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直皖两系大战、到直奉两系大战、再讲到北伐，蒋芙雪这个爹让我大开眼界，那叫一个精通，将程昊霖在几次大战中用将之才、帅兵之勇讲述得活灵活现，我倒有些迷糊了，似乎是他亲临战场，而程昊霖并不是当事人。什么背水一战、破釜沉舟、声东击西，仿佛古今最出奇制胜的招数都被他一一用了个遍，自然是大胜敌军，我在旁边听着心惊肉跳，你夸夸他在军阀之战里的战功便罢了，你身为中央政府的工作人员，你在刚刚统一的时候，立在总统府前面几百米的地方，在为了庆贺一个全新的时代之际，你这样夸一个试图抵挡统一、为军阀而战的军官，夸他怎样英勇杀敌，杀的可是你国民军的年轻人啊，即使现今奉军已易帜，可那一段不是该揭开不提么？
程昊霖倒是挺坦然地立在一旁听他叙述自己的赫赫战绩，脸上饶有趣味的表情似是在听说书，只是周围全是钦羡的目光，他倒像是那个在说书的，但他是习惯了。我环视蒋先生那一圈奉承的同僚，突然明白了冷琮面对这些人的愤怒，可他的憧憬是哪里来的呢？这些忘却军阀混战苦痛的人、为了讨好高官而弃立场于不顾的人。
“过奖过奖，都是过去了的事情，现在不再提那档子打打杀杀的事儿了。”程昊霖趁着他换气的档口，终于了结了这没完没了的歌功颂德，在我看来，若没有这么多的丰功伟绩，统一的步伐要快许多。
“程将军与小女认识，小女也实在不乖，也没同我们当长辈的说，早说我们也早上门拜访了。”我不是他的女儿，却为蒋芙雪打心眼里感到羞愧，这哪儿跟哪儿啊，学校里这么多教授、同学，他难道一一上门拜访？
程昊霖淡淡一笑，也不搭这一茬，前面舞台上，立着的麦克风，一个巨大的环形圈儿，倒比那主持的人脸都要大。
“各位来宾们，请就坐。”
程昊霖坐在我指着的位置上，示意我扶着我娘一起坐，我刚碰着椅子的边儿，就瞅见蒋先生愤愤的目光，却又不好提出跟我换位子，只得讪讪地坐在后面一排。
第一段是入了围的佳丽都在台上走一遭，并不作声，只有主持人对她们的介绍。每个上台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一时华服霓裳、青黛云鬓，我只看得眼花缭乱。只看了几个，便已然花了眼，似乎每个都是一样的，也看不出五官美丑、气质高低。这时，偏偏来了个让我一惊的，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不抬头就知道不好，果然，听得娘一声：“长相天定，你笑个什么？”
我瞥见程昊霖转头望了望我娘，低头在我耳边低声说，“这时财务副部长的女儿，大部分人说她不好看，但有一小部分人是从心底里觉着她好看的，她在法兰西留学的时候，是出了名的美人。”
我抬头细细看，忍了又忍，又是“噗嗤”一声，瓜子脸倒是标准极了，照理说美人胚子已有了五六成，但那颧骨似要顶到天上去，，两道柳叶眼好像比柳叶眉还细，镶在颧骨里，角度一个不好就看不到了，黑黄黑黄的皮肤，却也敢穿大绿配大红的旗袍，称得皮肤分外黑黄。
“是先被人知道她爹是财务副部长，后被人称美女的吧？”我反过来问他。
“你别太愤世嫉俗了。”他摇摇头笑道，“打过一次交道，和她长相一样不凡。”
他的意思应当是往好处不凡，可若是同她的长相一样，那就是向另外方向不凡了。都说千百年来，男子将女子物化，只关注面上浮浅的东西，现今才重视内里的性情与才气，可我看这帮男子现今是先重视身后的家世，再关注眼前的容貌，果真是比过去的以貌取人进步了，可我倒觉得与其势力，倒不如还像过去那样肤浅些，至少还有坦诚这一项优点。想着，我又“嗤嗤”笑了，娘不住拍我的手背。
此时台上走来一袭白色长裙的蒋芙雪，裙子上部直到腰身都是旗袍的样子，到了小腿边却成了鱼尾拖在地上，长长摇曳。
眼睛在五彩斑斓里沉浸太久，这会儿仿佛被射进一道光，果然场上的声音也不一样，细细听，还有低低的惊呼声。
“以无色来压有色，倒是挺高明的。”程昊霖显然对这个出场也很赞赏，“你和她是好朋友？”
我点点头，“都是学英文的，班上只有我们两个女同学，自然是很要好的。”
“难怪，申请个对外事务部也要一起，可就只要一个女性。”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这样难得的机会也平分了，这情谊挺真的，不过我听说她爹可花了不少功夫。”
我一愣，果然她父亲的消息比我灵通许多，我原也只是顺手申请而已，却没想到形成竞争，无意中给她本来抬手可得的顺畅添了个阻，可她爹都出马了，我又没活动，怕是没有希望，撇撇嘴苦笑，那么我毕业了该怎么办？努力让自己忘掉的即将到来的与博容的久别重逢又回到脑中起舞作怪。
我心里突然有点恼了，我的消息是闭塞的，她一直都懂，有了这等机会，她就自顾自投了申请？可我也没有告诉她，我又有点惭愧了，可我确实不是怕她抢了我的……心里一时有点乱。
瞥一眼大饭店塔楼上的钟，已经七点半，不知冷琮的事情办得如何，我忽然有点害怕安坐一旁的程昊霖，他明明知道那是我的姐姐、我娘的女儿，他抓走了她、关着她，此刻却坦然地和我们坐在一起欣赏这些佳丽们，他一边做着伤害我们亲人的事，一边又装作友好地同我们交往，我摇摇头，手中百合的香味有些冲人。
不知不觉中，佳丽们都依次登过台了，第二段也是最后一段就要开始了，我也不知不觉为蒋芙雪紧张起来，唱首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与学校里的活动还真不太一样，她刚才的精神状态还那么恍惚，我不禁忐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