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何泽立刻，沈绾蔷又静静的在睡榻上躺了一会儿，稍微缓过神立刻说：“时候差不多了，含芝准备一下《女戒》和《女则》，我们这就去春园。”
“小姐，刚才何泽大人说让你好好休息的！”含芝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红豆就大惊失色的开口叫了起来。
没有说话的含芝却并不是赞成沈绾蔷，反而一脸复杂表情的看着她，好像已经知道了真相。
完全不理会红豆，沈绾蔷只是倔强的坐起来，一只手握住含芝的手腕，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语气冰冷的下达命令，“含芝，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她要陪着她的孩子走完最后一段路，她要陪着这个孩子一起痛，她要记住这一切！
含芝深深的看着沈绾蔷，忽然毫无征兆的跪了下来，一下下重重的磕头，“小姐，奴婢知道你痛，但是请小姐还是三思，小姐还有以后……”
以后？以后是什么？沈绾蔷面无表情的看着含芝，仿佛怒极反笑，“好！好！你们一个个儿的都以为我现在没有力气整治你们了是不是？好！我自己去！”
说着，沈绾蔷就挣扎着从睡榻上跳了下来，踉跄的往外走。
“小姐！”含芝的头上已经隐约见了血，但没有想到沈绾蔷还是这么固执，当下也顾不上继续磕头，只能匆匆站起来奔过去扶住她，几乎哭泣的说，“奴婢陪小姐去，奴婢去！”事到如今，她知道沈绾蔷一定不可能改变主意了，那么还是由着她吧，起码自己跟在旁边还能安心些。
“红豆姐姐，麻烦你准备好热姜茶。”最后走出绾蔷院的时候，含芝忍不住拜托红豆。
愣愣的看了沈绾蔷一眼，红豆用力的点头答应。
主仆二人就这样在天色还没有暗下来的时候就到了春园。因为时间早，所以水碧并没有在这里等着。
沈绾蔷脸上已经没有一丝红色，只能勉强靠着柱子站着，强撑着对含芝说：“你进去请水碧姑娘出来看，想必张侧妃娘娘也不会愿意我进去跪着。”
不无担心的看了沈绾蔷一眼，含芝却知道现在还是不要耽搁时间得好，于是放开沈绾蔷，提起裙子匆匆的跑了进去。
正如沈绾蔷所说，张侧妃根本就不想看见她，听说她今天来早了之后直接让水碧跟着出来看着，完全没有请沈绾蔷进去的意思。
水碧应了一声就跟着含芝一起走了出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含芝虽然着急，也不敢在水碧面前露出来端倪，只能心急如焚的顺着她的速度回到春园外。
还没有走到地方的时候，含芝就远远看见沈绾蔷已经跪在了地上，脸色和周围的积雪没有两样，心里不由得一紧。
等着她和水碧再走近了，就是水碧也吃了一惊，怔怔的看着面色如鬼的沈绾蔷，“薛夫人……”
听见水碧的声音，沈绾蔷却抬起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平静的说：“水碧姑娘放心，我并没有开始诵读，不会让姑娘难做的。”
水碧只是惊讶于沈绾蔷的脸色，见她这样一说反而冷静下来，淡淡的回答：“既然如此，薛夫人就请快些开始吧。”
沈绾蔷没有再看水碧，也没有看含芝，只捡起放在身边的《女戒》开始诵读。她的声音传在空荡荡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空洞。
沈绾蔷是这种状态，含芝自然不敢离开半步，只守在沈绾蔷身后一步之远，以免于一旦沈绾蔷出了什么意外她还能赶上来援手。
随着时间的推移，沈绾蔷念完的页数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轻，脸色也越发的难看起来。但是她自己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只是全神贯注的看着手里的手，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来。
含芝只能在旁边默默的叹息，目光忽然震惊的落在沈绾蔷身边，嫣红的血色正从她裙子里缓缓的流出来。
含芝大惊失色，第一反应却是看向水碧。只见水碧正一脸深思的看着前方，并没有注意到地上。稍微松了一口气，又看向沈绾蔷，她却好像无知无觉，依然专心的读着手里的书。
含芝抿了抿唇，趁着水碧和沈绾蔷都没有注意的时候把另外一本沈绾蔷还没有读的书捡起来藏在了怀里，然后找准时机，在沈绾蔷刚刚读完手里这本书的时候恰到好处的开口。“水碧姑娘，我们夫人已经读完了。”
水碧之前一直在愣神，所以也没有注意沈绾蔷到底读了哪些，再加上沈绾蔷今天读的越发慢，所以也没有怀疑，淡淡的挥一挥袖子便回答：“奴婢知道了，这就进去回禀娘娘，薛夫人请回吧。”说着，便转身返回。
就在含芝松了一口气上前想扶沈绾蔷站起来的时候，水碧却忽然回头，狐疑的看了她们一眼，但是马上又转过头继续走了。
含芝被这个变故吓得几乎心脏停跳，呆了呆才坚持着把沈绾蔷扶起来，又是心疼又是无奈的说：“小姐，我们该回去了。”
沈绾蔷慢慢的低下头，好像这才看见自己流在地上的一滩血，却忽然牵起嘴唇笑了笑，动着全无血色的唇回答：“好，回去吧。”
含芝看了沈绾蔷一眼，默而无言的扶着她转身往回走，而那条血痕，就从春院外开始，一直流到绾蔷院。
把沈绾蔷带回绾蔷院之后，含芝也来不及和红豆做解释，只把沈绾蔷脱给她照顾，自己匆匆忙忙的带上工具又走了出去，她必须趁着还没有人发现的时候把这一路上留下的痕迹全部抹去。
红豆看了沈绾蔷裙子上大片的血迹已然大惊失色，扶着沈绾蔷在榻上小心的躺下来之后才焦急的问：“小姐，你哪里受了伤？奴婢这就去拿药！”
“我没有受伤。”沈绾蔷双眼无神的看着上方，声音空洞一如刚才，末了又歪过头吩咐红豆，“你去准备洗澡水和干净的衣服，我只好好洗一个澡就行了。”
看着沈绾蔷现在的样子，红豆欲言又止，却又莫名的选择了相信，匆匆退下去很快就准备好了沈绾蔷要的两样东西，然后扶着沈绾蔷走到隔壁。
“你出去吧。”沈绾蔷依然故我的不许一个人留下来，见红豆迟疑又哼了一声。
见状，红豆也不敢违逆，只是担心的看了沈绾蔷一眼，然后走出去关好了门。
低下头看了看木桶里清澈见底的水波，沈绾蔷露出一个虚无的笑容，慢慢把衣服一件件褪下来浸入水中，让水一直漫过脖子。
渐渐的，原本清澈的水就变了颜色，红色一点点儿加深。等到沈绾蔷走出来的时候，木桶里只留下一桶血水，看起来极为恐怖。
慢条斯理的穿好了干净的衣服，沈绾蔷又回头看了一眼木桶里的水，一直空洞的眼睛里忽然露出伤痛欲绝的情绪，然后眼泪毫无征兆的流了下来。
只是流下两滴眼泪，沈绾蔷就又恢复过来，面无表情的打开门走出去，正看见含芝和红豆都站在外面，看见她走出来之后一脸忧心表情。
“把里面处理了，我去歇一会儿。”沈绾蔷淡漠的说，然后直接从旁边走过去。
红豆犹豫了一下，好像想要追上去，但是却被含芝拉住衣袖，于是回头怀疑的看着她。
“就让小姐自己待一会儿吧。”含芝已经猜到了所有的事情，所以阻止了红豆，硬拉着她去收拾浴室。
因为一个人知道真相，一个人全然不知。所以等两个人走到屋里闻到那一股子血腥味，再看到一桶血水的时候，反应也是截然不同的。含芝只是怔了一下，然后就开始默默地收拾，红豆却大惊失色，捂着嘴看向含芝。
手上收拾的动作顿了顿，含芝考虑再三还是决定说出真相，“小姐应该是小产了。”
红豆不笨，听含芝这么一说立刻联想到之前发生的种种，脸色顿时白得和沈绾蔷不相上下，压着声音说：“那刚才小姐还去春园罚跪，这身子……这身子……”
“小姐这是心里难受。”含芝抬起头看了看门口，声音低得只有红豆一个人能听见，“殿下忽然失踪了，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孩子却又没了，小姐心里的苦是谁都无法想象的。”
红豆只是惊讶的看着含芝，好半天才慢慢的反应过来，默不作声的走过来开始和含芝一起收拾，只是一边收拾，眼泪一边止不住的往下掉着。
心里的绝望、身体上的疲倦、大量的失血让沈绾蔷能坚持走到内室已经是奇迹。走在睡榻前，沈绾蔷又转过头看了看那一架精美绝伦的镜架，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然后一头扎在睡榻上晕了过去。
沈绾蔷最后的一个念头就是——如果这一切能到此结束，如果她就此死了该多好！但是即使昏迷，沈绾蔷自己也清楚得很，这只是开始，昏迷也只能帮她逃避一时，醒来之后该面对的一切还得面对，这是她的命。
等含芝和红豆处理好了浴室再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沈绾蔷倒在睡榻上的一幕。许是早有准备，两个人也没有过分着急，只是一个人过去帮沈绾蔷好好的整理了一下，一个暗自叹着气退下去进了小厨房。这一整天下来，沈绾蔷还滴米未进，又经过了如此多的变故，要是醒来的时候再不吃东西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个冬天这样的冷，即使有再多的火盆和棉被也没有用。
这一次发生的意外，算是彻底累垮了沈绾蔷的身子，虽然其中也有一部分是她咎由自取。但是试想下来，哪一个女子能在经历了这样的种种之后依然能保持冷静呢？
虽然含芝和红豆日日注意着各方面为沈绾蔷调养身子，但每日两次的跪读必不可少，这样的摧残之下即使是再好的调养也难见成效。
“红豆，这屋里怎么这么冷，再多拿一个火盆。”沈绾蔷歪坐在贵妃榻上，锦被一直盖到胸前，周围摆了三、四个火盆，但依然还觉得寒冷。也许冷的并不是身体，而是心。
默默站在旁边的红豆暗自叹了一口气，轻应了一声就乖巧的走了出去。
这几日下来，沈绾蔷又迅速的瘦了下来。她本来就是纤瘦的身体，现在只剩下一把骨头了。艰难的伸出手拂了拂自己的脸颊，沈绾蔷又低下头开始发呆。她的脸色自从那一日后就再也没有缓过来，苍白如纸的颜色猛然一看甚至很有些吓人。现在她整日除了必须的请安和跪读，其余的时间足不出户，只窝在榻上发呆，连书也不再看了。
红豆还没有再拿火盆上来，含芝却先走了进来，颔首对沈绾蔷说：“小姐，与庶妃娘娘到了。”
“哦，请她进来吧。”沈绾蔷微微抬头恹恹的说，本就纤纤的下巴现在越发的尖细了。
沈绾蔷的情绪不好，连带着本就冷静的绾蔷院也越发的寂静起来，连丫鬟们一尽可能的放轻了脚步，院子里能一整天听不见一点儿声音。
略抬头看了沈绾蔷一眼，含芝旋即便走了下去。
于庶妃扶着叶枝的手走进来，便看见披着一头长发没有戴任发簪的沈绾蔷双目无神的歪在贵妃榻上，明明被子已经盖住了大半身体，脸色却依然苍白，看不见半点儿血色。
于庶妃心里微微不忍，走过来在贵妃榻一角坐下来，又细细的看着沈绾蔷叹息道：“你现在怎么这样子，每日装扮得比我还清淡。”
“让娘娘见笑了，”沈绾蔷抬起头看了于庶妃一眼，牵起嘴角勉强的笑了笑。
于庶妃默然，想了想便招手把所有丫鬟都遣了下去，然后方才凑近沈绾蔷低声问：“我知道殿下失踪的事情让你担心，可是我不相信只是这么一件事情，还有什么事情让你把自己弄成了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默默听着于庶妃的话，沈绾蔷的脸又冷白了一个程度。于庶妃是完全不知情，她这一句问简直是化成了一道刀子捅在沈绾蔷的心里，让她从未好过的心伤又重了一分。
“你怎么不明白，没什么比自己的命重。即使你把自己弄成现在这样子，你的敌人也不会对你有半分同情，你这么做只是让亲者痛仇者快罢了。”于庶妃见状，因为恨铁不成钢，语气不由得重了几分。
沈绾蔷惶然的看着于庶妃一脸规劝谴责的表情，不知道什么原因堆积在心头沉甸甸的阴霾竟然开始缓慢散去，仿佛一瞬间水落石出。
细看着沈绾蔷的脸色似乎因为自己说的一席话有些好转，于庶妃也不忍心咄咄*人，轻叹了一口气就说：“你是明白人，只是一时看不开罢了。若你能看开，真是再好不过。我这一次来带了不少人参和燕窝，你那个叫含芝的丫鬟是明白这些的，让她好好给你补一补身子吧，你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
“嫔妾多谢娘娘关怀。”沈绾蔷低下头看了看自己露在外面几乎能看出筋络的脖颈，自己也是吃了一惊。这几****因为不爱看内室的镜架，所以连镜子也没有看过，没想到一不留神自己竟然成了这么可怕的样子。
见沈绾蔷终于恢复了一点儿生气，于庶妃反而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旧事重提。
瞥见于庶妃为难的表情，沈绾蔷于是道：“娘娘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又迟疑了一下，于庶妃下意识的看了看周围，方才靠近沈绾蔷轻声回答：“你大概是不知道，太子殿下失踪的消息并没有泄露出去，恐怕就连宫里的人也不知道呢。所以你千万别自己乱了阵脚，反而被别人看出什么端倪。”
惊讶的看了于庶妃一眼，沈绾蔷不可置信的追问：“真的？没有旁人知道这件事情？”她以为这件事情早就已经传的满城风雨了。
于庶妃对她慎重的点一点头，又忍不住说：“难不成你以为这件事情被人知道了，你还能在这太子府里安安稳稳的待着？春园会立刻想主意要了你的命。”
心知于庶妃说的都是实情，沈绾蔷感激的点点头，“嫔妾多谢娘娘提点，以后嫔妾会多加注意的。”这样看来。南边好歹还是炽罹掌控着，不然也不会压住这么大的消息了。
这次于庶妃过来也就是为了这么两件事情，见沈绾蔷都听进去了，也不好再逗留，若是让旁人发现她们二人关系匪浅，对谁都没有好处。
这样想着，于庶妃便站起来告辞，“行了，你既然已经醒悟就好好养着自己的身子吧，我也该回去了，你不必起身送我。”
“是，嫔妾恭送娘娘。”沈绾蔷见状，也不勉强起身，只是嘴上的礼数还是都尽到了。
又深深的打量了沈绾蔷一眼，于庶妃才就此离开。
于庶妃走过，红豆正好也把沈绾蔷刚才要的火盆拿了进来。沈绾蔷已然想开，知道自己这样躺下去绝对没有好处，总觉得冷也是身子不好的原因。盯着火盆看了一会儿，终于狠心道：“红豆，这屋里点这么多火盆总不是一回事情，你撤下去吧，只留一个就够了。”
红豆愕然，没想到沈绾蔷会这样说，悄悄看着沈绾蔷似乎有了一些生气，不由得暗暗感激刚来过一遭的于庶妃，立刻着手把多余的火盆都撤了下去。
没有了为数众多的火盆，屋子里陡然清冷起来。沈绾蔷皱了皱眉，又毅然把被子搁起来，转身披了披风。
站在旁边的红豆见沈绾蔷有振作的迹象，忙提意见道：“小姐可要看一看书，奴婢去书房拿？”
“辛苦你了，红豆。”沈绾蔷知道这几日红豆和含芝是最担心自己的人，因而真诚的和她道了一声谢，又道，“看看书也好，你顺便让含芝看一看刚才于庶妃娘娘送了什么补品，也顿一点儿上来吧。”
“是！小姐！”红豆惊喜的应着，俏丽清秀的脸上不断的溢出欢喜的神色，让沈绾蔷大感欣慰。
无论如何，无论她有多痛，日子到底是要过下去的。她这一条命已经算是上苍的馈赠，说什么也不应该轻易辜负了。沈绾蔷随手把披散的长发绾了一个发髻，由衷的心想。
振作起来的时间过得更加快，转眼就到了傍晚时分。沈绾蔷看完一卷书，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站起来对含芝道：“时候差不多了，外面去春园吧。”没有皇后旨意，她这份责罚就要一直坚持下去。
含芝温柔的应了一声，随后便为沈绾蔷整理好厚实的披风和手炉，扶着她带着两本书出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