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心之痕（下）
先前按了董叟的吩咐去收拾几间空房。本便是难得的重逢，却是因此而耽误了许久时间。
然而，正跑间，小狐狸却是一怔……
蓦然想到，如今自己改如何去面对这些友人？秦昆是否会将真相告知？若是如此，友人们又会如何看待自己呢？还有，还有……
一时间，千般疑问，带着忧虑一并涌上心头，不知不觉脚步亦跟着放慢，甚至于怀疑自己是否应该前去。
然而，六剑楼并非甚么迷宫，不消多久，叶可凡便已慢慢行至那间会客小阁不远处的拐角走廊，依稀之间还能听得友人们畅言交谈时的话音。
不由驻足不前，似乎仍在犹豫是否该前去。
然而，走廊的拐角，却突然行来两位北燕服饰的少女。女孩儿定眼一看，竟是跟随林雪姬一同上山的两位侍女。
“欸？”不约而同，蓦然撞见的两方自是略感吃惊。
陌生人。
虽然先前上山之时已有了照面，但这仍旧是叶可凡第一个念头。毕竟，久居紫山，与外界毫无接触，事件一长，亦不免有些怕生。
“呃，呃你们好。”叶可凡稍稍低头，习惯似的道出了另一方世界的问候。
然而，对方却不单未曾明了其意，显然，已未曾有所好脸色。
“是这只狐狸？”
“姑娘要见的便是她？”
“好脏……”
眼见身前这位狐耳狐尾，却身着邋遢的小妖，两位侍女却是皱眉窃语，似本能般露出了些许嫌恶的表情。
“……欸……？”听得两位少女的窃窃私语，令小狐狸顿觉尴尬。
……脏？
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若非因裁剪过度，或许还称得上衣裳——虽说确实有些邋遢，却也没有什么污渍，好歹也算是整洁。为何张口就是一句“脏”？
想到这番，叶可凡亦是颇感不忿，正欲反驳，然则，在她抬首之际，却又是一怔。
怔的不是其他，而是两位侍女的衣着服饰——绾一头朝云近香髻，着一袭青碧霓裳衣，只道是红粉幽香静，无愧雪国美佳人。
不愧是北燕烟雨阁，便是两位侍女亦是这般体面的衣着，虽远不及林雪姬之貌美，却也有几分姿色，若非事先已知晓身份，怕是将其误认为富家小姐亦是正常。
相较之下，叶可凡这一番邋遢的行头，与毫无保养的披头散发，着实是寒酸的很。
不知怎的，本该吐出口中的反驳之语，却是瞬时憋回了心头。
说来，“妖”在此方世界并非甚么稀罕物，中原自古有猎妖的习俗，自然使这两个小侍女对叶可凡颇为看轻，加上这一身乱糟糟的行头，更是嫌弃不已。
“说来方才姑娘还抱了这只狐狸，当时我便想阻拦了，这换洗还不是由我们来。”一时念念碎，倒还说上了瘾。
“姑娘好似挺宠它的，况且也是紫山的小妖，你便少说些罢。”另一人虽是这般说，可面容上却掩不住厌恶。妖，虽不稀罕，但在她们看来，终究还是不祥之物，自然不希望自家姑娘与之有太多接触。
然而，这本来只是无意的抱怨，在有心人耳中却变化出了千般故事……
“……呃……”小脸上尴尬的神情愈发僵硬，甚至于逐渐转变为愕然——峰哥儿，她也是这般看我？
念头刚起，便被自己强压心头，暗道一声不可能。然则，便是这般肯定，却也不经意的想道先前的忧虑，两相念头凑到一处，亦压不住杂念丛生。
此刻，她的愕然想起，如今尚能团聚的友人中，皆有着不凡的身份：秦昆乃是紫山少主，未来的剑道极峰；徐东旭则是大学士徐道的门生，在陈国亦有不小的声望；林雪姬亦是北燕烟雨阁的掌上明珠；至于林婉儿，更是当朝霖江王的义女，身份显贵。
如此说来，只有自己是极为符合且不尴不尬的妖奴身份……
差距，似乎有些大了……
小狐狸这般想，并非出于嫉妒，而是自然而然的认为，以友人们如今的身份，接触到的人与事，是她远远也比不上的。或许，友人们对她的态度会有所转变似乎亦不意外。
好像，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啊……哈，哈，哈哈……
没来由，心中生出了几分恐惧，旋即，恐惧又莫名的变化为“理解”。一时间，叶可凡的神情复杂，说不出是苦是乐，总之是“难看”。
细细想来，这只是小觑了这份羁绊的情义，友人们无论如何亦不可能如此。
但，人总是这样的生物，当心虚之时，即便知晓真相，也永远停不下自己的臆想……
这边小狐狸怔了神，那边两位侍女却未曾在意，只顾埋怨道：“如今叫你换洗一番亦是太晚，也罢，等会儿你若是进了阁中，切莫太过放肆，以免弄脏了姑娘衣裳。”
“……听到了么？”理所当然的吩咐。
“……我，噢，噢……”理所当然的回复。
得到了小狐狸唯唯诺诺的应诺，两位侍女相视无言，似乎仍有些不放心，只是她二人似乎尚有要事，迟疑了一小片刻，又踏着碎步离开。
待得她们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走廊的另一头，叶可凡仍旧是呆呆的怔在原处，茫然无措。
稍稍回神，不由举起一双小手，手掌上虽有些因干粗活而长出的肉茧，却也谈不上“脏”。
“……他们，怎可能会那样想？”似乎在作某种自我的肯定，小狐狸如是喃呢自语。然而，纵是这般说，却下意识般揪起衣袖擦了擦手心，好似欲擦掉某些不曾存在的“污渍”。
一如曾经的断惊觉。纵然叶可凡知晓，这只是自己莫须有的妄测，但她的心，仍是在不知不觉中，被埋下了一颗名为“自卑”的种子……
“对了，该，该去见昆哥儿他们了……”
强作精神，叶可凡忙向小阁行去——小步，小步，甚至于本能的压低了脚步声。
行至门前，满脑子却莫名的记起方才两位侍女的话儿：
“……好脏。”
“……切莫太过放肆，以免弄脏了姑娘衣裳。”
见鬼，怎么老想着那两个小丫头的话。一皱眉，小狐狸甩了甩头，强压下这些杂念，似乎又酝酿了一下台词，敲门道：“那，那个，我进来了。”
“可凡吗？快进来。”友人的呼唤一如曾经那般亲切。
“……”
只是，不知为何，这一次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拉开阁门，只见得尚在交谈着的几位友人皆是齐齐坐在案几小桌的四周，或是淡然，或是会心一笑。似乎一切皆无异常……
一时愣神，不由偷偷窥望向沉默寡言的剑心少年，却见他毫无异色，淡漠的脸颊似乎因好友重逢，而有了些许缓和。显然，这个知晓真相的人，甚么也不曾说。
然而未及讶异，却又是一番愣神。
为何？
其实说来亦是可笑，只是小狐狸定眼瞥见了几位友人的服饰，除却秦昆一人乃是素衣之外，其余三人皆是锦缎绫罗，先前两位侍女的抱怨之语，又一次爬上心头……
霎时之间，倒是变得异常的拘谨。
“小凡，怎么了？”徐东旭似乎有些未能理解小狐狸此刻的局促，“快落座啊。”
“……？噢，哦……”闻言，机械似的蹲坐了下来，茫然而又局促，似乎全然不知该如何言语。
“可凡，你是怎么了？神经兮兮的？”林雪姬有些好奇的皱起了眉宇，如是一问。
你的丫鬟嫌弃我，看不起我，你们也是这般看我吗？
然而，心中的疑问，到了嘴边，却成了另一句话儿：“啊？啊，没、没什么，就是有些不适应，嘿嘿，嘿……”
有些话，永远也说不出口，而心之痕却已有了预兆。
“不适应？呵呵，可凡倒是说说看哪里不适应了？”林婉儿再摆了一副碗筷，递与小狐狸，也不曾计较甚么身份。
叶可凡只是稍稍挠头，干笑着敷衍。
唯独，秦昆默默不言。只是若有深意的望了望门外，本是愈渐温和的眼神，又是恢复了往日的淡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