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婉回来的时候，正好是晚餐的时间，一进屋，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儿。
萧云卿听到她的声音，身上还系着围裙就出来了。
“回来了？放下东西，马上就可以吃饭了。”他说。
“我不吃。”宁婉一怔，便拒绝。“你以为亲手给我做点什么吃的，我就会感动？我不稀罕，我宁愿拿去喂狗。我要的从来就不是这些，是尊重。你给我的再多再好，只要我不需要，就都是多余，你从来没问过我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我问了你，你就会告诉我吗？”萧云卿低声说，双拳握紧了又松开，看着她的目光，隐隐地挂着希冀。
“对，你问了我，我就会告诉你。”宁婉点头，轻声说。
“那你想要什么？”萧云卿笑笑，带上了暖意，还有些期待，如果可以，他会尽力满足她。
“我想要自由，要你放我自由。”宁婉昂首，毫不犹豫地说道，仿佛这句话已经在她心里藏了许久，练习了千百遍。
萧云卿嗤笑，眼露失望，“我怎么会没想到，还傻乎乎地问你，原来我萧云卿也是个傻子。宁婉你真是——”
他不住地轻点头，“耍我玩挺好的是吧？”
宁婉扯出轻蔑的笑容，“你问我，我告诉你了，可你却不肯给我。自由，是我唯一的需要，也是唯一想让你给我的。”
“你要的自由，无非是离开我。”萧云卿轻扯唇角，“可除非我从这世上消失，否则你永远也别想。”
他深吸一口气，“这饭我已经做出来了，吃不吃随你。”
说罢，他将身上的围裙解下来，搭在餐桌旁的椅背上，拿起车钥匙便出了门。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宁婉的身子随着那声关门声，下意识地轻跳了下。
她怔怔地看着桌上的小菜，空气中还留着米香味，随着锅盖的打开，香味也变得越来越浓。
宁婉的目光逐渐变得涣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可是这些菜却没有落入她的眼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眨眨眼，伸手拿起桌上的一碟笋片儿，走到厨房门旁边的垃圾桶边。盘子微微倾斜，正要将盘中的笋片儿倒入垃圾桶，却突然听到开门声。
宁婉僵住，偏头看向门口，只见门把转动，门被无声地推开，走进来的，不是她以为去而复返的萧云卿，却是袁野。
袁野一进门便开始寻找宁婉的身影，当他看到宁婉站在垃圾桶旁边，要将盘里的菜倒掉，瞳孔猛的一缩，立即大步上前，在宁婉反应之前，将她手中的盘子给夺过来。
他看着这些小菜，便知道是出于萧云卿之手，因为这些食材，还是今天萧云卿让王朝的厨房给送上来的。
“萧少的心意你可以不接受，但是请你不要这么糟蹋。”袁野说道，有些气愤。
在手中的盘子被袁野夺过去之后，宁婉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听到袁野这么说，便扯唇嘲道：“他让你来看着我？怕我跑了吗？”
袁野抿了抿唇，沉着声，声音里还藏着怒气，“萧少是怕他不在，你有什么不舒服却没人知道，他不放心，让我过来照顾你，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吩咐我。”
宁婉似笑非笑地扯唇，“吃饭了吗？这些我是不会吃的，倒掉你又不准，既然这么听他的话，他亲手做的给你来吃，你应该很乐意。”
“我不会吃的。”袁野想也不想地说，“萧少这辈子从来没有伺候过人，从来不给人做饭，你是唯一的一个。即使他的心意你不要，我也不会去碰。”
宁婉愣住，下意识地看向桌上的饭菜，心里有个地方被卡住。
“那你自便。”宁婉轻声说，转身就要走回卧室。
“宁婉。”袁野突然叫住她。
宁婉脚步顿住，回过头来看着他。
“你知道萧少为什么会建王朝吗？”袁野问道。
宁婉唇瓣微微动了下，没有说话。
袁野自顾自地说：“因为以前你说，现在饭店里的饭都不好吃，吃来吃去都是一个味儿，而且食材也一般，吃着又不健康，所以萧少在他有能力时，便建了王朝。他先在T市建，等上了轨道，就带你来吃。然后，让王朝成为你的私家厨房。”
“后来，T市的业务步入了正轨，取得了很好的反响，最重要的是，这里的饭菜你喜欢，甚至你只是无意中说了句，‘如果离开T市，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饭菜了，那多可惜。’他就将王朝开遍了全国。因为他说，如果你以后要出去玩，不管去哪，都能找到王朝，都能吃到你想吃的菜。”袁野说道，“他不想让你出门在外，连吃都吃不好。”
“而且你去了王朝，王朝的人就能照顾你，他就可以知道你在哪，过得好不好。”袁野深吸一口气，“萧少说过，你走到哪，他就把王朝开到哪。萧少以前是不下厨的，他根本就不会。以他的身份，根本没必要也不需要接触这种事情。”
“够了。我不想听了。”宁婉冷硬下心，摇头拒绝。
可袁野根本就没有停下来，自顾自地说：“因为你说，饭店的菜就是再好吃，总吃也有吃腻的时候，饭店里的饭菜，总是没有家里的味道。所以萧少开始学做菜，开始下厨，只要有空，他就腻在王朝的厨房里，那双手不知道被油溅过多少次了。萧少那样的人，出自那样的家庭，自小被人伺候着，什么时候干过活儿？那双手是用来握笔签字的，不是用来握锅铲的。可是那阵子，他满手的泡，成天包着纱布。”
“那时候，你躲着他，他正好也不能让你看见他的伤。好不容易，等伤好了，王朝也步入正轨了，他想亲手做一桌子菜，庆祝你入了T大，却没想到你带着别的男人出现在他面前。”
“宁婉，你扪心自问一下，萧少为你做的这些，那凌墨远能做到吗？单不说对你的这份儿心，萧少为你做的这些事情，别人都看不过眼了，觉得他太宠你，可他只回一句，他喜欢。而且一个男人，守了你十三年，你去问问凌墨远，他能不能做到。你现在嫁给了萧少，那凌墨远能无怨无悔地守你十三年吗？”
“够了！住口！”宁婉堵住耳朵，“我从没要求他对我付出这么多。难道就因为他喜欢我，就可以因为他的喜好而毁了我的生活吗？他喜欢我，就要看我痛苦，这就是他的喜欢吗？难道有人喜欢我，不管我喜不喜欢他，都要对他做出回应吗？”
她直愣愣地看着袁野，双眼中的目光渐渐地平静下来，“那我忙活得过来吗？”
“没人要求你必须回应，这东西不是能勉强过来的。”袁野说，“可是现在，你们既然已经这样了，那你为什么不能尝试着去接受他？纵使不能，至少你也别糟蹋他。他如今为了你，为了一个女人，卑微成这样，我真的看不下去。宁婉，我求你，你即使不能接受他，可也别处处都跟他顶着干，不要对他竖起浑身的刺，别动不动就跟他吵，行不行？他对你的好，你就收着，别去糟蹋，行不行？”
宁婉面无表情，只是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一点，喉咙滑动，酸涩的滋味从胃挤到心脏，又窜到嗓子眼儿。
“他哪里卑微了？我看不到。”宁婉静静地说，“你要是看不下去，就让他放了我，别让我有机会糟蹋他的心意。”
说完，宁婉走进卧室，将卧室的门关上。
袁野呆呆地看着卧室紧闭的房门，心里五味杂陈。
宁婉无力地倚靠在门上，胃紧紧地缩着，酸涩的感觉不断地从五脏六腑涌上喉咙，全都堵在了嗓子眼儿里，卡得她连呼吸都不能。
后背摩擦着门，慢慢地滑到了地上。
她曲起身子，用双臂紧紧地把双腿锁在自己的怀里，整个儿缩成了一个球。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萧云卿想要对她好，她知道，她感受得到。
而且小时候两人的情谊，她也忘不了。
可是她真的无法对他的做法释怀，也忘不了凌墨远那张受伤的脸。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逼我……为什么……就不能让我自己选择……为什么……为什么……”她紧紧地环抱着自己的身体，喃喃自语。
宁婉和萧云卿结婚有一个月了，正到了暑假的时候。T大的校园内，一位妇人提着一个竹篮，篮子上盖着一张粉红色的棉布。正是午头，太阳当空照得厉害，视线所及的景物都有些发虚，像是被热浪蒙住。
佟品枝眯着眼，这样常年日复一日地眯着，眼角也显现了深得无法平复的皱纹，比同龄人还要多出许多。她左手挎着篮子，右手手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嘴里念叨着宿舍楼的名字。
学生都放了假，校园里也没什么人，佟品枝走在这偌大无人的校园中，头都有些晕。
难得周日休假，佳宁在宿舍里吹着风扇，宿舍里其他人都已经回家了，现在就剩她一个，倒也自在。
宿舍还没到封楼的日子，她还能在这里住些时日，利用假期的时间打工。
正跟袁野发着短信聊天，说起自己一个人在宿舍。
过了会儿，袁野来了短信，“你放假不回家的话，不如就搬来和我住吧，住我这儿，条件总比住宿舍要好很多。等你们宿舍封了楼，你也免得再出去租房子。”
佳宁正考虑着要不要搬过去和他一起住，宿舍里的座机响了起来。
佳宁握着手机跑去接电话，刚拿起听筒，就听到楼下宿管阿姨说：“佳宁吗？你妈来找你。”
紧接着，电话里就变了个声音，“佳宁啊，我是妈。这大姐不信，非要打电话跟你核实一下。”
佳宁眼光一闪，“妈，你把电话还回去，我跟她说说。”
“哎，好。”佟品枝说道。
电话交换时，隐约间还听到话筒里宿管阿姨不悦的声音，“怎么这样啊，突然就抢电话。”
“阿姨，那个真是我妈。”佳宁说道。
“行，那我让她上去。”宿管阿姨说道。
没多久，便见佟品枝提着篮子上来，佳宁等在门口，见到佟品枝，不冷不热地说：“妈，你怎么突然过来了，也不打声招呼？”
“我也没想那么多。”佟品枝笑道，“你放假也不回家，还要留在这里打工，我就想过来看看你。”
说着，她将篮子上的棉布掀开，从里面拿出一袋鸡蛋。
“你宿舍有没有锅子啊，这是家里的鸡下的蛋，我攒了好些天呢。你不在家，我也没法煮给你吃，就给你送过来，也不用太大的锅子，小电锅就行。”佟品枝笑道，好像没看到佳宁有些不耐的表情似的。
“嗯。”佳宁淡淡地应了声，“不过是鸡蛋，不用专程送来的。”
佟品枝尴尬地笑笑，“家里也没什么别的能拿出来的东西，这鸡蛋虽说不值钱，可也挺补的，咱们自家养的鸡，总比那些喂激素的鸡下的蛋好，这是纯天然的，吃起来也香。”
“知道了。”佳宁说道，瞥了眼鸡蛋，着实不怎么待见。
再瞧着佟品枝这一身村妇的打扮，在这校园里显得格格不入，看着那张在太阳底下曝晒出的粗糙脸，更是不耐，“没事儿你就别往这边跑了。”
“哎，我知道。”佟品枝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就是你放假也不回家，我挺想你的。”
“我这不是为了留在这里打工，赚下学期的学费嘛。”佳宁不客气地说。
“佳宁啊，别这么拼，学费不是有妈吗。”佟品枝说道，看着佳宁有些心疼。
“你不是还要负责许佑的学费，大学的学费可不比高中，你能给我交多少？”佳宁不客气地说。
被佳宁这么一说，佟品枝表情黯淡下来，“对不起，都是妈没用，才让你这么累。”
“算了，反正我也习惯了。”佳宁摆摆手，“没什么事儿你就回去吧，这大热天儿的。”
“嗯，我……我这就走。”佟品枝闻言，忙站起身来，“对了，我这次来带了些钱，给你当零花的。学费赚起来有些累，可是零花钱，我还拿得出来，来，拿着。”
佟品枝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帕子，看着帕子包得也挺厚实，鼓鼓的，也不知道里面装了多少钱。不由分说，就把帕子塞进佳宁的手里，“你买些好吃的，买些漂亮衣裳啊。”
佳宁握着帕子，手捏了捏，便感觉得出里面都是些零票子，恐怕也没多少钱。
“知道了。”佳宁说道，随手将帕子往桌上一放。
佟品枝看了看，迟疑了许久，才试探地说：“那个……你同学，就是宁婉，她还好吧？”
“嗯，她挺好的。”佳宁点头，随意地应付。
“呵呵。许佑把她的地址给我了。”佟品枝有些局促，“我想去看看她，又不好意思，我这身份，我怕找她人家说我高攀，说闲话。”
“那就别去了。”佳宁说道，“你这样去，确实不太好。”
佟品枝神色一黯，“哎，嗯。”
“那……那我走了，要是碰上休假不用工作，回家休息两天吧，妈给你做好吃的。”佟品枝又笑道。
“嗯。”佳宁淡淡应道。
佟品枝又看了她一眼，不舍地看了看宿舍里面，显然是想在这里再多待会儿，却又不得不离开。
把佟品枝送走，佳宁才走到桌边，拿起刚才被她随意丢下的帕子，打开一看，嘴角立刻扯出嘲讽。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里面只有两张一百块，然后还有三张五十块，两张二十块，四张十块钱，甚至还有零零散散的好多一块钱，皱皱巴巴地叠在一起。
就这点钱，还好意思说让她买好吃的，买衣服？
人家宁婉，一件普通的薄衬衫都要好几千，上万块的名牌更是大把大把地抓，她就握着这四百来块钱，能买些什么？
“可真是同人不同命。”佳宁自嘲地冷嗤一声，将钱收起来。又看着刚才袁野来过的短信，目光闪烁，终于发了回复，“好，我搬去和你一起住，不过时间长了你可不能嫌弃我。”
过了一分钟，得到的回复是：“我今晚去接你。”
佟品枝问了人，倒了两次公交车，手里捏着写着地址的纸条，才找到王朝。站在王朝门口，佟品枝抬头看着顶楼。
“可……真高啊。”佟品枝抬头看着，有些晕眩。
她舔了舔唇，许佑说，王朝可厉害了，一般的有钱人都进不去。许佑说，王朝里有很多保镖，保护着萧云卿和宁婉的安全。
佟品枝踌躇着，又看了看自己的篮子，再次舔了舔干燥的唇。唇上面都裂了口子，舔一下，便带出一股腥甜的味道。她咽了口口水，深吸一口气，才慢慢地朝着门口走。
进了门，经理见到佟品枝这副打扮，惊讶地挑了挑眉。
哪里来的村妇，不知道王朝是什么地儿，就这么没头没脑地闯进来了。
经理面色不变，朝佟品枝走来，“这位女士，请问您预订了位子吗？”
“不……不是。”佟品枝忙忙摆手，“我是来找人的。”
“请问您找谁？”经理依然有礼地问。
“我找宁婉，我儿子说她住在这里。”佟品枝说道，忙将写着地址的纸条递给经理看，“你看，这是我儿子给我写的地址。”
经理随意地看了眼地址，仍旧有礼地问：“能问您叫什么吗？”
“啊，我叫佟品枝。”佟品枝说道，“其实……我也不是非要见她，就是来给她送点东西。”
说着，佟品枝将竹篮交给经理，竹篮里面还有一袋鸡蛋，是她特意留给宁婉的。
“麻烦你帮我转交给她，可不可以？就说是佟品枝送的，自家的鸡下的鸡蛋，她知道的。”佟品枝说道，面对经理，局促极了。
在这富丽堂皇的地方，面对彬彬有礼的经理，佟品枝觉得自己矮了一截。
经理眨眨眼，有些错愕，不过看来面前这位妇人跟宁婉是认识的。当下，经理便说：“您先在这里等一下，我跟少奶奶说一声，您若是跟少奶奶认识的，让少奶奶知道您来了却又不声不响地走了，怕是要责怪我的。”
“啊。好。”佟品枝点头，没想到这里的人竟然这么客气，比普通人还要有礼得多。
经理离开，却给附近的保镖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暗中看着。
门口的对讲机响起来，宁婉以为是任依芸过来了，忙跑到门口，却在屏幕上见到经理的脸。
“少奶奶，有位叫佟品枝的女士过来了，她让我转交东西给您，但是我觉得你们认识，就把她留下来了，您要见吗？”经理问道。
“佟阿姨？你等着，千万别让她走了，我这就下去。”宁婉立刻说，心情又好了不少。
“好的。”经理点头笑笑，之后又给萧云卿打了电话汇报，在萧云卿那儿得到切实的同意之后，便没有了一点忧虑。
宁婉匆匆下来，远远地便见到佟品枝坐在沙发上，局促地四处打量王朝的环境。
“佟阿姨。”也不顾进出王朝的人多，隔着老远，宁婉就大声叫道。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叫，把好多人都吓了一跳，纷纷看向她。宁婉根本就不在乎这些目光，一路小跑着过来。
佟品枝一瞧，立刻站起来，提着篮子也朝着宁婉跑过去。
“宁婉，你怎么跑下来了？”佟品枝跑到宁婉面前，立刻笑开。
“下来接您啊。”宁婉笑眯了眼，“走吧，咱们去屋里聊。”
“哎，不用了，我就是来给你送个鸡蛋。”佟品枝说道，将篮子交给她，“你也别嫌弃，我这就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