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故人故剑
紫山，剑竹。
正午骄阳，紫山竹林内树影婆娑，一行师徒与一位苍苍老者站立于此，先前那电光石火般的激斗，似乎从未发生，一时间平静异常。
老叟慈眉善目，目光不住的打量着眼前这位黑衣男子，眼神满是唏嘘复杂，旋即又在一看其身后两位年少弟子，抚须默然。
“来者何人？”乍一见这华发老者，褚天楠不由暗自咂舌，暗道此人难道便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剑王远征？！与自己说想象的全然不同……
当然，漠北少年自是想多。只听黑衣男子连忙打断道：“诶，天楠不得无礼。”说到这番，又想老者作揖而语：“一别多年，董叟仍是老当益壮。”
“……是啊，亦是廿年未见哩，老朽这把老骨头已大不如前，哎，莫谈这些琐事……无名先生别来无恙。”听得黑衣男子问候，老人亦是一番叹息感慨。
闻言，黑衣男子默然片刻，又话锋一转对两位弟子言道：“……董老先生乃是前辈，还不见过？”
白衣少年郎向来稳重，虽不知老者是何身份，但亦不难看出此人绝非传闻中惊天动地的紫山剑主。不过，既然自家师父亦这般敬重，自是不敢怠慢，行礼作揖道：“小子任藏锋，见过董老先生。”
“见过老先生。”虽有些叛逆，然失礼在前，褚天楠亦不敢造次，乖乖行礼。
“嗯。”见得一行师徒礼数周全，董叟和颜悦色，抚须赞赏似的再打量了一番白衣少年郎。
虽说年少气盛，却隐隐透体而出的剑气柔而不烈，心若止水，端的是器宇不凡，颇有其师几分风范，想必亦是当代少有的英年才俊。
“少年人气度不凡，颇有乃师风范，可堪大才。”董叟抚须赞赏，又道，“可有表字？”
“老先生过誉了，小子表字无痕。”白衣少年郎施然答道。
“英雄藏锋，踏雪无痕。好，好，好，果真人如其名，字如其实。”少年郎风度翩翩，老人亦不吝惜赞许。
再将目光移向另一位小少年，却是一怔，细看之余方才惊觉这位漠北小少年虽年幼柔弱，然则英气逼人，纵使毫无修为，周身却有天地灵气缠绕，犹若受上天青睐，更教人惊异的乃是其目生重瞳，天赋异禀，想必终有不凡命途。
话虽如此，但老人却是不由皱眉。你道为何？只因这漠北少年今时虽清秀纯良，然而，其眉心总有一道戾气挥之不去，颇教阅历无数的董叟亦心下一寒。
想到这番，老人当即收回目光。即便这位漠北少年于未来有何等不世传奇，与自己这把老骨头又有甚么关系？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意。
“……”黑衣男子许是亦觉察到老人的诧异，却亦不欲多言，单单问道：“董老先生，想必你亦知我来意。”
“这是自然，否则这紫山剑阵，又岂会中途而止？无名先生，剑主已等候多时。”老叟拱手作揖，请无名师徒上山。
四弟……
眼见这位老人拱手相邀，黑衣男子满心的追忆，却亦随之而来。
抬首仰望高耸入云的紫山，先前被驱散的云雾再次弥漫而来，然而，这双宿命般的视线，恰似穿透层层云海，窥见了紫山绝巅上那位孤高的无双剑客。
昔日交锋，恩断义绝，斗尽鬼神；今朝重逢，又是何等情形？
不由回首看了看白衣少年郎手中所提的木匣，心中叹道：故剑依旧，然则故人安否？
……………………
紫山之巅，六剑楼阁。
示剑阁内，身着赤色衣袍的无双剑客始终背对着自己的弟子。他没有言语，只是保持这一贯的孤高清冷。
叶可凡跪坐在地，亦不敢起身，不时偷瞄几眼这位不世的剑客，心中虽有千般不愿，却打死不敢造次。侧目相望，友人早在心中幻境内苏醒，那双愈发锐利如锋的眼眸，直教小狐狸亦心感骇然。
这绝非是“人”的眼神，而是“剑”……而这种眼神，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拥有——王远征。此时此刻，至少是在这一瞬间，赫然发现，这对师徒二人愈发的神似了。
可怕——这令女孩儿感到陌生，而这股陌生亦催生着心中的恐惧。不同之前，若说“剑心”初铸之际，乃是秦昆自我改变，那么，今时踏入所谓“修行”之道，其道心已定，却是心剑合一。
是的，“剑心”历经幻境之变化，其“锋芒”亦愈发骇人，其“坚韧”更是千锤百炼，牢不可破。然而，那颗本是年少温柔的心，亦刹那间冰寒彻骨。
这是秦昆本人的抉择，抑或正是他注定的命运。
嗡——
这一次，即使是对“剑”毫无感知的叶可凡，亦清楚的听见这一声自布鞘内迸发而出的剑鸣。
空灵，悦耳，却教人心神一寒。
不知为何，秦昆却似感受到了身旁友人情绪的波动，锐利的眼神不经意间瞥来。
“欸？……！”小狐狸一惊，虽说少年人的眼神并无恶意，却仍似剑般刺眼，不敢与之直视。
“……”友人的些许惧意，少年剑客看在眼中，然而却只得默然以对。这是他的选择，亦是其注定的命运。
是的，命运。若是在十多天前，一切一切的皆尚未开始，年轻人们还只是一行泯于人海的凡人，没有人会想到，会有如今这般“奇遇”——凶险，且前路未知的遭遇。
而如今，所谓“平凡”即将褪去，而一条由剑所铺就的“登仙”路却赫然显现于秦昆的眼前。
“道心初成，感觉如何？”不远处，王远征的话音徐徐传来。
是了，修行，究竟是何感受？
秦昆闻言，亦是一怔。方才初醒，未曾过多留意，现被自家师尊提醒，不由惊觉。
一旁的小狐狸闻声亦是收敛了几分惧意，眼巴巴的看向友人，心想这所谓修行入道？究竟是什么感觉？况且，秦昆不过是入定片刻便睁开了双目，如今却已是“修行人”哩，未免快的教人难以接受。
仗剑的少年人再次闭目凝神，细心感受着初涉修行之后的变化。
一呼一吸间，莫名的感觉到一股奇妙的气息充斥着自己所在的空间，不，更准确的说，少年人能清楚的感应到，这股气息应是弥漫于天地人间，更是无处不在。
是的，正是“天地灵气，日月精华”！
这般不可名状的气息犹若空气，在呼吸间出入身躯，在身体的每一寸血肉筋骨来回扫过，直教人心神舒适，精神百倍。真是奇妙的感觉，难以言喻！
“……这便是修行人？！”
前所未有的神奇感受，从中诞生的，则是一种不同于曾经以往的力量。
是的，“力量”。秦昆并不知晓这种奇妙的力量称谓何物，更不知晓这股力量究竟是何等分量，但他却清楚的明白，这股力量超越凡尘，超越过往的自己！
“所谓天地精华，世间无处不在。”仿佛是觉察到了弟子心中的疑惑，孤高的红衣剑客淡声言道，“修行人吐息凝神间，与灵气自相吸引，是故，流入躯体之后，一分为二：一者携体内浊气透体而出，二者自行化为真元法力，犹若鲜血流淌于周身经脉。”
叶可凡听得半懂不懂，毕竟毫无体会，自然难以理解。与之相反，秦昆却是霎时明悟，暗道一声原来如此。
那么，自己如今便是“修行人”了？
昨日，尚是求剑紫山的凡人，还是任何人亦无力拯救的可怜人。如今，却突然踏上了不凡的修行路……
纵然事实已摆在眼前，但秦昆仍旧是升起了难言且颇感荒谬的不真实感。
“我……已经是‘修行人’了？”
不再弱小，不再无力——掌握命运……
王远征仍是背对着自己的弟子，以高冷却肯定的口吻淡声而语：“是的，道心初成，你已然踏入修行之初——灵台道心之境界。”
道心？不错，那心念中的巍峨紫山，以及紫山绝巅上那柄傲然神锋，正是自己的道心所化。
“我，是修行人了！”这一刻，难掩喜悦。
“昆哥儿……！”
叶可凡虽说先前有几分畏惧，但终究是情谊依旧，眼见友人终于踏上了这条注定不凡的“天路”，又岂能不开心？无论前路几何，只要是友人所决定的，那么，这位变身女孩都会义无反顾的支持，这不单单出于友情，还有七人相羁绊的心儿。
相较于尚处于兴奋的两位异域少年，一袭红衣袍的孤高剑客却亦有几分诧异。
问世间修行奇才何其多也，即便有如何了得的高人指点，亦无人可在一时三刻之内便悟彻道心所在，即便是王远征本人亦不曾如此。然而，眼前这位紫山新一代的传人，却在片刻间便踏入道心之境，犹若信手捏来般简单。
莫非，秦昆是一位超越他所理解的天赐之才？显然不是。少年人与自己相同，身负“绝世无双”之剑心，但王远征却明白，即便是如何惊天动地之异禀，亦无可能这般由凡人立时踏入修行。
原因无他，自己这位弟子，有着不凡的“奇遇”。
然而，这又怎样？他并不在意秦昆的过往遭遇，亦不欲知晓。他只知晓，秦昆拜入紫山，是他王远征的弟子，仅此而已。
“……昆儿，与为师一并去见一位故人。”
念想，就此一落，只因，一位故人将来，而这则是命中注定的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