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越沉默了良久，才有些不自在转开眼睛说道：“所以，你知道吗……柳怡秋的那些事情，让我老是想起你，所以我就不忍心。这对她并不是公平的，可我也没有得到过公平……所以苏文微，你要对我公平一点。”
我看着他，他在回避我的眼睛。虽然知道答案的，一直都知道，我还是问了他：“凌越，你是喜欢我吗？”
他不轻不重，“嗯”了一声。
“我知道了，凌越，其实我也很喜欢你。”我忍不住笑，这一次笑得真正高兴，是，我真的活得很好，我爱着的人也爱着我。可是，笑完了就只有心下的一片苍凉荒芜。我笑得眼泪都要掉出来，“可是，你也很清楚，我们两个，”我抬起手摇晃了一下，这是“不”的意思，“两个世界的人啊。”
本来不想哭，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哭了。没有人来给我感情，没有人来赋予我眼泪。但眼泪却难以操纵，所以这一次我的眼泪掉了出来，烫的。
他终于看着我，然后他漂亮修长的手指伸了过来。神使鬼差我没有躲，我躲不开。他替我抹掉眼泪，手指上是我的眼泪，然后手指在我的嘴唇上停了一会儿。我尝到了自己的眼泪，很咸，并不怎么苦。原来心里的苦是哭不出来的，到底只能憋在心里。凌越凑近我，一点一点，我没有退后。他的脸在瞳孔里无限放大，这么温柔，这么好看的少年，却并不属于我，我们，是两个世界。他的嘴唇覆盖上来，很温暖，又很凉，很烫，又很寒冷。
我觉得人生无憾，接下来又是人生无望。
他没有吻过别人，动作生涩而不知所措，熟悉了嘴上陌生的温度之后他开始索取起来。呵，这个好学生却变得贪婪。我不比他熟谂，但是他一向是最好的学生，无师自通这项本领，浓重的求知欲。两个人与其说是互相取暖，不如说是有些激进地探索着对方。这是初吻，它是没有味道又是甜的，在这个时候我们是相爱的，所以真好。
过了很久我向后移了一下，我们分开了，我张开眼睛，看着他，然后手从他肋侧穿过去，抱紧他，抱得很紧，耳朵贴着他胸口。我听得到他的心跳，很快。我其实也很快。我抱着他，他反过来抱紧我。我们抱得很用力，有点发麻发疼，可是不想放开。
没有了。不能再有了。
我的眼泪把他的胸口浸湿。他的下巴抵得我头顶生疼。
“苏文微，我想照顾你。”凌越忽然伸手轻轻拍着我，像哄一个小孩子一样，这个人真幼稚。他一下一下，不轻不重，承诺给我听。
承诺真的很好听，承诺是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东西之一。
承诺真的很可怕，承诺是这个世界上我最恐惧的东西之一。
我闭了闭眼睛：“凌越，你冷静一点。”
“我没有不冷静！你听我说。我想了很久。那天……你家里出事那天，我就决定我要照顾你。我要照顾你！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很抱歉我让你一个人了这么多年……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自己这么懦弱。我早就应该站出来，不应该让你一个人的。我知道你很辛苦，看起来我帮不到你什么，可是那只是现在，有一天我一定会的。”
我抽泣起来，在他怀里第一次哭出了声音。真温暖啊，这个人怎么这么暖，这个人怎么这么好，可是怎么我就是抓不住，怎么抱怎么都留不住了呢。
他用力地揽着我：“苏文微，让我照顾你吧。”男生的手臂很有力量，温度从胸口连着手臂传递过来，如此温柔。
是，凌越其实说得没错，我活得不好，很不好。和凌越在一起，生活下去，他照顾我，我照顾他，这才是活得很好。
可是我一直都觉得，只要我活着，我就感恩。如果当初妈妈没有被判死刑，只要她活着，她可以坐一辈子牢，没关系，她可以是杀死我爸爸的凶手，没关系，可是只要她活着，我就是有妈妈的人。就像爸爸，如果那时候他们能够早一点报警、叫救护车，爸爸也很可能活下来啊，即使残疾、残废，那也是活着，我也就是有爸爸的人。我就不是一个人。只要活着就好，听起来真简单啊，可是他们却都死了。
我一直觉得，没有比活着更好的事情。我随时都可以死，我死了没有人关心我，我活着没有人在乎我，可是我活着，这就够好了。这真的是活得很好吗？我为什么只能是一个人？我最想要的，我却从来没有得到过，我真的能活得很好吗？我都不相信。
我忍不住又笑出了眼泪，我想我是真的觉得高兴。毕竟苏文微漫长生活里，只有这一刻，她才是真正活得很好的。因为她在凌越的怀抱里。我没有听过比这更好听的话，是他说的什么都好听，骗我的也好听，真的也好听。
他跟着我一起发抖，他在怕，也许是我一直在哭却没有答案，等于是给了他答案，所以他害怕了：“苏文微，你……你不要哭。我不想要再见你哭了。我很想照顾你，想要给你很多东西，再过两年，我会努力考上一个很好的学校，很快独立出来，就可以给你一个安稳的生活了。你给我一点时间，很快了。苏文微——你和我在一起。”他在我面前忽然变成了一个话多的少年，不确定地求证，这样生涩而可爱。可是我却比他要确定。
和他在一起啊——
我仰起脸看着他，他的鼻尖也是红的，他是因为我红了眼眶。他有时候并不那么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此时却终于因为我感觉到伤心。
这个世界上最最好的少年，他居然是喜欢我的。我一直都知道，却没有机会听到他这样告诉我，他终于说给我听了。像是等了一辈子，两辈子，无数的一辈子，但是还是都没有。等到了又怎么样？
“凌越……我给不了你时间的。”
是我给不了我自己时间。
