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女人已经走进玄关，又叫了一声，“昊霖？回来了？”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满眼惊惶地看了看他，转身往外走去，被他扯住胳膊拉了回来。这算什么？我一定是头脑不清醒才跟他回来，这里还有一个从来都是他未婚妻的女人。不，她家在南京有宅子，她为什么在他家里？
女人的声音到门口戛然而止，“这是……”
“你见过的，冷小姐。”
不得已我转过身冲她点点头，“汤小姐。”
她双手交叉抱胸，只穿着件薄薄的白绸连衣裙，身后屋里的热气腾腾地向外散，这个外面看着沉重阴冷的宅子，到了冬天倒是很和暖的，大概因为里面住着亲上加亲的一家人。
“把我隔壁的房间收拾出来给冷小姐住。”他冲下人吩咐。
汤小姐的脸色沉了下来，我不自觉地退了一步，觉得自己过分了，但也是听了他的，“哟，冷小姐这是无家可归了？”
“她在外面无依无靠的，一个女孩子住在外面不安全。”程昊霖拉着我往屋子里走去，汤小姐站在门边冲着后面拿箱子的佣人跺了脚，算是发了火，她这火发得有道理，我终于把手抽了回来，停在那里，他却握住我的手，我觉得自己很卑鄙，在别人家这样。
汤小姐已经回过身跟着我们进了屋。“这不太合适吧？”她挡在程昊霖跟前，身材本就高挑，微仰着头看他，表情很是挑衅，“乱七八糟的人往家带？”这难道已经也是她的家了？我觉得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
我想抽手，被他牢牢抓着，“你怎么说话呢？”面对这个毫无血缘关系名义上的远房表妹，他变得很不友好似的，“这儿本来就是我家，我带个朋友回来住怎么了？”我稍稍松了口气，她不是这个宅子的女主人，“谁才是乱七八糟的人，你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汤小姐低下头，往边上退了一步，却仍然不甘，冲我叫嚷道，“冷小姐，怎么跟丧家犬似的？哪儿有年轻姑娘跟着男人回家住的。”
“你还不是住在这儿？”程昊霖回过头来，皱着眉，将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她也是客人，我的心稍稍地安了，至少，我没有扫了女主人的颜面。
对面跑来个四十来岁的女佣，好像是从楼房阴面的小门进来的，见到他俩也不惧，“夫人问前面吵什么呢，后面楼里都听得到。”她皱着眉，仿佛眼前都是她的晚辈。
“没事儿。”程昊霖摆摆手，当着那个女佣的面，俯下脸对汤小姐，“你再说句不好听的我听听？你这辈子都别进这幢楼，回去好好陪着夫人。”
“哟哟，大少爷怎么这么对小姐说话。”那个女佣看不下去了，上前几步，眼神里满是狐疑地盯着我，“为了这么个外人这么对小姐说话可不好。”这边汤小姐涨红了脸，气得身子发抖，趁着有人帮她说话，抬手掀掉边柜上一个花瓶，白瓷四溅，我慌不迭地后退好几步，仍然感觉瓷片碰到腿上。
他刚想同那个女佣理论，眼见汤小姐一发不可收拾，反而转过身拉着我就走，不再理会她。
“程昊霖，你不是人！你和你爹一样，都是白眼狼！”气急败坏的尖叫声在前厅回荡，他置之不顾，拉着我上了二楼，二楼走廊边立着个女佣，满脸的尴尬神色，下面的争论她都听在耳中，却又没法过问。
越是往走廊深处走，我的脸越烫，那个莫名其妙的夜晚。终于，在那房间前一个门停下，“你就住这儿。”房里当中一张大床，层层窗幔，一色米白，“都是新收拾过的，你把物件放一放，放得顺手就好了。”
两人面对面站着，耳边只有呼吸的声音，我觉得这儿太静了，静得我心慌，“你……”我迟疑了，不敢问出口。
“怎么？”他低下头，那天就是这样的，他一低头，遮蔽了我眼中全部的天地。
“你要娶汤小姐？”
他猛地摇头，我在等他开口，然而他只是摇头，后面解释的话什么都没说，我还想问，却觉得只是自讨没趣，心里默念到十，他终究没有再说话，“我累了。”在床边的软椅坐下。
“过会儿下来吃晚饭。”他在我身边立着，没有想走出去的意思，我不禁往边上靠了靠
“不想吃，胃口不好，我累了。”我抬起头，摆出送客的神情，想想觉得自己也是得寸进尺，明明这个宅子里，我最是客。
他蹲在我跟前，凝望我，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抬手想要拂开斜下的刘海，我却不自觉地往边上躲，他收了手，重又站起身，“她的话别往心里去。”往房门外走去，吩咐跟着我们到了门口的女佣几句，帮我带****。
我觉得胃里很难受，充到浴室里干呕了一阵。
汤小姐为什么那样骂他？一副被他负了的样子，他曾经信誓旦旦说和她毫无干系的，但那么多的传言却又是怎么来的？手指按在墙上，小片小片黑色的瓷砖，冰冰凉，像王依去时脸上的黑纱，她临终前念念不忘的木兰围场有什么？他的生命像个玻璃球，让他上战场，他不得不上，横竖是玻璃做的生命，仿佛是命运对他的不公，倘若碎也就只能碎，是老天注定的，于是在不碎的时候，他定要让这玻璃球大放异彩，羡煞旁人。年轻的男子，无论文人还是武将，若是能让几个女子为他痴缠一生，定也是可以拿出去炫耀一番的大事。
镜中的自己瘦削了脸、惨白的唇色，打开水龙头，想要抹一把脸，却觉得天旋地转，想要紧紧抓着水池的手逐渐使不上力气，摊倒在水池前的地上，地上好凉好凉。想要起身，却连头也抬不起。外面传来敲门声，“砰砰砰”那个女佣轻声叫道，“冷小姐，少爷遣人送来的晚饭”，我想应，却发不出声响。四周黑色的瓷片逐渐铺天盖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