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这么热闹，昊霖一个人在里头干嘛呢？”汤小姐终于沉不住气，说完就要往书房走，被程虹雨一把拉住，却不失亲昵地说，“我哥有公事在身，我都不让进，汤姐姐，您就改天再找他罢！”
汤小姐一肚子的气没处撒，推了一把汤尔跃，“他这么忙，你怎么不帮帮忙？”
我打量了这头发抹得油光乌亮的汤尔跃，双手往口袋里一插，裤子上的背带绷在熨得平整的衬衫上，心里纳闷，他又怎么能帮程昊霖的忙。
“我才去军政部一个礼拜，我会干嘛呀？要不是姑妈，嗐，要不是姑妈，我还在采购部落得个清闲。”他这样的公子哥大概很不喜欢军中的氛围。
“就是，你姑妈怎么老把你往火坑里推？原本在奉天家里待得好好的，非得把你召唤到南京来，没个朋友亲眷的，现在还往军政部里塞，谁不知道打仗的时候得离军队事务远点。”程虹雨装作埋怨的样子，和汤尔跃很是亲热，仿佛没有从前跟在他们身后如佣人般唯唯诺诺的时候。
汤尔跃也笑笑，“姑妈说我身上没点汉子气怎么行？我听说她还托了人，这次让我跟着大哥一齐走呢。”
“哎哟，我的好弟弟，你姑妈怎么这么想不开呢，我看呐，你还是跟着我们去香港吧，前线火炮流弹满天飞的，也就昊霖能扛着，你去，不行！”李睿晟也不等程虹雨递眼色，直接一把揽过汤尔跃的肩，“听哥一声劝，别去那儿吃枪子儿去，你们汤家晚清的时候是黑龙江大将军，承了这个渊源，现在昊霖还出生入死的，叫个没办法，你还往里头凑什么呢？”
汤尔跃和程家大太太是一心的，虽长着个纨绔子弟的脸，却也不辱使命的，只一脸地笑，“哎哟，哎哟，怎么说得动我姑妈，你们是知道我的，胆子顶小，但我这姑妈，我爹都让她几分，她指东我可不敢往西。”
“你大哥怎么就敢不听呢？”汤小姐又愤愤起来，想来是气他们的婚事制定不成。
这几个人心照不宣地一笑，我看着觉得她又可怜又好笑，这样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的话，她也真说得出口。
汤尔跃到底比他堂姐玲珑些，见着自己讨不着好，伸长脖子往外看了看，“雨好像停了，上二楼露台上透透气。”
我往后退了几步，理所当然地被人群挡在了后面。
不知不觉也八点多，明天一早还要赶火车，要不这就回去？我心里有了这么个念头，方才程昊霖说他启程的日子又提前了，这，我思忖了下，还是同他道个别？可程虹雨明明说旁人不要打搅他，但是他也说可以去书房拿糕点吃。
我就这么纠结地走到书房门口，罢了，都走到了，敲敲又如何。
“哪一位？”待我坚持不懈地敲了五六声之后，程昊霖慵懒的声音才响起，果然是不想搭理人。
“是我，冷伊。”
“吱嘎”一下门开了，“进来说话。”为什么待我与旁人不同？我脸上又烫了，或者程虹雨不过编了个幌子，只是为了拦住汤小姐？一定是这样的，没有道理待我更与他人不同。
这书房又恢复了原来他在的时候的模样，那大片大片的窗前还多了个躺椅，和一张柜子。两个油纸袋子放在柜子上，旁边还有空了的高脚杯。柜上的烟灰缸里，一个刚掐灭的烟蒂，袅袅青烟未灭。
我和他隔着那柜子在窗边站着。
“方才在外面看见沈小姐了，她拿了金陵佳丽的冠军。”我立在那里觉得不讲话尴尬，才一开口却是这个，突然觉得有嘲笑嫌疑，虽然我却没有这个意思，“沈小姐气质确实脱俗，性格也很好。”一慌就说了这么些有的没的。
“怎么你和她也相识了？”他挑挑眉。
“不相识，只是在后台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待人很平和。”刚想问原来她和程家也有交情，又觉得自己傻了，他如此用心同人交好，这财政部长家定是要结交到的。
他点点头，“我也见过几面，人确实不错，虹雨能多交几个这样的朋友也好。”
“刚才外面出了什么大事？”他人虽在里面，外面的事情却有所察觉。
“有个吴先生，向蒋芙雪求婚了。”言简意赅，却觉得该再说说这个吴先生，“就是那个，朝阳门内大街……”他还是似懂非懂地摇了摇头。我心说，罢了，难怪吴庸自己到了这样的场合就畏畏缩缩，到底是没能入得了他们的眼，“有个昇记米行，他是老板。”那个米行倒是很显眼的。
“哦，是那个老板。”他点点头，“挺好的，听说这人虽然闷了些，但生意场、人情方面都是个挺本分的人，这事情是定了？”
我摇摇头，“蒋小姐不肯。”
他有点吃惊，而后耸肩一笑，微微叹口气，“人，就是这个不甘心，那个不甘心。”
我心里也是这个意思，可想想自己却也有点沉沉的，鬼使神差地开口道：“不过，这吴先生也是怪怪的，金陵佳丽终赛的时候，居然给我送花，却没送给蒋芙雪，也难怪蒋芙雪不痛快……”话出口又后悔了，觉得自己反而像在争个什么，其实却不是的，那束花，那里头的卡片，我总觉得不是吴庸……
他的目光定在我身上，“有几个吴先生送了你花？”
我的心砰砰直跳，伸出食指，“一个。”转头看向窗外，夜幕之下，只有近处的栀子花被书房的灯光照到。
他定了定，“这么说，他本是有意于你的？”
“那倒没有。”我急忙摆手撇清，“只是觉得这事蹊跷罢了。”
“倘若，今天他是向你求婚呢？”他向我走了一步，我瞥着窗玻璃上，两人只差一臂的距离。
“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答应？人虽然闷了些，但生意场、人情方面都是个挺本分的人？”我的声音突然有点抖，攥成拳头的手背在身后，指甲掐到掌心里。
“不。”他又向前走了一步，“如果你答应我替你不甘心。”他抬手，却又拿了个马蹄糕，递给我，“这都是没什么意义的问题，就不该问，那花是我送的，我也是个吴先生，不知你记不记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