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侵蚀着我的身体，刺骨的冷。我本能的挥着手想要挣扎，可一看到岸边的好事者竟真跳下水救我，我又慌了，屏气让自己往下沉……
不！不！天杀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把我的宝宝也扔下水？你这个混蛋！
“宝宝！宝宝！宝宝！救我宝宝！……”
“苡涵！醒醒！醒醒！没事了没事了，只是一个梦……”
我做噩梦了，这竟然只是一个噩梦！噢，这是一个多么让我高兴的事！可是，为什么我刚刚会睡得那么死？我不是早就习惯了日夜不眠吗？还是真的是因为白天所思的太多了……
由着安菲为我擦拭着一身的冷汗、眼泪，看着我“失而复得”的躺在我身侧的宝宝，嘟嘟的小嘴，时不时的伸出小舌头舔一下，吐出一两个小泡泡，可人的模样让我眷恋得舍不得挪开视线。眉头间的点点肉块堆积，好像是嫌我吵着他一般，如若眉毛不是太过浅淡，估计跟他爸爸是一个睡觉模式，经不得一点儿嘈杂……我真恨不得把他含在我的嘴里，融入我的心里。
躺下紧紧的搂着他，贴上他的嫩嫩的小脸，要是一辈子能这样下去，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瞪着天花板，心情沉重得跟负了块千斤大石一样，我不知道那个魔鬼到底是跟我有着什么宿怨，为什么对我的宝宝这么感兴趣，还强势的要求我离开，还要逼我发毒誓，若非有着磨灭不了的深仇大恨，至于将我弄得如此凄惨的地步吗？我又真的该相信他吗？我的梦，究竟是上天在提醒不要相信他，还是只是纯粹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是多么的害怕，我的宝宝，出生十天就要离开自己的亲人，奔向一个毁了他一切的魔鬼手里……曾经我一直在纠结我的被弃，可如今，跟我的宝宝相比，我又算什么？至少我遇到了好人家，至少我没有任何的性命之忧，而他……或许当日在内蒙，我就应该及时的打掉他，那么，所有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不会痛苦，他不会难受，所有一切，都不会这么的糟糕……
可是，没了回旋的余地了，过去的，始终回不去了……
“你们带他去看看他爸爸吧。”这是头一次我主动的将他拱手抱给他们，这六天半以来，他几乎没离过我的手，就连上厕所，我都是让他们抱着站到门边，尽管我已经尽量的少吃少喝了。我已经信任不了任何人了，因为这个世道是这么的黑暗，黑暗到自己的亲生骨肉不能拥有，黑暗到一个母亲只能给他孩子十天的疼爱，黑暗到我这个可怜的人只能无奈接受……可我还是得将宝宝给他们，因为我不愿去面对那个他，我怕会忍不住责怪他，我怕会忍不住撕打他，我怕我会反悔，我怕……
将头埋在被子里，深深的，里面有淡淡的奶香，属于我宝宝的奶香，可是我明天就要闻不到了，明天，一周就要到了，怎么办？我那颗原本就空了的心好不容易被宝宝填充了些，如今，又要空了，徒留一具空壳，如同行尸走肉般的麻木，而最悲哀的地方在于，连死的权利，我都没有……
我已经很少需要说话了，很多时候我怕开口，怕一开口我的所有悲伤都会倾泄而出，怕徒增了他们的愧疚和难受，怕我会将所有的悲痛化为憎恨的力量。我怕，怕我会头脑不清的做出荒唐的事，怕我会跑去那个魔鬼那里与他同归于尽，怕我会忍不住的往我孩子身上留下一个印迹。我更怕，怕那个仍在沉睡中的他没了清醒的机会，我更怕，怕我的宝宝会遭报应……
因为害怕，所以沉默压抑，一个人独自的承受着那些比杀了我还要痛苦的事……
我是个胆小鬼，是个彻头彻脑的胆小鬼。我什么都顾忌，我什么都畏惧，最终，什么都失去……
床头的柜子上摆满了奶瓶，里面全是我的乳汁，不下十瓶，我已经考虑不了它会不会变质了。边上的行李袋里全是大大小小的衣物，是我拜托叶子帮我买的，不下二十套。看着看着，我的眼泪就止不住的淌下，他们说要少哭，坐月子时哭容易坏眼睛。那又如何呢？心都碎了，眼睛瞎了又能怎样？
我只有一晚的时间与我的宝宝相处了啊！
我不知道李天华唱《七天七世纪》的心情，但只要是人都感觉得出他的悲伤，可是这类似的痛苦与无奈，为什么他的七天等同于七个世纪，而我却恍若只在一瞬间？我是多么的希望我的七天能用“世纪”来衡量！可是，没有可能了！我只剩下十二个小时！
十二个小时，短短的十二个小时！我能做的，除了趁他睡着时挤点儿奶水，备点儿衣服，再无其它！
宝宝走了，被抱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看过爸爸就走了。我知道的，要走的，始终是要走的。我最后的十二个小时，终于还是被剥夺了。
我不哭，我真的不哭！只是，眼泪已经流下了，肆无忌惮。
宝宝，你要学着适应别的奶粉，知道麽？不然会饿着的。
宝宝，你要学着什么衣服都穿，知道麽？不然会冻着的。
宝宝，你要学着乖乖的听话，知道麽？不然会吃亏的。
宝宝，你要学着善良，但不要软弱，知道麽？
宝宝，你要学着坚强，但不要倔强，知道麽？
宝宝，你要学着自信，但不要骄傲，知道麽？
宝宝，你要学着上进，但不要贪婪，知道麽？
宝宝……
妈妈要教你的还有太多太多，可是妈妈能教你的，太少太少……
宝宝，恨妈妈麽？怪妈妈麽？
宝宝……不恨妈妈，好不好？
宝宝……妈妈好痛，好痛……
宝宝，你自求多福……
我没有歇斯底里，因为我已经没有歇斯底里的力气了……
我睡下了，很安静的睡下了，睡了我这十天以来睡得最长的一觉，从傍晚六点一直睡到凌晨两点，枕头已经湿得可以拧出水了，他们也已经“熟睡”了，这段时间大家都累了。而我，也该走了。
捏着宝宝唯一的一张相片，这是出生第七天的时候安菲为我照下的，熟睡中的他，恬静得像个天使。
我什么都不要了，我最后的珍贵的十二个小时都被夺走了，我已经没了理由留下了，反正，迟早是要走的。
Q市的火车站，人流涌动，不知从哪里冒出了迪克牛仔《三万英尺》的歌声，催发着我的泪，一如雨下。
我，他，曾经一个在平地，一个在高空，云泥天壤之别，曾经隔着三万英尺遥不可及的距离，却在变幻莫测的世事中牵扯出了一根线，连接了彼此，几经磨合折腾，以为能够到永远。可如今，被折腾到脆弱的线，断了，终是断了，各自退回各自的位置，成了两个愈行愈远的黑点，再无交集，何止是三万英尺的距离……
我没再回头张望一眼这个伤心的城市。它的容貌早已镶进了我的心里，那些我熟记于心的地点，那些我永远忘不掉的人物，那些我此生永无法愈合的伤口。
很多人忘了回忆，而我，忘了忘记。
“妈妈，妈妈，这是哪里呀？”
“这里啊，是鹤乡Q市。”
“妈妈，什么是鹤呀？”
“鹤呢，就是天上飞的鸟，很漂亮的大鸟……”
“哇，漂亮的鸟噢！妈妈，那它为什么能飞呢？”
“因为小鸟有翅膀呀……”
对面坐着一对很年轻的母女，小女孩大概才两岁多，很童稚可人的声音，不断的问着问题，她的妈妈始终微笑着作答，幸福被诠释的一览无余。艳羡的看着她们的温馨，我的心里隐隐的痛，纂紧手中的相片，原本，我也可以如此耐心的为我的宝宝解答十万个为什么……
“宝宝，来，喝口果汁。”
“告诉妈妈，一加一等于几？”我的神经猛的一抖，这是个很让我恼火的问题！
“等于二！”
“嗯，真聪明！那一加二……”
“不！错了！你们错了！一加一不等于二！一加一不等于二！”我捶打着面前的桌面，很狂暴的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我恨这个荒谬的问题！一加一并不等于二，并不一定等于二啊！我跟他，在我以为没有生育能力的时候，是等于二，在我生了宝宝之后，就成了三，而在现在，成了一！成了一啊！三个单独的一！从此不再有交集的一！
“不等于二……不等于二。不等于二啊。”我所有的艳羡倾刻化为乌有，喃喃自语的看着我的宝宝，我们已经无法再有交集了，再也没有了……
“哇……”
“宝宝不哭，不怕啊，妈妈抱你去那边。”
“这人是个疯子……”
“啧啧，可惜呀，脸蛋还长得还行，怎么就疯了……”
“来，孩子，吃点儿东西。饿着不行的。”很慈祥的声音，这是在叫我吗？我的眼眶一热，孩子，这是多亲切的称呼。可是，会是在叫我吗？
“孩子，别哭，来，跟大妈拉两句家常。”一双很干净很苍老却很暖和的手附在了我的手背上。竟然还会有人理我这个疯子？缓缓的抬起头，那本该是坐着那对母女的位置上坐着一个老人，一脸慈祥的看着我，眼里是无限的怜惜与真诚。怜惜？真诚？怎么会？我想我是花了眼。
“你这手里拿的是啥？让大妈瞅瞅，成不？”我该给她麽？我唯一的相片呢，为什么我仍在犹豫，手心却已经空了？
“好俊俏的娃儿，是你孩子吗？”我点了点头，自豪的酸楚，或许该说曾经是我的娃。
“这相片应该是还没满月照的吧？”还是点头。可是泪已经止不住的流下了，满月，谁给了我为他办满月宴的机会？
“别哭啊，唉，这娃儿生了副好相目，会有作为的，你甭担心啊。”
会有作为？“不，我不要他有作为，我只要他健健康康，我只要他平平安安，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不贪。我只要他健健康康。”
“好好，不要，就要娃儿健康平安。”她轻轻的拍着我的后背，抚慰着我的激动情绪，就像个慈母一般。这一刻我突然好想拨个电话回家，好想听听妈妈的声音，好想得到他们的呵护，我是真的累了，伤了，痛了。可是我能吗？我能控制住自己不哭吗？我能分心去对他们嘘寒问暖吗？我能跟他们开着无忧无虑的玩笑吗？我……
“孩子，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好了吗？难道我还哭得不够多吗？可这一切有好吗？
可……为什么我真的哭了？趴在桌子上我哭得肝肠寸断，山崩地裂。
“我不是疯子……我想我的孩子……我好痛。好痛……为什么……我要我的孩子……”
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可后悔也没用了，真的没用了……
Q市的所有都已经离我而去，就算回去了原来的地方，那些也已经无法挽回了。我的伤口始终已经存在了，冒着鲜血的存在。我的悲痛已经造成了，痛到刺激了无止尽的泪腺，痛到体内某一处像被刀片狠狠的划过，一刀，又一刀。
回去，还能有什么？还能改变什么？
故地重，物是人非……
我不能忘了我的誓言啊……
“孩子，醒醒，要检票了。”
噢，我竟是睡着了！而且还是偎在这个陌生的老人怀里！这是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我竟然还能睡着？是我不够忧伤还是她魔力太大？怔怔的看着这个慈祥的老人，我究竟是把她当了谈家妈妈还是我自己的妈？或许只是一份对关怀自己的人的依恋？
“来，孩子，吃点儿东西，该饿了。”她自包里拿出沙琪玛，饼干，一一的摆上了桌子，最后竟还拿出了两杯康师傅的泡面。我转过头，眯着干涩的眼睛望向窗外的一片漆黑，很温热的东西又要溢出来了。
多久了？我已经多久不曾吃过泡面了？那些鲜明深刻的回忆，仿佛是只是我的幻觉，那么，江边的房子里，四楼的杂物间里，是否还能找出其曾有过的踪迹？那么，那个他的印象里，是否还曾记得我这个钟爱泡面的女子？那么，那个朝气蓬勃的女子，将自己丢弃在了何处？
曾经，回忆，就如同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看过了，再回去就难了。
“孩子，趁热吃吧。”老人家亲切的招呼声，好像我真是她的孩子一般，泡面的香气四溢，我的手上已经被她塞上了叉子。我不曾料到，能引起我胃口的，会是泡面，更不曾料到，会是出自一个陌生的老人之手。他们，那些我熟悉的人，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最终也没能让我吃下一口饭，他们是否知道，我的要求从来都是这么的低？
“孩子，快吃啊，趁热吃身子暖和些。”她提醒着我，好像全然不知道这个社会的人都有着一层防备心理，在任何地方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她忘了，我也忘了……
她是不是也是如我这般痛过的人？是不是把我当成了她的孩子？是不是也在汲取着这份不属于自己，却又难得的“温馨”？不然怎么会理会我这个几乎被所有人都认定的“疯子”？顶着已经一周未洗凌乱得像个鸡窝的头发，一身皱巴巴的病患服，一件大得能容下两个我的褶皱外套，赤脚穿着一双棉布拖鞋，手里捏着一张相片，这个模样在寒冬腊月坐火车，还冲人家吼，还拍打着桌子，不是个疯子，还能是什么？可她却搭理了，为什么？
手机的信息声扰乱了我的思绪，打开一看，是叶子发来的信息：苡涵，对不起！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什么都会好起来的，不要总是胡思乱想，好吗？坚强些，保持联系，好吗？”
我手痒痒的想扔掉这张这边办置的SIM卡，联系？保持联系？联系什么呢？我不能打听我宝宝的任何消息，我不能让他知道我的存在，那么，联系，除了是往我的伤口上撒盐，牵动着我的残痛，还能是什么？还能有什么？可是我能扔吗？我还要依靠着这张Q市的卡与我的父母保持着联系，我不能让他们猜疑我的变故，那两颗心，所承受的打击已经不少了……
矛盾，我注定了只能永远矛盾、徘徊……
一条信息又尾随而来：苡涵，自己多保重！失去与收获不见得会成正比，但失去了多少会有些收获的，或许只是时候未到。坚强些，勇敢些，为我们这些关心你的人。别的不多说了，你的衣服袋子里，都有一张二十万的银行卡，我们能为你做的，除了钱，真的没什么了。给自己买点有营养的东西，善待自己！期待重逢的一天！安菲。
看着这信息，我笑出了眼泪，失去了多少会有些收获？我失去了这么多！收获了什么？时候未到？我的宝宝，已经送入虎口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到！哈，重逢？我们还能重逢？
两件衣服，两张银行卡，四十万，一夜之间，我又成了“富婆”。
这是不是老天垂怜我，让我不至于一无所有？
“孩子，怎么又哭了？没事儿吧？”
噢，我似乎已经忘了这个好心的老人的存在了，抹干了眼泪，我对她说：“大妈，我能求您个事麽？”
“孩子，说吧。”她怜爱的摸着我的头，就如同我当日摸着我心爱的京巴一样。
“您是黑龙江人麽？把您的手机卡卖给我，成吗？”这是个不情之请，是个过分的要求。可是，她同意了。没有二话的同意了，分文不取，这也是上天对我的补偿吗？
手指颤抖着穿梭在手机按键上，我给她们回条信息，拜托遵守我的请求，定期的按我的要求往家打钱、寄信，不要联系了，这张卡在发完这条信息后，会被丢弃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若有缘，再见；若无缘，思念、、、
按出发送的同时，眼泪已经滑下了面颊，我的好友们，别了！原谅我的自私，原谅我的懦弱，原谅我的无情，原谅，我的无奈……
********，我又站在了这片天空之下，曾经觉得的蔚蓝，此时已经成了灰暗。
一切，只因我的心境。
从此，我的世界，再无光明可言。
曾经，那一闪而逝的曙光，终究，已是过去。
冷，依旧是冷，尽管我的手上已经戴上了那个好心大妈送给我的手套，赤脚上也穿上了棉袜，却抵挡不住这彻骨冰心的寒。那个大妈，类似我亲人的大妈，我们终是分道扬镳了。或许每一场邂逅，都已注定了离别……
我终究还是一个人了，当日我带着宝宝到达Q市，我说我始终不是一个人，那话说得早了，于现在的我来说，何尝不是一份莫大的讽刺……
“涵，怎么弄得这个样子？”阿木尔早已在出站口等待了，看着他流露出的满脸心疼与担忧，我的眼泪已经流不出了，这段时间我的泪似乎已经倾尽了。张张口想要说我没事，却两腿一软，昏了过去……
“涵！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