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姜楚离开柳府时用的是风流偷情汉还是百变采花贼的姿态，他只知道今夜很开心，也很安心，起码能弥补上些许对柳铃的愧疚。他翻下墙头，趁着天色未亮，疾步奔回了客栈中，直到此刻，他激烈的心跳才平复了下来。
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小二送来的肉糜粥，姜楚清水洗面，稍稍整理了下形容，便来到隔壁房间。
凌烟瑶一如既往地坐在桌旁，早就知道他要过来，所以在门开的那一刻，就理所当然地吩咐道：“倒茶。”
先朝房内看了眼，只见萧弈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酣睡，姜楚摇摇头，上前倒了杯茶递给凌烟瑶，问道：“你昨晚都教他什么了？”
“告诉你不就白教了？”
“...”
凌烟瑶放下茶杯，直视着他道：“那解决了这边的姑娘，迦南学院那边的一个姑娘你准备怎么办？”
姜楚蹙眉，不明了她的意思：“还有谁？”
“那个让你一见钟情的风姑娘。”
听到这句话，姜楚的心情立刻就阴沉下来，风思雨对自己没意思，自己再傻都知道。这种一厢情愿的钟情是每个纯情处男内心深处的禁地，现在被凌烟瑶拎出来说，那么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有秘密的感觉真难受！
“不用误会什么，我只是无意中感知到的，随便问问。”凌烟瑶倒是一句话推脱得干干净净，让姜楚的郁闷无处发泄。
“那么请你记住，有时候你的随便问问，会让人不舒服一整天。”来到床前叫醒了萧弈，姜楚直接带着他离开房间，萧弈不明所以，一个劲地扯着他袖子喊着姐姐还没走。
姜楚转头阴沉道：“是大哥哥重要还是姐姐重要？”
被他的态度吓了一跳，萧弈觉得现在的姜楚无比的可怕，那股压迫感让自己禁不住颤抖起来。他眨着眼睛，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深深吸了口气，姜楚将他扯近身前，摸着他头发道：“对不起，大哥哥心情不太好..。。我们出发。”
“哦。”
回头望了眼凌烟瑶，萧弈从她冷漠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能任由姜楚带着离开。
“大姐姐不跟我们走吗？”走廊传来萧弈天真的问话。
“看她心情。”姜楚的回答异常简单。
城外，姜楚抱着萧弈飞上天空，萧弈趴在他背上，啃着香脆的烧饼，时而吮一口瓶中的羹汤，吃得不亦乐乎。对于小孩子而言，很多时候有吃的有喝的有玩的，就能立刻把之前的疑虑和不快抛在脑后。
更何况萧弈本就聪慧，他猜着兴许是两人间发生了矛盾，惹得大哥哥很不愉快，所以十分知趣地闭口不提。
“萧弈。”从出客栈沉默到现在，姜楚总算是开口说话，让萧弈松了口气，不再担心大哥哥不理自己。
他乖巧地应道：“姜大哥有什么事吗？”
“你喜欢一个女孩子，但是那个女孩子不喜欢你，两人最终只能分道扬镳，这种事情你喜不喜欢被人说出来？”
就连姜楚都料不到，自己能幼稚矫情到这种程度。但现在有些话不吐不快，可听众只有萧弈，他也就直截了当说了出来。
萧弈开动小脑瓜，把这复杂的人情关系搞明白后，朗声道：“不喜欢！”
“为什么呢？”
还有为什么？萧弈突然觉得脑瓜不够用了，嘀咕道：“不喜欢就不喜欢喽。”
姜楚发出一阵苦笑，孩子难道都是这么直指本心吗？他沉吟片刻，总结道：“可能还是男人的面子吧。毕竟是作为失败者，当然不希望这段历史被人明说了。”
“面子是什么东西？”
“你可以理解为，是一个人的荣誉。”
“那荣誉又是什么呢？”
“让他人乃至世界敬重的成本。”
“敬重的成本又是什么呀？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姜楚挠了挠后脑，觉得再这样解释下去，就得跳进一个死循环了，连忙换了个说法：“就是让你不被欺负的东西，能让你在人海中一下子被人认出来，他们会给你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都不用你说谢谢。”
“他们还会时常接待你，听你讲自己的故事，然后让吟游诗人到处去宣扬，让很多很多人以你为目标。”
萧弈顿时大叫：“那我要这种东西！”
“我还没说完。”姜楚反手拍拍萧弈的脑瓜，继续说道：“当别人遇到危险，你也就必须去拯救，去保护，哪怕赔上自己的性命。”
“啊！！”萧弈泄气地趴下来，苦涩道：“那能不能不要死啊——”
姜楚抿抿嘴，觉得好像话题扯得太远了，不过现下却也能教他一些明事理的东西，就解答道：“可以不用死，但你在选择不死的时候，敬重成本这种东西就立刻没了。”
“为什么啊？”
“因为别人觉得你有了敬重的成本，就理所应当是个不怕死亡的英雄，否则你就会被人唾弃谩骂，似乎曾经的一切功绩都被吞到了狗肚子里。”姜楚的眼神微冷，极其认真地对萧弈说出了第一句教导的话：“萧弈，你记住，不要去做不怕死亡的英雄，因为英雄意味着世界的悲剧。”
“你要珍惜自己的生命，不用去理会那些不可理喻的世人，能力越大责任越大，都是骗人的鬼话。”
“你的能力和才华，是你自己的财富，该怎么用轮不到他人指手画脚。”
“只有当自己觉得必须舍弃生命的时候，才可以去舍弃，在此之前无论其他人说什么做什么，都当他放屁，包括我。”
“我说的这些..。”
“..。你记住了吗？”
萧弈点点头，没有出声，这些话对于一个孩子还是太过阴暗冷酷，但在姜楚眼里却是必须教的东西。萧弈未来的成就必然不凡，终究会牵涉到这些事情，到时候如果因为一帮良莠不齐的凡人将自身求存的私欲吹捧成英雄献身的理由，那姜楚绝对会让他们永世生不如死。
接下来的一路，两人都陷入沉默，一方面姜楚在给萧弈消化吸收的时间，另一方面，一次说太多他怕把萧弈彻底打入冷酷的地狱。
到时候萧弈走向极端，那姜楚真是难赎己过。
时近午时，远处的地平线上，已升起一片绵延的山脊，姜楚知晓那是内院的所在，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萧弈终于有了些动静，他轻声问道：“快到了吗？”
“对，就在前面了。”
姜楚从天空落下，立时便有执法队的人员上前检查，但检查的两人还未走近，便已躬身惊恐地喊道：“少尊大人！”
微微发愣，姜楚不知道他们在喊谁，转头瞄了眼勾着自己脖子的萧弈，又看向身后，最后却是发现他们好像在喊自己。
未等他开口，那两人已经侧让开道路：“少尊大人请！”
走进了他们身后的那处空间波动，下一刻姜楚就出现在了内院的一片树林之中，只见原本茂密的树林早已被开垦出一条宽阔大道，道路两旁站立着内院长老和不少学员，在见到姜楚出现之际，一同躬身行礼。
“恭迎少尊大人！”
对面，一条鲜艳的赤色横幅当空拉开，金黄的字眼闪得眼睛有些看不过来——恭迎帝宫云座！恭迎少尊大人！
大脑彻底死机的姜楚被一帮人领着，带到了原本的教务大楼。
而作为五位理事长老的办公室，现在早已被腾出，以留给古云深发号施令，姜楚第一步跨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了古云深那副可恶的嘴脸。
同在此室的七人连忙起身行礼：“少尊大人！”
姜楚吼道：“这都什么跟什么！？什么少尊大人！？”
古云深看着手中的羊皮卷，冷笑道：“我贵为帝宫云座，你是我唯一的学生，他们喊你一声少尊大人不对吗？”
这种等级制度姜楚最为不耐，而且自己本应该行礼的长老们，却要因此反过来对自己行礼！这种事情出现在萧少君身上他还没什么感觉，现在轮到自己，他突然感到这是天地间最大的不合理！
正如之前对萧弈所言，敬重是有成本的，可自己并没有这种成本，敬重的来源是自己都厌恶的古云深！
“那我现在开始就不是你的弟子了！”
一名长老立刻笑道：“呵呵呵..少尊大人毕竟年少气盛，等日后明白了云座大人的苦心，就会感念的。”
“是啊是啊，如此年轻便已有如此气象，将来必定又是个比肩云座大人的人物。”
古云深一摊手，故作惊讶道：“你的脑子到哪儿去了？你是我的弟子，这不是你说了算的事情，是我说了算的事情！！”
“你！！”
“别以为我不敢废了你，听着不舒服那就多听几次，会听习惯的。”古云深慢慢从主座上站起，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谨慎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古云深来到姜楚身旁，眼神却是停留在他身后的萧弈身上，他的眼神从试探到惊讶，最后转为笑意。
把萧弈往身后扯了扯，姜楚冷冷道：“他轮不到你来教！”
“那你教？呵呵，先撒一泡尿照照自己吧，不知天高地厚！”古云深仅仅一个眼神，便让姜楚无法动弹，他转到身后，打量着萧弈更像是在欣赏世间早已绝笔的丹青神迹，竟是啧啧称奇。
他将其他人晾在一旁，打量了快有半个时辰，这才说道：“你这次来找我，除了源气，还有其他事情吗？”
“没有。”
“那正好，你就在迦南学院里先休息几天，我有个任务要给你。”
“什么任务？”
“没必要这么心急，去好好玩两天。”古云深一挥手，姜楚和萧弈虽是站在地面，却被硬生生平移了出去，紧接着房门一关，尽显逐客之意。
萧弈倚在姜楚身边，害怕道：“大哥哥，那个人好可怕！他为什么看我这么久啊？”
“因为他有病！”姜楚将萧弈抱起，飞下楼房，朝着之前居住的阁楼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