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筱言正低头着饭，被老妈如此批评，便不够觉得她多管闲事，想反驳，又觉得毕竟自己成了家，成了单独的一个家庭细胞，如今老妈是来坐客的，自己做为这个家的女主人必须客气。
女人婚前婚后的改变就是这么快。只需给她一个家庭的名号，便立时成熟起来。
“老妈，快别埋怨我了，我不是正学习着做吗？”
听得出方筱言话里大半是抱怨，方母就不干了，“听听，你这是什么话？正学习着？家务事还需要学习吗？衣服脏了要洗，人饿了就要做饭，这是天经地义就应该做干的事嘛！”
“妈……”方筱言还想反驳，却被一旁和林涌泉拦了下来。
“妈，您说得对，说得对，我们会做的。”林涌泉讨巧地笑，“要是您吃得不好，我马上去做点心，南方精致细面蛋黄点心，保您满意！”
本来，真的只是一番讨好，却不料，说到点心，方母想起来的却是进门第一天他带来的点心，这个南方姑爷虽说人看着脾气很好，却极不懂得人情世故，哪有第一天拜见丈母娘带着自己做的点心来的？
不想倒好，越想，越觉得自己把女儿嫁得太匆忙。
“小林呐，不是我这个当老人的挑剔，实在是……”看看依然没吃完最后一粒米的方筱言，方母突然叹起了气，“实在是我这个女儿对家务事不通透，唉，你是不知道，打小我就没舍得让她沾一指头的凉水，更别说洗衣做饭这些粗活儿……本来呢，我想着这两年对她多教一些家务活，等她慢慢掌握了如何做一个好老婆之后再找个人嫁了，可是没想到啊，你们结婚结得这样仓促……至于婚后你们过得好不好，只有你们自己知道，做父母的我们只能跟着瞎操心，怕你们不知冷暖，冻着饿着，怕你们工作不顺心，怕你们日子过得不好……你说，我们当父母的容易吗？”
听着方母一字一句的抱怨，林涌泉突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任方母继续说下去。
“小林，我也不怕你生气，本来我希望言言能嫁一个条件不错的人家，哦，当然，大富大贵的或许我们高攀不上，但怎么说也得条件相当，对吧？你看，我们陪嫁一套房子，男方家再有一套房子，小两口将来住一套，租一套，再赚点工资，小日子一定差不到哪去……”说到这儿，方母又想叹气，在心里她还是感觉女儿当初的选择过于唐突，却并没发现，林涌泉的头已经低得不能再低。
看老公被老妈说得愧疚至低头，方筱言觉得老妈这样有点过了，赶紧放下饭碗，反驳，“妈，你这是说什么呐！什么叫你一套我一套？我要那么多房子干嘛？再说，我们都结婚了，你怎么就……”
被女儿这样一抱怨，方母也觉得自己说过了，已成事实，岂是几句话就能扭转乾坤的？想到这儿，心内却又多了一层悲凉，只能深深在将不满咽回去，“小林，别怪妈，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们结婚这件事对我来说好象做梦一样，一时半会还没接受得了，呵呵。”
方母尴尬地笑了两声，林涌泉也只好借步下坡，“妈，没事的，没事的。”
“但是，不管你是不是往心里去，我这个做长辈的还是要说，男人是一家之主，一家之柱，结了婚，就必须把家庭大小事务承担起来，我不要求你买房买车，至少，生活开销和老婆孩子得养活得起，这点你能做到吧？”方母话锋一转，“我知道，你一定会说做得到，但我觉得，光做这一点也不够，男人就要家里家外一把手，在外做好本职工作，在内对老婆孩子要照顾体贴，这是必须的，能做到吗？”
林涌泉哪里敢说二话，只能拼命地点头。
方母这才微微笑了，“小林呐，都说女婿半个儿，在我眼里可不是这样哦，在我眼里，女婿就是整个儿，是全部。”
“哎！妈，我知道了！我也把您当自己的亲妈！放心吧！你们坐着，我收拾一下，马上给您泡茶！”听到岳母这样承认自己，林涌泉突然就乐了，屁癫地跑进厨房，收拾碗筷去了。
方筱言听到老妈这样说，心里也觉得欣慰，看着林涌泉乐得美美地去收拾，她不禁也乐了，“妈，你前面说的那些话可真吓人，我以为你又要反对我们来着，没想到在你心里早把他当儿子啦？还整个的？呵呵，妈，你真好！”
本来，方筱言是真心实意感谢老妈来着，世上哪个儿女不希望自己的婚姻被父母承认并祝福的？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老妈接下来的话会如此深刻。
“傻闺女，我说的整个儿可不是承认他的地位，我只是想让他知道，咱们家的房子不能白住，家里家外他必须全部承担起来，既然他是咱家‘娶’进门来的，那就当儿子使好了，你看过哪个当岳母的不巴结女婿？你又看过哪个当母亲的对亲生儿子客气的？”方母越说越得意，“妈这是把他当儿子使，但不等于把他当儿子看。”
方筱言有些懵，一时之间没开明白老妈个中深意，但是，正从厨房端茶出来的林涌泉却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刚才他还在想，自己终于被岳母承认了，这是件多么难得的事，可眼下他却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刚被“公婆”承认的“丑媳妇”，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五）伺候岳母的日子
都说是自古公婆难伺候，可那是万恶的旧社会。
如今对林涌泉来说，难伺候的倒是丈母娘，面对方母绵里藏针的笑容，他觉得自己的每一天都过得浑身不自在。
小夫妻蜜月刚过，感情不好不孬，没有外来“侵袭”倒也能相安无事，可自打丈母娘来了之后，林涌泉觉得自己和方筱言之间的矛盾也突然多了起来。比如，过去的每天早上，他只要早起一会，或泡杯咖啡，或热点牛奶，都足以把方筱言打发掉，现在却不行。多了个丈母娘，他不得不用心去想，是熬点老年人喜欢的稀饭好呢？还是做点让她老人家高兴的小点心？想来想去就觉得麻烦，更何况是要付出行动？自然就免不了心生郁闷，而这种郁闷在方筱言看来，完全是做给自己看的，免不了大早上的就开始发难。
“林涌泉，我警告你，我妈来住三两天，你可别给我犯毛病！”
“唉！？担百斤行百里----任重道远啊！我哪还敢犯毛病？再说了，就你妈那厉害样儿，哪敢在她面前犯什么毛病？”林涌泉半是讨好半是抱怨，“不过话说回来，老婆，我可真怕极了你妈，她哪天不指出我点毛病来，我自己都能检讨出毛病！你说说，就昨天晚上，我还以为她把我当亲生儿子对待呢，没想到，她只是把我当亲生儿子使唤！她呀，心眼可真多，话说得动听，可心却未必……总之，在她面前我都成了惊弓之鸟了！”
林涌泉的抱怨，方筱言心知肚明，却嘴上倔强着，“再怎么说，那也是我妈！你也得给我忍着！”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什么你妈我妈的？都叫妈，你可别给我搞阶级分化啊，现在不流行这玩艺！你真有本事就少抱怨，多做出成绩让咱妈瞧瞧！”
“我也想啊！可我觉得自己做什么都讨好不到她，担沙填海 ----白费劲！昨天一来我怕她吃惯我的手艺，下饭馆去买那么贵的菜，可她老人家连个好也没叫！还有，我好心好意沏的茶在她眼里也算不得地道，还指导我什么头道茶不能喝……你说说，我啥时能让她从心眼里接受我？这白费劲的日子啥时是个头？”
林涌泉的抱怨越来越盛，这让本来还向着他的方筱言大为不满，“我说林涌泉，你就做那么点事就委屈了？你怎么就不去想想，我妈可是把一个好好的女儿，外加一套好好的房子白白送给你了呢？”
再听到房子，林涌泉压抑的怒气再也压不下去，“方筱言，能不能别一吵架就提房子？有事没事就房子房子的，你是跟房子过还是跟男人过？你们家是条件好了些，可我们家不也给了礼金了吗？我父母不是也白白给了你们一个儿子吗？还想怎样？让我重新买房子搬走吗？”
本来不是一句普通不过的抱怨，却让林涌泉如此动气，这是方筱言没想到的，过去她抱怨归抱怨，他总是笑脸相对，如今自己的老妈来了，却如些不给面子，方筱言也忍不住了，只差没跳起脚来跟他对骂。
“林涌泉！你还真挺男人是吗？那好呀，你出去给我买套房子看看！不是我方筱言小瞧你，就凭你每月那仨瓜俩枣儿，这辈子别说房子，就连首付你都付不起！知道现在房子多少钱一平米吗？知道首付加前期装修得多少钱吗？知道……”话还没说完，便被林涌泉挥手拦了下来。
“好了好了！就知道跟我算帐！你怎么不算一下，我每天早起给你做过多少回早饭？你呢？给我倒过一次水吗？你怎么就不去算一下，从恋爱到现在，我包容过你多少事，可你呢？每天就知道房子房子，就顶着这间破房子说事儿，有意思吗！”林涌泉彻底恼了，心底里压抑的久久的苦闷，仿佛终于找着了发泄口，冲着方筱言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开炮。
方筱言被他如此一火，竟然镇住了。过去恋爱时，他从没大声对自己说过话，就算是结婚了，也不过小声抱怨几句，如此光火地跟自己明杖执火地吵还是第一次，自然，免不了生气，愤怒，可怎么也想不出如何去回应。
两人都沉默了。
这时，卧室门被方母轻轻推开了，她看看愤怒中的两个人，不得不摇头，说话的语气不疾不徐，却透着一股凛冽。
“小两口吵架是常事，但不顾及老人在这里，就是你们的不对了！还想吵是不是？那好，我走，不过走之前我有两句话得放在这儿，你们听好了。”方母顿了顿，继续说：“既然我来让你们烦，那么我今天就走，以后也不会再踏进这个门来！”说完，就要往门外走，还是方筱言脚快，一个健步冲上前去，拉住老妈的胳膊。
“妈，你这是闹什么呢？我们俩吵架不是因为你，就是因为说话说岔了。”
林涌泉也慌了，吵完之后的他其实已经慢慢恢复了平静，想想自己和方筱言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些气闷话，从内心里，他爱方筱言，爱这个家，更何况，对于自己的岳母，他虽谈不是爱与不爱，至少，方母也算同意了自己和方筱言的婚事，还让自己的女儿带着房子和自己成了家，这种亲恩，他知道是要报的。
“妈，您别走，是我不好，我不对！对不起，刚才跟筱言说话声音高了些，吓着了您，是我不好，我不对！我保证，以后不会了，您别走！您也不能走，您要是走了，筱言还不把我骂死呀？”
这最后一句话，倒也逗得方母想笑，再一想，毕竟女儿是跟了人家的，管他谁娶谁嫁，至少进了一个门，做父母的难不成真的希望儿女过不下去吗？
“妈，求您了，一定留下！我还打算晚上下班回来做条糖醋鱼给您吃呢，你一定要尝尝我的手艺！”林涌泉继续请求道。
方筱言也一脸小心地求着，“妈，我们俩真没事儿，就是说话大了点声音，经常这样，真的，绝对不是因为你来了。”
小两口如此诚意挽留，方母倒也不再坚持，回过身，将手里的东西重新放下，一边坐回去一边教训小两口，“不是说你们，都结婚成家的人了，还这么吵来吵去，新婚刚过就这样，以后这日子还想不想过了？”说着，不免将矛头指向林涌泉，“小林，不是我向着自己的女儿说话，言言是我教育出来的，我知道她脾气不太好，但我这个女儿绝对不是不明事理，以后有话好好说，别这么大声儿，吓谁呢？”
林涌泉点头如捣蒜，一边应承一边答应，“妈，请放心，不会有下次了。”
“那好吧，你们去上班去吧，晚上我也不买菜了，等着你回来做鱼。”
方母最后一句话算是给了小两口彻底的“赦免”，吵了一早上，上班时间都差点误了，各自拿了包，齐齐冲下楼，本以为下了楼再转各自的方向便万事大吉，不料，下了楼来，方筱言依然恨意难消，扯住林涌泉的衣角在大街上继续教育。
“林涌泉，以前没看出来啊，你脾气还真够爷们的！不过我告诉你，我方筱言不吃这一套，你以后再敢这样大声嚷嚷地跟我闹，我绝对不跟你过了！”说完，看对方没表态，又觉得不解气，“还有，我妈在的这段日子，你伺候得好倒也罢了，伺候不好，咱们的事也永远没完！”
受到这样的“威胁”，林涌泉觉得好气又好笑，刚刚在方母面前自己已经小心翼翼了，如今再被旧事重提，不免犯几句嘀咕，“又不全是我的错！”
没想到，此时此刻还敢跟自己顶嘴，方筱言便火了，顾不得街上人来人往，上前推了一下林涌泉，以发泄自己的不满，没料到，林涌泉没站稳，一个趔趄撞在了水泥边的花坛角上，差点没倒下去，也有些火了，“方筱言，你现在就一泼妇，动嘴不过瘾，还想着动手了，是不是？”
“是又怎样？如果不是上班快迟到了，我今天就跟你没完！”方筱言丢下一句话，伸手拦了出租车，独自离去。
看着绝尘而去的方筱言，林涌泉突然觉得，对方变得越来越陌生，曾经温柔的女子在婚后也终于成了泼妇，想想自己玩的这场“女娶男嫁”的婚姻，他觉得自己的苦日子真是越来越长，越来越艰难……
但再难，丈母娘还是要伺候的，不为别的，只因为她是自己老婆的亲妈，是家庭稳定的重要基石，必须讨好。
所以尽管下班时，组长一再重申需要两位同志主动站出来加个班，而且对方眼角的余光一直瞥向他，但林涌泉还是放弃了这个主动向组织靠近的机会，不管不顾地第一时间冲出办公室，奔向菜市场，买了菜又急匆匆回家，只求表现一下。
事与愿违的是，买了鱼却忘记了买佐料，有了葱却没了姜，有了味极鲜却少了去腥味的料酒，好一通忙活之后，林涌泉差点没掉下汗珠子来，鱼却做得差强人意。
南方人喜欢的甜味在北方人吃起来，完全就是腻嘴，方母吃了两筷子，就放下，不肯再吃。林涌泉觉得很对不住岳母，他承认，自己在做道菜的时候，想的是自己的老妈，教他这道菜时，老妈曾经说过“糖醋鱼贵就贵在有甜味却不腻”，可如今在丈母娘吃来，却简直是“腻得要命”。这一刻，林涌泉就觉出一股承受不住的悲哀，自己辛辛苦苦地做一切讨好丈母娘，却把一生只为自己奔忙的亲生父母丢在了小城，些许不厚道。这样一想，脸色就微微黯淡下来。
做为妻子的方筱言显然不知道这一切，更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本来早上争吵的气还在，如今看他被自己的老妈小批一下就受不住，不免又生起气来，“喂，林涌泉，有意见才有发展，你可别犯小心眼儿，我妈可没别的意思，再说，你这鱼做的就是有腻了点儿，还不如上次做的呢……”
方母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打击到了林涌泉，也赶紧还嘴说：“比言言强，至少能做出来，我吃着还不错，味道鲜美，好吃呢。”
此时的安慰显然已经打动不了林涌泉思乡的心，他挤了挤，终于努力地挤出了一个笑脸，“这次做的是失败了，下次，下次我再努力吧。”
林涌泉虽说性格温和，但做起事来却有一股倔劲儿，为了表明自己有是实力当好“大厨”的，他隔天又买回了鱼，满满当当做了一桌子，这回吃的方母满嘴地夸赞，“好吃，好吃，真看不出来，小林还真厉害呐！”
听到这样的赞美，林涌泉这才舒心地笑了，虽说做饭不过是一个人最基本的生活能力，但能得到丈母娘全心全意地称赞，他真的觉得，这些伺候岳母的日子，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