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外面怎么这么吵？”林盼从床上坐起，“现在是什么时辰？”
“小姐，现在才丑时刚过一刻呢，”小雨匆匆从屏风外榻上爬起，抹黑问道，“小姐可要点灯？我现在看看去？”
“嗯，你拿盏灯去看看吧，记得穿好衣服，”林盼摸索着自己的衣服，“我这儿，自己会点灯的。”
“哎，好，小姐，你小心点。”外边榻上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然后是火折子的声音，一点黄色的灯光漾开，林盼听到开门的声音，很快那点灯光便不见了。
等林盼穿好衣服，坐在榻上，喝着炉上温热的茶水时，小雨那踢踏踢踏的声音也近了。
“小姐，这水还热着没，您肠胃弱，可别喝冷水。”小雨作势就要看那水壶。
“还温着呢，不碍事，外边怎么回事啊？”
“二老爷和二太太求到老祖宗那里，说那边大少爷上了那种地方，玩死了一个姑娘，现在人家弟弟在县衙击鼓鸣冤要找青天大老爷做主呢，二老爷他们没法子，担心吃官司，所以求老祖宗找咱老爷出面解决一下。”小雨干脆利索地讲清楚了事情经过，他们家老爷做官的官名不错，现下要是接了这茬，这声望保不得要往下跌跌。
“阿龙怎么又去了那种地方，不是刚取了媳妇么。”林盼有点恨铁不成钢道。
林龙早年也是很乖巧的一个人，见到谁都是个笑脸迎人，比如见到自己也总是很礼貌地问大姐姐好，念经不要太辛苦啦，姐姐你该保重身体之类的，嘴甜的很。林家人长得都不差，林龙也没长歪，高高大大，看上去颇有精神，相貌也是一等一的赞，祖母可是最喜欢他来府里串门了。念书也还是有点看头的，早年听说常被先生夸奖，后来听婶子的，要多交点“城里人”朋友，这一交，便不知交了些什么朋友。这便学坏了去，学业也早早放弃了，叔和婶见打骂都没用，索性就将其带在身边学做生意了，这好歹就他一独子，也饿不死他。但是吃喝嫖赌里，还是硬生生给他占了个“嫖”字，这还就是那群朋友带起来的，叔和婶悔死也没用了。后来想着娶了媳妇可能就会好了，林龙也乐得答应，那媳妇，他也带到府里来过，在给祖母磕头时，她也见过，长得很标致的一个姑娘，至少在附近都算得上是个大美人。进门就给他生了个大胖儿子，隔年又生了个女娃，这花啊果啊都有了，婶子是满意的不得了，这媳妇孙子孙女都给生了，家里算账做生意什么的又是一把好手，所以就算老两口走了，也不怕混账儿子过得不好了。林龙也安分地在家过起了日子，可这，今年才是第三个年头啊……
“唉，大少爷也真是……”做丫鬟的不好说主人家的不是，不过那边做法实在是太难得人心了，“不是我多嘴，二太太还说找人直接抓了那苦主的弟弟，给他一顿苦头吃吃，那就不会再想着告状了。”
“祖母怎么说？”林盼虽然念经念了这么多年，但自己总无法做到不问世事，不沾红尘，打心眼里，她还是觉得自己还是个红尘中人，并不是很想做个方外之人。
“老祖宗先是询问大老爷能不能压下这件事情，待大老爷说压不下，她就开始沉吟了。我回来的时候，还没下决定。”府里的大老爷最是孝顺不过的，所以这帮不帮，最后还是取决于老祖宗，所以二老爷他们一来就先去看的老祖宗。
“小姐这还早着呢，您还是再睡会儿吧，”小雨劝道，“您昨晚看书看的有点晚。”
林盼摇了摇头，“不用了，都清醒了，你再去睡吧，不用管我。”
小雨没有多劝，端了盘糕点上来，就自行歇息去了。
林盼看着自己的影子映在屏风上，发着呆。换做早些年，她还不懂事的时候，她一定会说老祖宗肯定不会同意婶子的意思的，祖母可是吃素念经信佛的人，一心向善，怎会做出此等有违佛祖的事情。但是这些年，她越发看明白了祖母念佛的本质，对于不关于自家的事，那绝对是慷慨无私，一心向善，但是对内呢，那还是她自己的思想。
比如小时候还不是很富裕的时候，同样的孙子和孙女去她院子里玩，孙女通常是被要求干点活，孙子则坐在那里接受嘘寒问暖，吃糕点的。林期小时候还傻傻地问，“祖母，我要吃阿龙哥哥在你这里吃的糕点，不要裁纸。”祖母表情变了变，道，“已经被你哥哥吃完了，下次祖母给你吃吧。”到后来林期跑来告诉自己，“姐姐，祖母骗人，晚上我和阿龙哥哥一起去的，我落后了几步，后来就听到祖母给阿龙哥哥吃糕点，还说特意留给他的！”林期那丫头就再也不喜欢去祖母院子了，“哼，就让我干活，还不给吃的，姐，你也不要去。”
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小，还是一起玩耍的，尤其是林龙和林期两人年纪相仿，总在一起玩耍，她就在屋子里抄经书，偶尔透过窗看两人玩耍。
有一回，林龙闹着要吃糖葫芦，还不等她回答，就自己跑出了院门，那个时候林家后面是个人多杂乱的巷子，大人不准许他们出去，担心有拐子拐走他们。她赶忙跑出去，最后碰到正串门回来的祖母，她抱着正吃糖葫芦的林龙，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拿起大门边上那做扫帚剩下的丝，小小一捆，这么直接抽了下来，嘴里还念道，“你弟还这么小，你还带他们出去玩，你这姐姐怎么当的！我还以为这么大懂事了啊！结果，你就是这么带弟弟妹妹的啊！”林盼她便嘴中辩解着，“是阿龙自己跑出去的，我没有，我只是将他追回来！”“还学会还嘴了啊！不打不听话！还狡辩！我看的清清楚楚，阿龙这么一个小孩子站在外边！”林期还小，祖母依旧抽，“还有你，这么大的人，说过不能跑出去吧，你还跑出去，是不是你怂恿你阿龙哥哥跑出去的啊？！”“没有，没有！”林期她又疼又怕，哭得厉害，直往林盼怀里钻。林盼最后也只能哭着将妹妹护在怀里，默默哭着，她已经九岁了，自然是知道哭得这么大动静，附近的街坊邻居会知道，她已经这么大了，所以，要忍住哭泣声。姐妹俩哭得凄惨，到最后林龙也被吓哭了，祖母这才收了手，哄着他离开了。
“姐姐，”晚上睡在同一个被窝里，林期摸了摸自己手背上的两道红痕，有点痛，但是姐姐身上的伤，她看到娘给姐姐上了药，好多，好多，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想哭，“祖母，祖母不是说阿弥陀佛都是要慈悲心的么？”
“是吧，我也不知道……”那年看着自己隔着三层厚厚棉衣棉裤，依旧肿了好多的红痕，林盼知道了，就算祖母在外边怎么夸她懂事，识字会替她抄经，有孝心，但在心里怎么想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大概就是佛祖说的，都是空的。
还有母亲早年没有生下男胎，一连生了三个女娃，祖母便看母亲很不顺眼，对待婶子和母亲的态度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跟着去庙里点长明灯，或是在功德箱上写名字，祖母便会支开自己，自己有一回看到上面写的名字有婶子的，却没有娘亲的，父亲给祖母银子一向大方，祖母捐款也是很大方，这么多银子还差多写一个名字么，林盼真心看不懂祖母的做法。偶尔她的名字也会被写上，那个时候，祖母便会叫自己出来写名字，顺便赞扬一下自家孙女是识字的，多少聪明伶俐，她只要微微笑，表示出温顺的样子就好了，毕竟这功德簿上，祖母除了男丁，就添了自己一个孙女的名字。这真是无限大的荣耀啊。
不过祖母倒不会磨搓儿媳妇，这点在众多小媳妇里面，还是有很多人羡慕她娘的。虽然在老一辈人那里，她母亲的口碑并不好。关于这点，她想着她娘根本不怎么出门，这婆媳关系不好的消息是怎么流出去的，最后某次被林期告知，祖母总是有意无意透露出小儿媳妇比大儿媳妇好那里得到了原因。
祖母这一心向佛的心，也是远近皆知的，她的确是在祖父得病那段时期开始戒荤茹素，鸡蛋，葱这些东西也不沾，到最后闻到味道就会吐，绝对是真正的做到戒荤。戒荤后，她又从某得道高僧那里悉知，晚饭不吃更有利于修行。她便晚饭也停了。这倒也好办，自从家里有条件了，祖母便是单独一个院子，小厨房做素食的，这晚饭不吃也没什么问题。倒是祖母自己有点受不住，她早年就是胃口大的人，现下忽然缩食，不大习惯，便备着点心，不时填填肚子。林期私底下笑话，“这简直是没改变嘛。”其余时间祖母便是一心一意念经，等经攒多了，便去各座庙宇供奉掉。过得也算是清心寡欲了。
当然，这前提是，不关乎小儿子和大孙子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