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记忆的死角
跑了多久?不记得了。唯有愈发疲倦的双腿,以酸痛在向身体发出抗议。
叶可凡只是从败剑崖一路跑来……不,是逃,逃避。
当然,逃避的并不是断惊觉。而是已成定局的未来——身为一名女子的未来。
是了,在紫山三年光阴,竟是在有意无意中,淡忘了这个现实。阴阳颠倒的事实,无论如何亦无法改变。
人是会被现实所同化,正如她叶可凡,早已在无形中渐渐适应了女孩的身份,却从不自知。正因如此,当她恍然觉察这本被遗忘的现实之际,却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仿佛深入灵魂。
身虽为女儿身,但心却仍旧是男儿心。一颗男儿心,实在无法接受愈发女性化的自己。
累了,亦跑将不动。
“……呼…呼…呼……”
气喘吁吁,却是几近脱力。她的体力本便是差,如此一番奔逃,又怎吃得消?
至于满脸眼痕?呵,便是用衣袖抹一抹,也止不住泪流。定眼一看,竟不知不觉的回到了栈道残崖所在的那处小树林。
许是这般莫名其妙的哭累了,这时方才想起,秦昆似乎尚在残崖上等候着。不由一慌:昆哥儿还在等着,不能哭了,可是为毛止不住……
可是,断惊觉那小子还是没劝来……啊,气死我了!
想到那个“神经病”一般的臭小鬼,叶可凡就满肚子怨气。暗骂若非是他,自己怎会如此郁闷?!
或许,这个现实在旁人看来,根本微不足道,但对于叶可凡,却是残酷至极。亦难怪她这般迁怒于人。
但,再怎样迁怒,再如何逃避,现实依旧不会改变。或许正是想通了这一点,纵然一时难以接受,慢慢的,泪花亦不在眼中打转哩。
跨过栈道木栏,踏入这片突兀的小树林,怀着满心连自己亦理不清的委屈,犹犹豫豫的向残崖行去。
只是,再是犹疑的脚步,终究还是行至了目的地。抬起通红的眼眸,却映入友人的身影早已起身,淡漠如常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她娇小的身躯。
“……”一时间,又是短暂的沉默。
双目相对,女孩儿却避过了对方的目光,徒劳的遮掩着哭红的双眼。终究,还是不愿在友人面前丢脸。
“……”
倏然,那一只熟悉的手掌,一如曾经那般,温柔的抚上了小狐狸的头。
“…欸?!”诧异,骤起。
是的,温柔。
纵然小狐狸眼中,这只手掌的主人,依旧是面如寒霜,但那宠溺似的抚摸,却让她感觉某种似曾相识的温柔。
…唔,很久以前,啊,是昆哥儿还未服下“百世无情”前,总是这般摸着我的头。
叶可凡蓦然想道。
那时,纵然在紫山的生活枯燥无味,却总能教人安心,这种感觉真是留恋……
又或许,他们一切的友情,无须多过的言语。
“与我,说说罢。”
简短的话语,纵是其声漠然,却意外的透着一抹淡淡的暖意。
愣了许久,小狐狸方才一抹泪痕,应道:“……嗯!”
…………………………
依旧是梦中的幻影…
燃烧的庄园,溅学的墙垣,还有…瘫倒于血泊中的至亲!
梦中的男孩,绝望,无助,惊恐。
他伏在亲人逐渐冷却的尸身前,嚎哭着。
周遭,是在火光中晃动的人影,狰狞而罪恶。依稀之间,总能听到同一个词语,一个熟悉而让人憎恶的名词:“赤血魔剑”!
“快说!赤血魔剑在哪?!”——“东方盟主有令,尔等竟敢私藏名剑拒不献出,该诛!”——“赤血魔剑!”
……剑?
赤血魔剑?
赤血魔剑?!
那一抹妖艳至极的猩红,似惊雷般,划破了梦境的虚化。
…………
“嚇——!!??”
噩梦,惊醒。
仍旧是惊恐未褪的眼眸,难掩疲倦,头皮隐隐的痛楚,似乎还在提醒自己,昏迷前的一切,都并非幻觉。
是真的…他,还活着……他,拿走了赤血魔剑……
赤血魔剑?!
赫然一惊,混乱的思维几乎在一瞬间清醒,惊忙之下,起身四顾张望。然而,有是一怔。
败剑依旧,孤崖如常。
没有甚么云烟雾绕,亦不曾有甚么剑律,更不可能再有人影。有的,只是败剑孤崖一如既往孤单寂寞的悲凉景象。
“……呃…?”
梦?
倏然,大脑如遭电击,闪过一串莫名的记忆画面。
“……嗯?”一怔神,断惊觉立时愣在原处。
一幅幅陌生的记忆碎片,似浑然天成般,胡乱镶嵌于少年的心海,混乱且毫无章法。
——“……你,能让这首心曲,升华为剑曲麽?”
蓦然间回忆浮现于心,是那魅惑的声调,以及那段莫名的话语。
心曲?剑曲?他……?
“……记忆……?”扶着前额,只觉大脑隐隐作痛,那混乱的记忆碎片,随着他的思绪,渐渐拼凑成完整的记忆。
但,在那一瞬间,冷汗,早已布满额间。
“……紫山……败亡?!”喃呢的言语,却道出一个连自己亦难以置信的言语。
在记忆画面的尽头,是残破的六剑楼阁,以及,伤痕累累的无双神剑……而,一个熟悉的身影,却是伫立于紫山之巅——断惊觉,亦就是,他自己。
旋即,是一种深深的困惑:“……我,为何要令紫山覆灭?”
是了,困惑,迷茫,甚至是不知所措。
紫山,收容了走投无路的自己,更为了自己报了血海深仇……自己,为什么要覆灭紫山?
仇……?剥夺了自己复仇的权力,取走了自己人生的意义……
心念刚起,断惊觉却是恍然一惊。
他本非蠢笨之人,相反,更是天资聪颖,瞬时间便明了:我的记忆,被人篡改了,是他,一定是他篡改了我的记忆……他…他…?
他……是谁?
想到此番,少年心中一骇——“他”的存在,竟被悄然抹去……
苦思冥想,竟是全无记忆。这个“他”,在少年人的记忆中,被消除的干干净净。
他是谁?谁篡改了我的记忆?我的记忆到底是什么样?
一时间,竟是陷入了记忆的死角,除却慌乱惊恐,竟是茫然无措的跪倒于地。
惨白的脸颊,一滴冷汗,滴落于地,混乱的记忆、混乱的思维,已然理不清一切的头绪。
恰在此时,一抹凛然寒风猝不及防的掠过少年的发丝,一抹寒意,强行将他几欲崩溃的大脑拉回现实。
愕然抬首,却见一抹白衣素装的身影,毫无声息的伫立于败剑孤崖之中。
熟悉的背影,熟悉的剑客。
“嗡——”
败剑,百剑,齐齐低鸣,剑身略显弯曲,似臣服般发出一声独属于剑的悲凉叹息。
是谁?
是的,紫山的主人,号称“绝世无双”的圣灵剑客,王远征。
少年人不会忘记这个身影,三年前,正是他,一次又一次,拒绝了自己的哀求……
“王远征?!”惊诧失言,断惊觉却是直呼其名。
三年的冷遇,让他渐渐丢失了对这位长辈的尊敬,有的,只是相同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