说，舅舅觉得不是大事，冷琮这儿可能就是大事了，一个心心念念在自己创造出来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前卫勇敢的秀绮身上的大学生，还怎么回到苏州那老朽的古董铺子，守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丫头过活？当然，也有可能，想想，我也就不劝舅舅了，博容就是个好例子，还不是照样回去了，这样看来，舅舅这如意算盘，说不定也能成。
我抿抿嘴，面对冷琮的一再追问，只正色道：“我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反正应该是大事，你捡个时候回去就是了。”
冷琮半信半疑的脸上也露出了忧虑，毕竟不听话归不听话，他大体上还是个孝顺的孩子。
见他半点没有要带我去新家坐坐的意思，我也就不再纠缠，和他草草地道了别，往家走去，走出十步，回头，他果然又转身回了店里。这掩在梧桐树阴影里的店，背后就是一片杂七杂八的居民楼，拿摇摇欲坠的阁楼，要么是这家的厨房，要么是那家的小房间，各家已复杂盘虬的姿态将空间分割得淋漓尽致，于是也就找不出哪个的二楼是那书店的二楼，也就找不出冷琮可能的去向。
礼物选好，这才有心思回过头想方才蒋芙雪的一举一动，她兴冲冲地迎出去，大概以为于鸿找的是她，可是于鸿究竟是找她还是找我的？我和她是真的回不到从前了，四年的时光，短暂而脆弱，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外事务部？还是于鸿？好像都不是。所以有人说，女孩子的感情是脆弱的，我俩都十几岁在学校里开始的感情，更是脆弱，究竟是她的错？还是我的？我自然不会承认是自己的错。最最让人头疼的还不是这段情谊不堪一击，而是击碎了后，还得强颜欢笑地在一起，下个礼拜还要抽个时间一同去她家商议决赛的事情，往后还要一起做衣服，一起排练，我这样不自在，是因为她的选择，她明明不自在，又为何要选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