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答案
紫山绝壁天外天，不现苍龙不现仙。
端看云海翻腾，俯瞰尘世变迁，这座东陈绝山总是这般隔绝红尘的纷扰。但，如今，这些遮天蔽日的云雾，又能将紫山掩盖多少时光？
“昆儿，你输了。”
六剑楼，其内一间楼阁，两代紫山传承者却是在此对弈，只是，棋盘之上黑白棋子纵横交错，虽看似胶着，然则王远征手中所执之白子已然将胜负定晓。
“嗯。”
言罢，少年人却是收拢棋子。秦昆自知此局毫无胜算，终究，对弈之术他还远远不及师尊。
无情的师，无情的徒。莫名的，两人的言行举止，一神一动皆是如此的神似。
师徒二人倒是悠闲，好似全无修行人应有的作态，便是素来练剑成嗜的秦昆，亦难得如此在意棋艺。
不过，秦昆亦不以为意，修行修行，所谓修行之道，终归重在一个“心”字，一味的急于求成并无太多实际的意义。况且，师尊既然有此要求，相信自然有其用意，作为弟子，所能做的便是耐心等待。
以如今止水般的无情剑心，这点耐心又怎会没有。
“……你，不恨我？”蓦然，无情的剑客却是如是说道。
言下之意，自然是数月之前的那株“百世无情“花。
“嗯？”一怔，剑心少年似乎亦不曾料到师尊竟会如此问道。
旋即，少年默然摇首。这不单是紫山宿命的传承，更是他自己的选择剑路——他绝不会后悔自己的抉择。
“是么……”无情的剑客再次执起棋子，落于已然再启的棋局之中。
蓦然，王远征的脑海中闪过一位故人曾经的劝告：……那你，又何必将秦昆推上‘绝杀无情’的‘不归路’？
心中莫名升起几分动摇，是的，本应无所动容的无双剑心，竟也有了犹豫。
只可惜，事已至此，为时已晚。眼前的弟子，已坦然的从自己手中接过了紫山一脉的宿命。
这是紫山的宿命，亦是他王远征的宿命，更是秦昆的宿命。这一点他本就知晓，但这份本应只是一刹那的动摇却始终不散。
“师尊，我有一事相问。”
“说。”
“敢问师尊，世上，可有将人变化为妖的手段？”
“……”
……………………………………
紫山孤崖，败剑小筑。
孤火摇曳，干柴燃烧着殷红的火焰，闪烁微弱的光芒，将孤单之人的影子拉长。
这座坐落于败剑崖一处洞窟内的古老建筑，满是“影子”曾遗留的叹息，似乎是当年紫山先辈为祭奠这些败亡之剑所建。只是，今时今日，却成了断惊觉的居所。
小狐狸久久注视着忽明忽暗的火光，心中的思绪却是愈飞愈远。
火光……
那一夜，那山，那水，那歌……还有，那些人。
火光依旧，只是，七人彼此缠绕的心，却亦不知何时起，将其中一人孤立。不，也许只是可笑的自我孤立罢了。
但是，彷徨的变身女孩儿却未曾觉察这关键的一点。
“……你……“欲言又止，断惊觉见叶可凡此刻的无助模样，亦有几分不忍。同是孤独的人，自然明白孤独的滋味，也许，让她独自休憩一番更好。
唔，不知不觉，这位痛失一切的男孩，已变得的成熟了。
孤独啊……
曾经，在这份孤独中支撑自己的是刻骨铭心的仇恨，只要心中的仇字未灭，即便再寂寥的人生亦能坚持。然而，自己执着的恨意，却被王远征断然终结，如今，没有了目标，没有了依靠，自己才愕然发现，原来孤独是这般绝望……
而眼前，这位亦不知缘何而孤独的女孩，与自己又何其相似呢？
许是天性难以适应寂寥无声的氛围，叶可凡突然问道：“……喂，你说……”
我不叫“喂”……断惊觉很想这般与之争辩一番。心说这小狐狸的无礼真是死性难改。但是，女孩此刻却抬起眼眸，向自己投来询问的目光，那双本应明亮的眼眸，却始终透着无助的失落光芒，顿时，又在无形中打消了这般念头。
孤独的滋味啊，他亦感同身受。
“……你说，骗子的下场是什么？”莫名的，却是一句好似与“独孤”毫无关联的问题。
“……？”一时间，断氏少年未能及时反应。
骗子？
“自是罪有应得。”虽然不明所以，但男孩还是做出了这个年岁的少年应该有的判断。
欺骗，是罪孽，而有的罪业人，注定自食恶果。简单且惯性的思维，但似乎亦是理所当然。
“…………”
沉默，瞬息而来。
断氏男孩不由一阵心慌，暗道自己莫不是说错了什么。不知怎的，男孩竟莫名的希望这段突来的对话能够继续——莫非，是长久的孤独感让自己变得渴求交流？
心中杂念万千，不免再行问道：“天理循环，恶有恶报，难道有错？”
是了，善恶有果，“因”的不同，同样会早就不同的“果”。正如曾经不可一世的战义盟盟主，东方无胜。
笑傲天下的枭雄，一声令下应者如云。然而，由他自己亲手埋下的恶果，却让他的皇图霸业梦断终焉——王远征。
这个男人，斩断了这段仇恨的延续，却亦让断氏男孩自此失去了目标，没有归宿，亦无依靠……
“……！”倏然，少年的手儿，不经意间紧紧的攒拳，甚至连他本人亦未曾发觉。
心中的怒火莫名燃烧，却亦莫名的不知原因。荒谬而矛盾。
“……我也是这般想。”一声好似蚊鸣的喃呢，打断了男孩此刻纠结的心。叶可凡缓缓起身，似乎寻找到了某个能支撑自己回到六剑楼的理由，“我要回六剑楼了，小鬼。”
唯一不变的，是她依旧透着孤独意味的眼眸。
“……呃？”
似乎不曾料到女孩儿竟突然选择离开此地，断惊觉不由一怔，连与小狐狸较劲的心思亦没有哩。心口莫名涌出许多挽留的话语，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也许，他只是希望有一个能陪伴自己的同伴，一同交谈，一同倾听败剑孤崖的剑律……
孤独啊。
“……下次，我会再来的。”
这只是一句废话，因为断惊觉的饭食自数月前开始便由她送去。但是，这句看似多余的废话，却是自相识以来的第一次。
“诶？”
……………………
“……师尊，世上，可有将人变化为妖的手段？”
“……”
高绝于世的剑楼阁，纵横交错的黑白棋局，两位无情的孤高“圣灵”。
秦剑心望向师尊，将压抑了数月的疑问就此道出。因为，这个问题很是荒诞，甚至于他本人亦清楚的知晓答案。他所做的，只是单纯的寻找佐证。
“无。”
白子落定，等到的，却是残酷的回答。
乍听此言，这颗无情的心，竟毫无痛苦。然而，他的思维却矛盾似的感觉，自己应该痛苦。但无论如何，心，始终毫无波澜，哪怕只是刹那。
恰在此时，寡语的王远征却陡然问道：“人与妖，有分别？”
“？”
“妖，本乃世间生灵，人，亦然。如此相比，所谓修行人，不正是人中之妖。”莫名的一句言语，似乎与秦昆所在意的问题毫无关联。然则，王远征再道：“你所关心的疑惑，与‘妖’无关，况且，你的剑心，早已将答案告知于你。”
“……嗯。”平淡的回应，是了，答案已在心中。
不过，秦昆此刻已然明了，自己的师尊从一开始便有所察觉。若是这般想，为何王远征要强留叶可凡在紫山，似乎亦有了些许答案。
棋局之上的黑白棋子，继续着对弈厮杀的宿命，而操弄棋子的师徒，却继续着一番关于“命运”的对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