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雪宁抬头望着他，眸子里满是茫然，低声问道：“雪宁做出这样的事来，有辱王爷的尊严，王爷为什么不让雪宁死？”
“要死？现在还不是时候！”赵恒黑眸里一片冰冷，“本王告诉你，你生是我襄王府的人，死是我襄王府的鬼，这一辈子，就算本王不要你，你也得给我安安分分地待在这里。”
说完，捂住受伤的手臂，大步向外面走去。
潘雪宁望着他离去，直到最后一抹雪白的衣裾消失在屏风外面，门口传来重重地关门声，才有些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绿如意锋利的碎屑刺入细嫩的肌肤，也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这是赵恒对她第一次发脾气，成亲五年来的第一次。以前从来对她和颜悦色，客气有加，就像她对他一样。原本以为，这样相安无事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却没想到这次会被他撞见。
她不爱赵恒，不是他不好，也不是自己不会爱上他。只是，还未出嫁前，她的心里便已经有了别人，那个在父亲的军中教她骑马射箭的小将军。他说，喜欢看她戴红穗子的耳环，如同剑柄的红缨络一般，让她更多了些江湖女儿的英姿飒爽，她便一直都戴红穗子耳环，不是只有一副，而是所有的都是一样的，算是对她被祭奠的爱情的一种纪念。
倘若成亲那晚，赵恒没有把她一个人扔下，也许她就认命了，放弃以往的一切安心留在他身边做一个贤妻，以后真的会爱上他也说不准，他那么优秀。可是，他不要她，他的心里也是有别人的，并且五年来从未变过。
对于那个被他爱着的女子，她从未嫉妒过，反而真心期待她能幸福，同时她也更加明白什么是情有独钟，认定了一个人，便再也不能是别人，哪怕再好。只是五年的时间，早已让她的一颗心对他冰封起来，即便再好，也不会动心……
刘娥从失去母亲的阴影中走出没多久，冬天便来了。
纷纷扬扬的大雪接连下了两三天，在除夕将至的时候，赵恒突然来到张府，说要把她接去襄王府。
襄王府还是以前的韩王府，上一次刘娥去，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也不知道她所住的青杏苑怎么样了，是一如既往，杏林依旧，还是早已带上了物是人非的苍凉。不过，想到襄王妃，不免有些迟疑：“王妃不会介意么？”
秦国夫人早在几年前已经离开京城了，她便不用再担心她。
赵恒摇摇头，笑道：“你不用管她，她现在病着呢，没有心思管这个。”
就算好好的，她也不会介意。这个赵恒只在心里想了想，却没有说出口。
他还不知道，刘娥早已经见过潘雪宁了，并且猜测出她的心里有别人。在这点上，两个人出奇的相像，他瞒着她，她亦瞒着他。
“王妃得了什么病？”刘娥关切地问道。并不仅仅是顺口问出，潜意识里，也真的想关心一下。
“风寒，不碍事的。”赵恒安慰道。
刘娥想去襄王府看看，便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随他去了。
刘娥是在上元节过后才见到王妃潘雪宁的。她本来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来了王府，毕竟她的身份是王妃，而自己又和赵恒有这样的关系，便一直没有过去看她。后来，从她的丫鬟幼玉口中得知，她的病情又严重了，放心不下，她便去了芳华殿看她。
奢侈繁华的房间内，燃烧着几个暖炉，即便在这严寒的冬日里，也依然带着温暖如春的气息。脸色苍白的女子安详的躺在雕花大床上，时不时的轻咳几声。
看到刘娥过来，眸子里闪过一丝惊奇，随后又笑了，挣扎着要起来：“刘姐姐来了。”
“王妃身体不适，就别起来了。”刘娥急忙过去扶她躺好。
潘雪宁笑着叹了口气：“不起来，就可能永远也下不了这床了。”
“王妃怎么说这样的话，王妃的病很快就会好的。”刘娥安慰道。目光微敛，看到她即便这样憔悴的躺在床上，耳上还是挂着一副鲜红的穗子耳环，与她初见时一样的，那种如剑柄的红缨络一般的鲜红的穗子耳环。
潘雪宁摇摇头，无奈地笑道：“王爷不想让我下床，我便不能下床。”
刘娥有些诧异：“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不说这个了，”潘雪宁笑着摆摆手让幼玉她们出去，陶醉地道，“刘姐姐，我昨晚梦到将军了，他来接我，我很快就要随他去了。”
“王妃——”刘娥不想听她说这样丧气的话，便急忙开口阻止。可是，将军？是不是就是她的心上人，而她方才说，赵恒不想让她下床，心头有些不好的预感，“王爷他，是不是知道了此事？”
潘雪宁并没有为她听到这些后那过分的平静感到诧异，她点点头，然后将大半年前的那个夜晚赵恒发现了此事的事情告诉她。
“刘姐姐，王爷他是个好男人，值得所有女人用真心去对待，雪宁此生与他无缘，刘姐姐一定要好好去爱他。”潘雪宁说完，便疲惫的闭上了眼睛，不想再听刘娥安慰她。
已经这样了，便也不觉得死有多可怕，她知道是赵恒想让她死的，并且用这种阴毒的办法，但她一点儿都不怨他。若怨，只能怨两个人都是性情中人，心中有了一个人，便再也容不下其他，哪怕是明明知道很好的。
刘娥慢慢走出这温暖如春的房间，正在想着潘雪宁为什么会说是赵恒不想让她下床的，这和她的病又有什么关系，突然看见提着药箱的孙太医踩着积雪向这边走来。
刘娥急忙迎上前去，向他问道：“孙太医，王妃她到底得了什么病？能不能医好？”
孙太医叹了口气，道：“这要看王爷的意思。”
又是看赵恒的意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到刘娥诧异的表情，孙太医知道她还不知晓事情的原委，于是轻撩衣袍跪在她面前，道：“刘姑娘，您救救王妃吧，王妃她是个好人！”
“孙太医，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有话慢慢说。”刘娥急忙屈身扶他。
孙太医起身拍拍膝盖上的雪，道：“王妃她并不是身患什么风寒，而是王爷让我用药的效果。王爷想让王妃死，便让我用一种慢性药物，逐渐摧毁她的健康，直到最后死去，制造出一种患病身亡的假象。”
赵恒他竟然做这种事？
刘娥心中凌然一惊，向他问道：“多久了？”
孙太医道：“大半年了。”
“还能不能医得好？”刘娥问道。
“能，现在还不算太迟。”孙太医恳求地望着她，“刘姑娘，您一定要救救王妃。”
刘娥安抚地道：“好，我这就去见王爷，你先进去为王妃医治，千万别再用那种药了。”
看着孙太医走进房间，刘娥的眸光瞬息黯淡下来。
好陌生，好可怕的赵恒！
潘雪宁方才跟她说，赵恒当时说过一句话：想死，现在还不是时候！
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如今皇上颇为器重他，他将来要做皇帝，便不能直接杀了潘雪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王妃红杏出墙这回事，于是便用这种阴暗的手段害死她。
刘娥有些难过，有些失望，赵恒他没有自己原本想象的那样宽宏大度，他是记仇的，对于有些事情也是不会原谅。另外，她还有些后怕，若是哪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障碍了，会不会也如此对待自己。
不仅仅是为了救潘雪宁，也为了试探一下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她决定立刻去赵恒的书房找他。不求他能原谅潘雪宁，只求放过，为了自己，放过她……
赵恒正在书房处理一个案子，因为有些地方想不通，眉头微蹙。这时，突然守门的侍卫进来禀告道：“王爷，刘姑娘来了。”
轻轻放下手里的案卷，赵恒紧蹙的眉头瞬间舒展开，她来了，这个才貌双绝的女子，兴许她能帮上什么。他微笑着抬起头来，朗声道：“让她进来。”
刘娥来到书房，没有像平常一样，对他笑脸相迎。她神色晦暗，走到他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赵恒慌忙起身要去扶她。
刘娥轻轻推开他的手，执意跪在地上，抬眸望着他，坚定地道：“放过王妃，成全她！”
赵恒神情莫测地望了她一阵子，并不置疑她如何知道了此事，许久，背过身去：“这个，你就别管了。”
刘娥望着他胜雪的背影，这样的白色，太干净了，干净的没有一丝污垢，而人性，始终都是有污点的，自私，阴暗，谁都无法避免。
不过，即便这样，她还是想要说服他，就算不能，也要试试，于是她道：“月儿认识的赵恒，是一个光明正大的人，是不会用这种阴毒的手段去对付一个女人的。”
赵恒身子一顿，阴毒？
她竟然用这个词来形容他的作为。
不过，的确是阴毒罢，这样去害一个女人。
这和直接杀了她是不一样的，他这样做有目的。明明做了害人这种事，却还要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宽宏大度的正人君子。
赵恒不否认，他是个自私的男人，是无情的，从来不会怜香惜玉，若是真的对一个人好，那是因为他喜欢。他不喜欢潘雪宁，便从来不去在意她是怎么想的，是否也如他一样，对他本无心。现在她触碰到他作为男人的尊严，他便要除掉她，五年的相处却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的冷漠。
不过，正是因为自私，所以他不坚持己见，不想因为无关紧要的事情而让他与刘娥之间产生间隙，于是道：“好，就放过她。”
“你答应了？”听到这样的回答，刘娥脸上立刻泛起笑容。
赵恒想了想，道：“我答应让她活下去，不过，她不能离开。”
“理由是什么？”
“王妃不见了，我无法交代。”赵恒道。
“那就按照你原来的计划，”刘娥抬眸望着他，“让大家都认为王妃因病去世了吧，让她离开这里。”见他犹豫，又接着道，“既然不想看到她，去世与离开，有区别吗，赵恒？”
赵恒沉默地望着她，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低声道：“好，就依你。”
“赵恒，我是不是太为难你了？”刘娥站起身来，望着他沉静的眼眸，有些愧疚地道。
她知道，她这是在逼他。
赵恒摇摇头，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傻瓜，为难什么啊，只要有你在，恒就知足了。”
襄王妃去世了，大半年的卧床之后，终于熬过了那个比以往都要寒冷的冬天，却在春寒就要散尽的时候，突然去世了。
襄王妃去世的消息很快在汴梁城内传开，百姓们无不为他们一向敬重的襄王殿下感到惋惜，这么个如花美眷，年纪轻轻，连个孩子都没留下，便撒手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