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山岗上出现一匹高大健硕的黑色骏马,在那原地徘徊,马上的人一身黑金大氅,缤纷的雪花阻挡了视线。他笼罩在雪影里,看不真切。
妤姝微眯了眯眼,那人似是戴了一张银面具,远远地渗透出一股森冷。这一刻,她的脚心发软,心里渐渐起了不安。
漫天的雪很大,银面男子忽然驭马奔来,马蹄卷起千堆雪。
妤姝逃也似地往回跑,她看见那边的雪松林,踉跄着往那头窜去,身后传来阵阵策马奔腾声。
山岗上黑漫漫的暗盔铁甲,如潮水一样涌来,马蹄如雨,卷起数不清的雪屑,从山岗奔向雪原,速度惊人。
过了会儿,骏马嘶鸣,四蹄腾空,领头的人拽了辔头,“吁”了一声,在这片白茫茫的雪地上停住,四下顿时安静了下来。
银面的男子立在马上,环扫四周,看不清面容,只看到他犹如刀裁的鬓角,侧背笔直若宝剑出鞘,那森寒的气势蔓延过来。
身边一身银色盔甲的楚焓伴在一侧,说了句:“雪这么大,她未必赶路。不若我们前头,看看有没有人家。”
刚才雪花飞舞,他立在山岗上似恍惚看见一人,那感觉有一刻触动楚煜的心弦,待策马奔来时,那人影却犹如一晃消失不见。
*
迫近午时,山脚下的几间茅舍,冒着炊烟。
屋里是火房和饭堂是合一体的,火塘里呼呼地柴火,灶上的大锅咕嘟咕嘟开了锅,冒着热气。
妤姝接过一块冒着热气的红薯,咬了一口,甜甜的味道,让她想起了曾经入口即化的甜点。
“姑娘,好吃吧。”五十多岁的大娘笑起来很慈祥。
妤姝朝她重重点了点头,“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甜食。”
“今年就是红薯多,别的收成不好。兵荒马乱的,我们避难回来后,正赶上山上的收成。”
待吃完后,妤姝留给她一些碎银子。
“大娘,这是给你们的。”
“不用,姑娘。不过两块红薯,哪里用得着银子啊。”
“大娘,这银子您可得收下,不然我这白吃白住心里不安啊。”
那大娘犹豫了会儿,便接了过来。
妤姝随着大娘去了那边房里二楼竹舍,一楼有些暗,放了些乱七八糟的杂物,踩了咯吱作响的楼梯,上了二楼,光线有些敞亮了。
“姑娘在这儿就行,住几日都可以,这间房是我闺女出嫁前的,你就凑合着住,若是嫌冷,就到这外间火房烤烤火。”
“嗯,大娘,知道了。”
妤姝仰头看了看梁顶,稻草秸秆屋棚,因长年累月也变得发黑,这帐子原本是红色的,日子久了也褪色成灰红色,床铺被褥虽旧倒是刚拿出来的,比较干净。
待只剩她一人,她便解了行装,跑到床上盖上被子捂了捂脚,这房间的确冷,不如老人的北堂屋。
良久,她下了榻,打开窗子,有冷风和雪花飘了进来。
妤姝心想,雪越下越大,他们骑马应当是走远了。自己不妨在此住个两日,看看出了太阳再行赶路,到时候可以和大娘买一头骡子做脚力。先离开安城,待过江前,可以把骡子卖了凑了银子,涉江去江城。
她这样想着,忽然就觉得前面也不是多么艰难。她觉得手有些冷,便关了窗子。
外头传来大娘说话声。
“来了——”
“你们是什么人?”
妤姝赶紧下了楼梯,瞧见外头来了两人,只看那人的身形,她就料到不好。
“这是给大娘的银子。”一锭银子放入大娘手里,大娘觉得有些烫手。
“这里可有女子或一年轻人前来,又或路过?”
大娘有些踌躇不敢说,男人又道:“大娘但说无妨,就算只是透**信儿,也算帮了大忙。在下正寻找失散的家人。”
大娘半信半疑,侧头看了看妤姝的西房,“来是来过了——”
话音未落,男子已经从她神色里判断出什么,他不再理会,而是大步朝那间房子寻去,身后是大娘喊声:这位爷,那个,这银子我不要了——
墨色的大氅一甩,男子直奔二楼。
二楼,榻间已经无人,床榻上有被子摊揉成一团,窗子开着,人已经离开。
窗子不算很高,楚煜扫了下,也跳下去。
雪地上有清晰的脚印,他循着这个脚印追去,待到一块平地,脚印变得凌乱起来,不止一人的。
方才他们来时也路过此处。
这时候有人骑马而来,一跃下马,是秦皓,“主子,那边崖头好似有一人。”
楚煜跃上秦皓的马,便朝着那崖头去。此时,他心里说不上的紧张,大半年未见,竟然一颗心怦然跳着。是的,他一定要寻到她。
崖前,妤姝看了下此处不算很高,四周是缓坡,崖头比较陡。她将自己的棉毡蓬脱了下来裹上那边的石头,然后将棉毡滚下崖头,自己则循着缓坡而下,藏在下面土凹里。
马蹄声清晰,“吁”一声下马,来人脚步急速而凌乱。
“姝儿,姝儿……”
喘息间的轻呼,果然是他的声音。
他就站在崖前,四处查看,最近的距离,他就站在离她不过一米的距离。
妤姝能听到他粗重喘息的声音,甚或余光能瞥见头顶上,他的一双鹿皮高靴。她屏住呼吸,捂住嘴巴,生怕呼出热气。
须臾,他好似发现那崖下稀疏树空里的棉毡。有人跟了过来。
“秦皓,你看那边是什么——”语气里明显有着不安。
“好似是一人,又或者是件衣服而已。”秦皓忐忑不安,“末将这就带人下崖去探个究竟!”
很快,有人上了马,策马离去。
只是崖上的那一人,却没有立即离去,仿似有些疑惑,四下徘徊。
妤姝一动不敢动,只期望他赶紧离去。
楚煜立在那,心里一片哀伤。雪花将他的墨大氅盖了厚厚一层。
须臾,他双手遮了唇角,使了劲,环着四周,喊了很大的声:“妤姝——”
声音穿过耳膜,在雪原的上空回响。
没有回应,倒是光秃的树枝上震下来一堆雪。
她视线上瞥,见那一头的崖前,他瘦了,茕茕独立的背影,犹如远山一般孤寂。
雪花飞舞,记忆中,她与他初次见面是在冬季,雪地的梅林。她折梅花,他问:好好的梅花,开在枝头岂不更好。
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脸颊冻得冰冷。
她喉咙哽咽,却强忍着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