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剑崖论剑（下）
“可敢与我在此论剑？”
又是一番挑战。但满眼望去，这败剑崖中，百剑林立，傲尘所言之论剑，莫非便是这些败者之剑？
“……”秦昆未曾回答，只是等待着对手的下文。
诶？又来？这个姓傲的怎么这么多事啊……叶可凡暗暗腹诽，却只得远远的观察着二人。
至于身旁尚在惊愕的断惊觉，她便没有再太多关注，毕竟相比之下，秦、傲二人更引人注目。
“论，论剑？”断惊觉自然没有因自己的惊骇与不甘而全然失神，乍听得傲尘如此要求，竟亦不免被吸引。然则，放眼一看，周遭只是这些象征着“影子”的败剑，难不成，所论之剑便是……
信手一拔，自败剑之中举起一柄三尺九寸的长剑，自顾端详道：“虽是败者之剑，但，亦有几分意思。”
说罢，却不再多言，只是细细端看手中的剑，手指在已经黯淡的剑刃上抚过，好似在感受着它的往事——剑的故事。
秦昆默默不言，等待着后续，算是接下了挑战。止水剑心本不该如此好强，然而，唯有这个男人的挑战他绝不会拒绝。
所谓论剑，又是论什么？是剑的好坏，还是剑的本身？
不过是两位年少小子，竟亦妄自“论剑”，以他们的微薄修为真的办得到？
暗自疑惑，乃至是略带妒意的嘲笑，断惊觉在一旁不由低声嘀咕：“……哼，真是狂妄，以他们这等微薄道行也敢以剑论道……”
男孩这般想本该是理所当然，毕竟，他深知秦昆是何时开始修行，以他十六七年华涉足修行，本就是起步太晚，至今不过寥寥数月，又如何能有“论剑”的资格？至于傲尘，且不论其修为如何，就光是他桀骜嚣张的模样，就让断惊觉感到愤恨……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论剑之资……注目着尚在观剑的傲尘，断惊觉如是想道。然而，虽是这般想，可心中真正的答案却截然相反。
而在其身旁的叶可凡却是喃喃答道：“……不对，或许其他人可以这么认为，但是，但是，只有这两个人……”是永恒的例外，因为，对于剑，他们有着超越凡人的领悟。
这俩人从来都是同样的人。
这是变身女孩的直觉，虽然她不曾到过紫山之外，也未曾见识天下剑手，但对于这份直觉，她却从未怀疑。
“呃？……哼。”断惊觉闻言一怔，似乎不曾料到这个总是刁蛮的小狐妖会这般说，却也没来由更添几分妒意。
小狐狸略淡悲伤的望着静候不语的友人，看着他如今毫无情感的神情，空留着对“剑”的执着。
这份执着，是偏执，是固执，教人为之胆寒。她终究无法理解秦昆的选择，为了完成当初的约定，真的需要如此吗？
虽然意外的令友人洞察了自己所隐藏的“真实”，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秦昆的牺牲绝不是伙伴们愿意见到的。
“唔，原来如此。“蓦然，傲然少年微微冷笑，似是明悟了甚么。亦不待旁人反应，作势便挥剑启式，旋即，竟使出一招极为飘逸的剑法，招式轻盈，起剑更是如天外飞仙，灵气十足，乍看之下，招意虽与此剑三尺九寸之长略有相悖，但却有着一份莫名的契合，好似本应如此，倒也颇为玄妙。
这绝非傲尘的剑法。这一点毋庸置疑。
剑式终，少年收势之际，将败剑掷回百剑之中。
“好剑法。”漠然的赞叹，却是出自秦昆之口。
“哼呵，可惜，终究只是紫山之影。”傲尘转身而笑。是笑这招剑法纵然玄妙，却永远无法企及紫山这道“光”。是故，只配在此长眠。
“呃……！？”惊愕万分，断惊觉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对于剑，他亦有着不俗的悟性，隐约之间，已然明白，傲尘挥舞之剑招，乃是那柄败剑曾经的施展过的剑术。
是了，剑有着自己的故事。它们的故事，印刻在每一柄败剑之中，等待有朝一日向后人述说。
原来如此，这便是王远征赠于我的机缘？既然如此，剑律又是什么？
震惊，并着深深的疑惑，填满了心扉。断惊觉愣神思索着，却也无可奈何的发现，自己与秦、傲两人之间的差距，何其遥远。
为何……会如此？
“……只因，你是弱者。”傲尘的话语，赫然回荡在断氏男孩的心海。
……………………
紫山六剑楼。
两位经年老友，坐于阁中，品饮着茗茶。
阁中依旧是无情之人，无情之剑，以及一盆为尚未发芽的无情之花。只是，如今，陪伴在无情剑客身旁的，却还有一位故人。
“远征兄，败剑崖中，为何摆置‘剑律’之阵，难不成你留给断兄之子的机缘，便是剑律？”许久，傲循耐不住心中的困惑，皱眉问道。
剑律？或许，世间知剑律之实质者，寥寥可数，但傲循却必是其中之一。这玩意儿，可不是甚么好东西。
“……”王远征注目着窗外天外天的波澜云海，沉默片刻方才答道，“选择。”
“噢？正邪之分？”
“……”无情的人没有再回答，或许也算是默认。
傲循颇有几分意外。他知道这位故人从来不将“天下”放在眼中，却不想原来他亦在意所谓“正与邪”。莫非，是受剑无名的影响？
苦思许久，却也全然没有头绪。
……………………
话归正题，却说败剑孤崖之上，傲尘观剑而悟其剑招，以此论剑，直教叶可凡与断惊觉惊愕万分。
然而，秦昆却不曾有所动容。
“如何？这一招剑法，你可在这些败剑中寻得破剑之法？”傲尘飒然一问。当然，他相信自己的对手绝不会令自己失望。
他们的论剑，论的并非剑道，亦非剑之本身，更非遗留于败剑中的剑法。而是，对于“剑”的领悟。
又或许，这亦并非“论剑”，而是另一番“比剑”。
闻言，本是默默观望的秦昆，竟亦慢慢行入败剑中，其步伐笔直无顿，直到行至一柄足有四尺三尺的大剑前，缓缓拔起。摩挲着黯淡无光的剑刃，似同傲尘那般，感受了这柄剑曾经的故事，乃至是最终战败的不甘……
注视着对手一举一动的灰发少年勾起了一贯的冷笑，暗道一声果不其然。
是的，这是独属于他们的较量，独一无二的论剑。
深深的注视着秦昆，又不时偷偷窥探一眼傲尘，叶可凡似乎有些难以想通，为什么友人抛弃孤高的尊严、牺牲作为人的“情感”，所换来的“潜力”，会被什么也没有取舍的傲尘轻易赶上？
是啊，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看着傲尘那好似笑尽天下的戏谑神情，小狐狸满心惊疑。
叶可凡的心思暂告段落，却见秦昆不再摩挲古剑，舞剑旋身，竟陡然起势出招！？
但见手中之剑如猛虎扑食，其剑势恍若轰雷，虽隐有开山裂石之威，但乍看之下，此剑法大开大合，却是满身破绽。然则，若是细细观摩，所谓大巧不工，此剑法竟霸中生柔，处处克制先前傲尘所施展的剑法，端的是猛如凶兽之剑。
“……这套剑法……？！”蓦然，断惊觉又是一怔，竟有几分莫名的熟悉。依稀间，脑海中浮现出当日断竹之林的记忆。
将六剑真意隐藏、并使自己误解，刻于竹林的剑法。
原来，那不过是败者之剑……
为何，自己从未发现这些剑中所隐藏的秘密？？又为何，是这两个男人在自己眼前将秘密公开？！
到底为甚么！？
不甘、不可置信，乃至是……嫉妒。年幼的心，在不知不觉中愈发扭曲，失去一切的断惊觉，又再一次感到无可奈何的绝望。
没错，绝望……
男孩深深的低下头。他已然失去了关注这场论剑的勇气……
然而，没有人发现男孩连连变化的心绪，便是叶可凡亦全然被论剑所吸引，等待着两位少年剑客愈渐激烈的较量。
眼见对手尽破自己所悟的败剑，傲尘亦不以为然，桀骜的脸上不由浮现一抹期待——这是对于“剑”的期待。
“精彩。”
“……”秦昆默然不语，收势之余，皱眉凝视着手中的大剑，似乎感受到了几分来自于这柄剑的抗拒，不，准确的说，是恐惧。
“影”，对于“光”的畏惧。
嗡——
虹方，轻颤。低沉的蝉鸣自布鞘传出，剑心少年却从中读出了它的剑语：弱者之剑，无需在意。
冰冷，无情。
这柄曾经以“侠”为名的宝剑，竟亦这般无情。难道，虹方真的侠情不复，徒留无双之芒？
“弱者之剑，无需在意。”然而，又是一声相同的话语，但开口的，却是傲尘。
“……？”秦昆稍稍一愣，不由望向自己的对手，无情的眼眸看不出丝毫的波澜……
……弱者？
没来由，他记起了在那一夜，连一个伙伴也救不了、脆弱无能的自己……
缓缓将大剑再行置于败剑之中，少年人却仍旧是一如既然的寡言少语。而他的对手，傲尘却已再如百剑之中，寻得另一柄败剑……
这场论剑，还未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