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晚风微凉。
月出很早,才过黄昏,便有浅幽的月光,细细碎碎散落下来,微凉如水,草丛中的虫鸣,也因此有了几分幽静的意味。
百灵沿着小路,信步向夜莺的住处走来。
这会儿,月光甚是清美,照在他同样清隽的脸上,越发显得他脸庞和五官的轮廓温和宁致、清朗远逸。
他温和的勾唇笑了笑,不由加快了脚步。
才从大树掩映后转出,他就看到一抹人影,紧贴在夜莺屋侧。
她的动作,实在太过小心翼翼,让他不由皱了眉——
这一切,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放慢脚步,他从一旁绕了过去。
那人影似乎按捺已久,闪身到了窗前,手上一抹寒光瞬间闪过。
但她还没有来得及进一步动作,早已被人掣住了手肘,她本能的想要反抗,但待到看清对方的长相,竟又放弃了抵抗。
百灵一路将那人拖到无人处,才放开对她的钳制,出口是不悦的质问。
“雪雁,你在这儿做什么?”
雪雁抬眼,飞快的看了百灵一眼。
“不做什么。”
百灵皱了眉,默默了两秒。
“你该不会是想对夜莺不利吧?”
雪雁并不回答,眸中却是失落而哀伤的,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这样关心夜莺……
如果,如果他肯将这关心,分给她几分,该多好?
“雪雁,不管怎么说,你都不可以伤害夜莺……”
百灵自然知道雪雁的手段,出口的语气已然带了几分焦急。
“就算你不顾念大家多年来相识的情谊,也要想想,老大一向都很倚重她,如果你这么做,老大不会放过你的。”
雪雁扭过头,看了看远处黑黢黢的阴影。
“百灵,你对她再好有什么用?她根本就不会在乎的……”
她的话,半是为百灵不值,半是自伤。
夜莺固然不会在乎百灵的情意,可百灵又何尝在乎了她的?
“只有我,我和你才是一样的……”
说到底,他们俩,不过是一样的一厢情愿罢了。
“她在不在乎,对我来说,根本就不重要。”
百灵无声的微微笑了。
“我只要我还能付出,就会继续给她我所能给的一切。雪雁,你收手吧。”
“你让我收手?”雪雁冷声笑了。
“有些东西,付出了就再也拿不回来。我绝不容许她再这样霸占着你的心……哪怕她死了,你会恨我,我也心甘情愿……至少,那样,你是会永远记得我的。
“你每次想起她的时候,你难过的时候、伤心的时候,也总是会想起我的……我宁愿你是恨我的,也好过你对我熟视无睹。”
百灵纠结的蹙了眉,定定的看了雪雁。
“你一定要这么做吗?一定要用这种伤人伤己的方式吗?即便你真的杀了夜莺,我也不会因此而记得你,我只会亲手替她杀了你。”
“能死在你的手下,我想,我一定会觉得很幸福的。”
雪雁笑得有几分飘忽。
“不过,如果你以为,杀夜莺只是我一个人的决定,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百灵神色一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雪雁并不回答,只轻声笑了笑,转身离开,快步融入了黑暗里……
百灵神色莫名,这件事根本就不需要费力思考推敲,这偌大的基地,生杀予夺的大权,无非是掌握在凤凰手里!
如果不是得到了凤凰的指令,雪雁的胆子再大,再恨夜莺,也不可能这么明目张胆。
百灵心内一沉,走到夜莺房门前,抬手敲门。
“百灵,你怎么来了?”
对于夜莺来说,今晚,任何访客都显得有些突兀。
百灵并不说话,只沉沉的看了夜莺一眼。
夜莺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关上门才问。
“怎么了?”
“你还问我?”
百灵心中有些懊恼,这丫头,到底是怎么把一向沉稳老道的凤凰给彻底惹毛的?
“天佑呢?”
他环视屋内,发现居然不见小家伙的身影。
“我把他送走了。”夜莺微微皱了皱眉。
“百灵,以后,你还是不要来找我了。”
她真的害怕凤凰会迁怒于百灵。
这个时候,跟她走得太近,对百灵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百灵的脸色很难看,口气也不好,他实在恨极了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夜莺缓缓坐下,淡淡的说。
“也没什么大事……不过就是,我下午跟老大说了,我想离开的事……”
百灵了然的点点头。
“怪不得……”
夜莺还等他说下去,却见他只是沉着脸,并没有想要继续的意思,忍不住问。
“怪不得什么?”
百灵摇摇头。
“没什么。”
“哦。”夜莺实在有些挂心儿子,再加上对自己前途命运的担心,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
“百灵,如果这次,我能够顺利离开……你也去拿回你的自由吧,如果我不能,那你……就有了前车之鉴,以后一定要小心一点,千万不要被人看破了你有想要离开的想法……”
“你不会有事的。”
百灵心中知道夜莺现在处境堪忧,却无法将这一点明确告诉她,而只能好言安慰。
“你放心,老大并不是个不信守承诺的人……”
他这一句,连自己都无法做到相信。
“嗯。”夜莺带了淡淡的倦容,点了点头。
“不过,这几天露重湿气大,蛇虫很多,你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是要警醒一些。”
百灵找了别的借口,提醒夜莺浅眠、不可睡得太死。
夜莺点点头:“嗯。”
“那我就先回去了。”
百灵心里有事,并不久坐。
夜莺送了百灵出来,关上门,坐回去,脸色已经一片黑沉……
虽然知道事情已经没有太大转圜的余地,百灵还是去找了凤凰,这一面,把他心中残存的一点希望也浇灭了。
凤凰盛怒难下,根本不愿听他多说,就把他赶了出来……
夜风渐冷。
风起时,只听树叶萧瑟。
夜莺无法睡眠,躺在床上,侧耳静听着屋外的风声。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渐渐有了深沉的倦意,终于阖上眼睛睡熟。
雪雁来的时候,并没有惊动熟睡中的夜莺,便轻手轻脚的开了门,到了她床前。
她借了一丝蒙昧的光,看了看夜莺模糊的睡脸,手已经轻车熟路的将冷寒的匕首摸了出来。
其实以她的身手,她大可以不必选在夜深时动手的——
夜莺本就打不过她。
可也许是职业的习惯,她还是选择了这夜深的时刻。
这也算是她念在多年共事的同门之谊,让夜莺少一些挣扎的痛苦吧。
蓦然的一束寒光,陡地惊醒了沉睡中的夜莺。
她就势一滚,人已到了大床内侧,同样摸了防身的武器出来。
“谁?”
她凛了凛神,整个人已然清醒过来。
雪雁却并不想跟夜莺多说,只挥舞着匕首,向夜莺袭来——
夜莺不敢掉以轻心,立刻使出浑身解数,小心应对。
夜光熹微,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的脸,也根本无暇无心去看。
“嗤——”
雪雁的匕首,划破了夜莺宽大的睡衣衣袖。
夜莺微微皱眉,不及多想,雪雁已经又逼近过来……
“住手。”
百灵的声音,出现得太过突兀,屋内缠斗的两人,谁也没有工夫理会,只一心一意的应对彼此。
雪雁身手到底比夜莺好了许多,很快就瞅准了间隙,匕首向着她要害处刺了过去——
夜莺瞪圆了眼睛,眼看着匕首就要刺入自己的身体,却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能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唔……”
一声沉痛的闷哼,轻而又轻,象是沉闷的夏日,酝酿暴雨的热,闷在心头,久久无法纾解——
百灵缓缓的倒在了夜莺面前。
“百灵!”
夜莺惊得喊了他一声,心里怕到了极点。
雪雁也愣住了,那一刻,她已经收势不及,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百灵扑过去,替夜莺挡了下来。
那冷寒的利刃,刺入他身体的那刹,她的心仿佛都碎了……
百灵强撑着身体的痛楚,咬着牙说:“我……没事。”
“你这个傻瓜……”
夜莺忍不住红了眼眶,打开灯,仔细查看百灵的情况,还好,并没有被刺中要害。
“你怎么这么傻啊?”
夜莺一边心疼的蹙眉,一边手忙脚乱的把百灵扶起来。
雪雁的心情极其复杂,走近一步,伸手想去触碰百灵,却又生生顿住,只用复杂至极的眸光看了他。
“你——没事吧?”
百灵只凉凉的看了雪雁一眼。
“幸亏你伤到的人,不是夜莺——”
“什么……”
雪雁苦涩的勾了勾唇,想笑,却笑不出来。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只想着她?”
她凉凉的看了夜莺一眼,点点头,快步跑了出去……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夜莺找来药箱,帮百灵处理了伤口,她的心情也十分复杂,百灵的奋不顾身,让她感动、感激之外,更多了几分愧疚。
“你何必为了我这样……这伤口再左移半公分,你恐怕就没命了,你知不知道?”
“我不怕死。”百灵微微笑了,看夜莺的眼,掩着抹微微的情动。
“再说了,我这点伤还是值得的,要不然,你才真的会没命了。”
“哼。”夜莺不痛不痒的哼了一声。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这种玩笑?”
百灵朗声笑了,但随即,却紧皱了眉头,忧心忡忡的望了夜莺。
“这里,恐怕你是待不下去了,夜莺,我看,你不如还是趁早离开吧。”
“离开……”夜莺微微出神。
“可我能走到哪里去呢?如果,他们一定要我死,哪怕我逃到天涯海角,又有什么用呢?”
“可你不走,就是坐以待毙。”
百灵自然也知道其中利害,可他却不想认命,也知道夜莺不想认命。
“但你若走,至少还有一线生机,不是吗?”
夜莺仍然有些犹豫不决。
“我不能走……如果我走了,就会连累到你和天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