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的那天上午，莎莉小姐去鼓楼公园旁的咖啡馆里吃了个早午饭，静静的一个人，坐在她时常坐的位置上，不过从前对面有斯宾塞，自打他走了，她也疏远了从前的伙伴，时常独自一人到那儿，点上一杯咖啡，一坐就是一整天，所有的服务生都记住了她。从前记着她是因为她的漂亮，到了现在却是因为她的孤僻。
吃完，在路边的花店买了束她喜欢的百合花，或者说因为斯宾塞喜欢而喜欢上的百合花，回到她珞珈路的公寓，插在床头柜上的玻璃瓶子里，随后用布条封好窗户和门缝，打开房子里的瓦斯，自己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而恰恰那个中午，沈慈刚好约了人也在咖啡馆里，她进咖啡馆的时候莎莉刚好离开，两人之前只是点头之交。沈慈也听说过她近来不大好，但碍着关系远，也没有多问什么，可莎莉失魂落魄地走时，落下手拿的钱包。
待沈慈发现，她早就走得不见踪影。沈慈就帮她收好，继续吃完午饭，到了下午两点来钟的光景，想着下午遣人送去她家，可又想到之前有传言，道她从家里搬出去了，况且见她很恍惚，心里十分犯疑，刚好看到昊霖开着车从旁边过，往朝阳门方向去，虽然也只是点头之交，但知道这二人素来交好，就招呼着他，载着她去送还钱包，也就免去了她独自前往的唐突和尴尬。
到了公寓，恁他们怎么敲门里头都不应，而楼下的邻居却一口咬定，看到她一个钟头内回的家，没有再出门。
撞开门的时候，满屋子的瓦斯，沈慈战战兢兢地走进去关了瓦斯，开窗透气，莎莉早已昏迷多时，意识不清，在床上不住干呕却又被自己呛着噎着，气息微弱，场面很是不堪。昊霖把莎莉抱上车，送去第一陆军医院，沈慈既已经目睹了事情经过，也不能袖手旁观，一齐送去医院。手忙脚乱地通知她的父亲，又四处张罗找医生，还要和闻讯而来的警察交代事情始末，一忙就是几个钟头，察觉到天黑，赶忙打电话给栖霞山别院的时候，那边只说出事了出事了，却又道不明白，直叫他在医院等着。没多久他就在楼梯口见着衣服上满是血的文竹。
吴庸那天下午为了巡防营地伙食供应问题，想要同昊霖当面商议些事情，中午去卫戍司令部扑了个空，之后一直候在颐和路大宅子的客厅里，闻莺急着四处打电话找人的时候，他见到主家一片慌乱，问清缘由就开着车赶到了栖霞山。
“那天晚上，你躺在病床上一直睡着，也不醒。我脑子里一遍遍想，当时如果我开着车快一点穿过鼓楼，没有碰上沈慈，也没能救得了莎莉，下午高高兴兴地把你接回来，是不是你和孩子就都好好的。”
我俩躺在床上，拥着和暖的被子，等待新春的到来，说了许多许多话，那天的始末，他越讲越低沉，“反反复复地想，快一点或者慢一点，一切都不一样了。”他揉着自己的眉心。
我把他的手拿下，“想也是没有用的。”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就不大好，谁知道他早几个钟头接了我，又能有什么改观呢？那天如果及时去了医院，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呢？即便我现在反倒宽慰他，但那个晚上，冰凉黏腻的触感我忘不掉，叫了“昊霖”近十声，没有回应，我也忘不掉。
“昊霖。”我侧过身，枕着枕头，他也侧着看我，“你去年，有没有为难过冷琮？”
他睁大了双眼，“没有。”毫不犹豫，异常果断，“我为难他干嘛？”
突然就想通了，早先冷琮见着他们几个穿着军装的就拉着我跑，那个时候他就已经觉察到事态的严重。恰恰后来芙雪父亲请我们吃饭的晚上，昊霖尖刻地评论了冷琮一番，我又见着他鼻青脸肿地回来了，只道是被军人打了，我自然而然地以为是昊霖，而冷琮自己清楚来龙去脉，只是瞒着我罢了。他就这样一步步走到泥淖里去了。
遥遥的，鞭炮齐放，震耳欲聋。又是一个新春。
“新春快乐！万事顺利！”他握着我的手，两人躺着，逐渐入了梦。
这个晚上，我们俩人一起守的岁，他要我陪着他，等到春花初盛，他要在中央饭店的草坪上给我一个盛大的婚礼。我笑了笑没说话，他有些惘然，不知我是答应了还是没有，没有说话，只是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入眠的时候，心里有久违的喜悦，也许这真的就是我的家了，往后还有许多个岁可以守，也许还会有几个孩子；然而更多的却是道不明的彷徨。后来隔着这么些年再回望，那是我和他一起过的第一个年，那带着忧伤的年仍然记忆深刻，比空悲切多了点憧憬，比尽欢喜多了点惆怅，但更多的是因为，那是我和他在一起过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年之一。
虹雨是大年初一近中午才回的家。因为守岁的缘故，初一早上大家起得都晚，只有门房和厅里一两个佣人知道她的彻夜未归，却没有和别人多说什么。而我是听见她上楼梯的脚步声。昊霖还在熟睡，我听见那脚步在我的门前稍停了会儿，以为她想找我，一来不想吵醒昊霖；二来也不愿意她知道昊霖在我的屋子里，便走到门口，想开门去走廊上和她聊几句。谁知我刚要打开门，她却又继续向前走了，等我开门张望时，她只剩下衣角飘在门缝里，也随着关门声立刻消失不见。那衣服是她昨天傍晚穿出去的。
她居然同吴小姐叙了一夜？很是奇怪。吴小姐确实算她在南京的密友之一，可也仅限于明面上的密友。可说实在的，吴小姐和汤茹梦才是挚交，程家兄妹与汤家的年轻一代，心存芥蒂，不是一天两天了，就凭着这么一点，虹雨都不是那个在大年三十晚上能陪着说一夜话的人，吴小姐若是喊她作伴，倒不如喊上茹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