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禁悚然一惊，我对张芒，到底了解多少？对他的感情，到底了解多少？我所知的，只是张芒的片面之辞，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他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以前的感情，放开了陆盈的时候，他对陆盈的维护，却悄无声息地在他的情感中扎根下来。也许我应该庆幸，一个男人可以善待他以前的女人，不说人是非，这个男人毫无疑问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人。可是，在了然这一切的时候，我的心为什么突然那么强烈地感到不安？他到底是清楚是非不说，还是分不清是非？这全不是我所能知道的。好人不代表不会给人造成伤害，不管他是多么不想多么无心，有时候，无心的伤害反而比有心的伤害更让人痛苦和难以承受。
答应了老冉不要全身心地投入进去，表面上，我很清醒。我一如既往地住在安家，跟以前并没有什么区别，仍然做着陪伴佳琪的工作，准备一日三餐。张芒工作不忙的时候，尽可能地回家，陪我和佳琪一起安静地吃晚餐。餐后，我会给张芒泡上一壶咖啡，给佳琪一杯牛奶，大家围坐在一起聊天。佳琪是个早熟的孩子，总是带着稚气，跟我们聊她的学校，聊她的老师和同学，聊她喜欢的动画。我则像是梦的传说的新娘，夜夜说个有趣的神话给她，每当这个时候，张芒总是跟佳琪一样，一双眼楮紧紧地盯着我。
这样的日子是快乐的吧？张芒和佳琪都沉醉于这样的生活，或许沉醉的人比较幸福。然而因为清醒着，我却知道我的清醒带着一丝疼痛。张芒肯跟我说他公司的事情，说自己的童年和少年，说自己失败的婚姻和失败的爱情，他是这样坦白认真，就像是在跟神父告解。他说他的过去与现在的一切，可是，就是不谈将来。
他一直不肯与我一起构筑将来的生活，我也小心翼翼地回避着，也许他对自己的信心并不比我多。“将来”也许是头凶猛阴险的怪兽，躲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伺机而动，等你没有提防的时候，就扑上来啃噬你以为掌握到的幸福。
心情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一点点变得沉重，那天张芒没能赶回来给佳琪庆祝生日，我们三个人从早上等到晚上，他也没有回来。佳琪因为父亲没到场，一直闷闷不乐，我给张芒打了几次电话，他的手机一直关着。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突然涌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总是莫名其妙地想起数年前，那个一直传呼闵强不回的夜晚。我的心因此而漏跳了一拍，不！郑琳，张芒是张芒，闵强是闵强！你既然接受了他，就应该相信他！
尽管心里感到强烈地不安，可是望着佳琪期盼的眼神，我只好打起精神歉然地安抚她，“爸爸的工作很忙，不过我相信爸爸一定会记得今天是佳琪的生日，他一定在心里给佳琪唱过生日歌了，只要佳琪心里想着爸爸，一定可以听到。”
这样的话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可是佳琪却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显得很理解父亲。老太太有些不高兴，认为他再忙连一个电话也没有打回来也太说不过去，我只好又为他打着圆场，“可能真是太忙了，也可能是电话收不到信号……”可是，她们不会知道，心里最忐忑的人，却是我。
也许是因为闵强留给了我太多的阴影，我对任何不接电话的举动特别敏感。第二天晚上张芒才回来，并没有太多的解释，显得十分疲惫，对佳琪的抱怨他很歉意地道了对不起，然后把生日礼物补给她。佳琪立即就兴高采烈了，对父亲昨天的未到场也忘了个干净，等她抱着礼物微笑着坠入梦乡后，我走到了张芒的房间门口。
我想跟他谈一谈，可是他疲惫的神情却令我有些犹豫。站了一会儿，我伸出手，轻轻敲了敲他房间的门。半晌，房中没有一丝动静，我叹了口气，转过身想离开，门却突然打开了。我回过头，张芒站在门边，深深地凝视我。
“安……”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用力把我拉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拥抱着我。我微微一怔，从他沉重的呼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我能感觉他情绪的激动，我的手缓缓地抬上来，忐忑不安地环抱住他的腰，故作轻松地：“怎么了？你被电视台炒了鱿鱼？”
“我爱你！”他不理会我的话，像是在保证什么似的，“郑琳，我爱你！”
我挣扎着抬起头，从他的语气里，我感觉到他的慌乱无措：“张芒，发生什么事了？”
他默默地凝视着我，嘴唇微微有些颤抖：“没事，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是真的爱你……”
他的唇猛地落下来，覆在我柔软的唇上，我阖上眼楮，手又揽紧他的腰。一吻之后，我们都安静了，我把脸贴在他的胸前，倾听他强健的心跳，“张芒……”
“嗯？”他温柔地，轻声地应我。
“不管发生什么事，请你不要瞒着我，好吗？”他的怀抱是那样温暖，我但愿自己不要那么敏锐，但愿那些不安只是我的胡思乱想。
“呵郑琳……”他用嘴唇揉着我的头发，颤栗地回答我，“是的，我答应你……”
“真的没有发生什么事吗？”可是，他的情绪为什么这么反常？
“没有，我只是最近可能会比较忙，不能有很多时间陪你和琪琪……”他望着我，喃喃地说，“真对不起……”
“别傻了！”我微笑着，让自己相信他的话，“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果然开始早出晚归了，他的神情一天比一天疲惫，他的情绪经常无端端地暴躁，好几次，他冲着我和佳琪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事后又后悔不迭地道歉，甚至，他刻意地回避着我，回避着我与他身体上亲密的小接触，回避我的拥抱与亲吻。这些天的日子是难挨的，尽管他不肯说到底是为了什么导致他情绪如此反常，我却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反常是和他一直避而不谈的，与我们的“将来”有关的。
可是，不谈，是不是就不会存在？不管我们如何假装漠视它，“将来”却一定会来。我一直在等待着，在这样令人窒息的氛围当中，我坦然地，抛开心中的忐忑不安，屏息等待着一些不可预知的事情的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